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板上躺著一具屍體,“鐵槳”巴羅夫雙目圓睜,臉色漆黑。在他身後的黑暗裏站著一個嬌小的人影,聞聲她迅速地轉頭,接著抄起手邊的鐵鉤。


    “你殺了他?”羅瑪質問。雖然這幾乎是不需要確認的事。


    “是他先動手的。”女人楚楚可憐地說。她的聲音在船艙中迴蕩,刺得人耳膜疼。不論裏麵是否有恐懼