“我騙你的。”羅瑪把腦袋探出去,很快又縮迴來。“總控室裏掛著許多坐標牌,但我隻用觀景球看過鐵爪城的王國會議畫麵。”


    指環沒有反應,索倫不想理她。


    “我保證,沒有下一次了。”她低聲下氣地說,“這一次我找到艾肯就走,真的。我討厭這鬼地方。”


    這句不完全是安慰。城牆後的景色遠沒有想象中那麽宏偉壯觀,事實上,這處堡壘有五分之四的防禦工事是修建在地下的。除開煙囪和高牆,以及依托山體打通的管道修理廠外,所有的建築都是由上至下,最終消失在土層和岩石中。羅瑪很懷疑他們已經將小島整個鑿穿了。


    對一座常年遭受雷擊的島嶼而言,建築藏在地下似乎很合邏輯。然而羅瑪得到的情報中可半點沒提這裏的異常天氣,不出意外,這又是一處近來誕生的神秘之地。秩序是永恆不變的,但神秘從無定型。守誓者聯盟還沒放棄這座小島時,它甚至穩定得足以建立矩梯穿梭站,眼下換成吸血鬼當家,海島卻成了雷區。羅瑪敢打賭她頭頂的烏雲與血族有關,也許就是他們塑造了這處神秘之地。


    但謝天謝地,吸血鬼們沒能將島嶼全部翻新。索倫告訴她,由於秩序的薄弱,許多不被人為操縱的高神秘度魔法都無法在這裏生效,她起碼不用擔心被偵測站找到。羅瑪對這條信息有自己的理解。我們站在世界邊緣,她心想,唯一可靠的是天賦和本能。在這方麵,獅人比血族更有優勢。小獅子遊過港口和堡壘,從自然與人造的分界處——一片影影綽綽的由鋼鐵、廢木料和舊船殘骸組成的屏障——登上了海島。這裏不存在守衛薄弱的缺點,但索倫表示它曾是穿梭站的核心所在。


    『如果你運氣好』它聲稱,『你甚至能直接走進去,沒人會發現你。這鬼地方連神秘度的界限也不穩定……秩序的稀薄是柄雙刃劍,但你不能說它完全沒好處』看來它的態度倒轉變得挺迅速,羅瑪心想。


    『但有件事我必須提醒你,羅瑪,我的魔力所剩無幾,你最好行動迅速。最好別動手』她低下頭,看到自己的影子消失了,手臂變得像幽靈一般呈現出模糊的半透明狀態。


    廢料廠稱得上危機重重,尖刺和鋒利的毛邊隨處可見。但隻要羅瑪願意,她能輕易避開任何自己不想碰到的東西。很多時候她在成熟的神秘生物麵前顯得笨拙,然而神秘生物本來就不能用作對比。


    廢料廠被鐵絲網包圍,如果是在布魯姆諾特,羅瑪估計它還通了電。血族在煉金術領域似乎沒有多少值得稱道的建樹,“淨釜”則更加暴露了這一種族的掠奪本質。不管怎麽說,再小心的戰時防禦工事終究也脫離不了建造者本身的思維限製……她輕易在鐵網上撕開破口,製造出狹窄的通路。恐怕吸血鬼從未打算將戰線撤到灰翅鳥島上,這裏的環境壓根不適合作為陣地。


    越靠近山脈,空氣就越壓抑。羅瑪感到魔力的劇烈消耗,索倫的幫助悄無聲息地消失了。“怎麽迴事?”她說不上來有什麽不對勁,但異樣感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秩序的邊界就是這樣』指環事不關己地提醒,『法則之線還算規矩,但它們的影響已經非常薄弱了,你再怎麽威脅,我也做不了更多』


    我也沒要求你做更多。“可我唿吸時好像把腦袋伸進了壁爐裏。”


    『空氣中的神秘沒變化,羅瑪,但它不屬於秩序。你的火種是完全的秩序造物,接觸它時才會感到不適』


    “我能不接觸它嗎?”


    『當然可以』指環興致勃勃地說,『你的靈魂之焰是受你掌控的,如果把神秘當成一個世界來看,火種就是你在那個世界的存在、是你意識和身體的統一集合,怎麽會有人控製不了自己的身體呢』


    羅瑪後悔詢問它了。我就做不到。索倫無疑清楚這點。這顯然是一種魔力的高等技巧,而她隻會控製它們移動、擴散到武器上,期間的浪費不提也罷。要她在這裏鑽研魔力,那等海灣戰爭結束了都不一定能有成果。


    從那以後,她幾乎沒再問過白之使的指環。他們相安無事直到羅瑪潛入了一節地下管道、並被迫殺掉了一名守衛後。事實上,羅瑪不確定隔那麽遠以血族的視力能不能看見她,他們之間還有參差的柵欄和滿是網眼的帳篷,但她的身體下意識認為四目相對就意味著自己的暴露:一場迅捷而高效的決鬥刹那爆發……


    ……當然,如果敵人引頸待戮也算對抗的話。


    她從天而降,用匕首割開守衛的喉嚨,方才冷靜下來思考自己的行為是否有必要。血族守衛完全沒有抵抗,說明他多半沒看見她。見鬼!我真是自找麻煩。羅瑪足足瞪了屍體半晌,才決定毀屍滅跡。


    『你隻有最後一點種子了』指環提醒,『況且管道內長出一片三色堇起不到任何遮掩的作用,我建議你把他藏起來』


    羅瑪照做了。但期間又出了問題——一隊血裔從管道下的小徑走過,屍體的血滴到一個人手臂上。小獅子屏住唿吸,感到先前被自己拋在腦後的問題再次浮在了眼前。殺血族容易,但羅瑪覺得殺掉血裔她可能會後悔。好在她暫時逃過一劫:那人抬起手臂舔了舔,隨後什麽也沒說。羅瑪短暫的躊躇了一會兒,決定跟上他們。


    “根據我從船上得來的經驗。”羅瑪輕聲說,“這些血裔相當於吸血鬼的廚師。他們會帶我到目的地去。”


    索倫希望她停止作死的願望落空了:『你得為自己的行為負責!高塔會關你的禁閉,可吸血鬼會要你的小命。假如你從不聽我說的任何一句話,那你就不要再問我問題了』


    原先她並不在乎,但很快就意識到它是認真的。看來指環已經弄清楚不管說什麽,羅瑪都能從中找到理由冒進。跟隨血族的奴隸們,她進入了更深的空間,倘若以海麵為基準,羅瑪可以肯定自己正位於水下。


    “有件事我得提前準備好。如果真的在這裏找到了艾肯,我要怎麽把他帶出去?”


    通往目的地的路程曲折幽暗,沿路沒有火把照明,微光來自一些古怪的菌類。羅瑪一邊借機思考逃跑路線,一邊在不引人注意的位置留下記號。『靈犀』在她手上逐漸熟練,到最後羅瑪驚訝地發現她甚至可以隨意施展成功。


    『你打碎觀景球時,你的小夥伴怎麽說的』


    “薩比娜?她又叫又跳,活像隻青蛙。當然什麽也沒說嘍。”


    『說明你全忘了,小白癡!那本來是你一個人的錯,結果卻要兩個人承擔後果。明白嗎?現在我隻希望那小孩不在這兒,否則你會讓他死得更快』從那以後,不管羅瑪怎麽請求,指環都一言不發。


    或許是因為我不夠誠懇。羅瑪知道自己遠比看上去要不老實得多,但最糟的是她看起來就無法令人信任。索倫的指責更是荒唐,我怎麽會害死艾肯?我正在想辦法救他。但在心裏她其實也暗自希望艾肯不在這裏。這是個鬼地方。艾肯或許被留在騎士海灣了。


    沿路羅瑪遇到過幾次不輕不重的危機,但他們都沒抬頭注意管道。看得出來索倫也為她的好運氣感到驚訝,很多時候它幾乎就要出言阻止她前進了,但也許是諸神保佑——她一路順遂,而且管道四通八達,她也沒迷路。


    “我消失了嗎?”羅瑪忍不住問自己,“他們都忽視了我。”這種怪事並非頭一迴在她身上出現。羅瑪在修道院裏待了十幾天,巴恩撒修女就從來沒有看見她,哪怕她站在她麵前。一定是神秘的緣故,但羅瑪完全沒感覺。


    氣流在地板上嘶嘶作響,為首的血裔身材傴僂,但其實是個壯年人。他臉上的神情介於惶恐和興奮之間,額頭布滿汗珠。一扇高大、華麗的門扉在羅瑪的視野中放大,管道已到了盡頭。她不得不朝後爬,才能勉強分辨出宛如久未清理過的布告欄一樣貼滿重疊陰影的石板。當她取消魔法時,才獲得了與血裔們相差不大的視覺效果。


    『魔紋』指環終於開了口,『其中一部分來自廢棄的矩梯魔法』


    “什麽意思?”


    『很多……魔法,很多魔法都需要一部分與空間相關的魔紋作為基礎』矩梯魔法的最大用處就是變換使用者的空間位置。


    血裔打開了門。


    這兩扇沉重的石板顯然不是用來推的,它們身上的花紋扭曲起來,最前麵的血裔連忙後退,一束不祥的紅色閃光籠罩了門前的所有人。


    索倫猛地收緊,簡直要勒斷她的手指。“你也聞到了?”羅瑪挖苦。她疼得差點跳起來。“裏麵的氣味出乎意料,我以為會很難聞呢。”


    但事實上,她的鼻子沒感到半點不適。這是一種充滿生命力的自然香氣,在這陰森怪異的環境中足以起到淨化心靈的作用。


    『這是生命的氣息,羅瑪。那裏麵是一座煉金秘儀。』指環索倫一筆一劃地寫道,『其名為‘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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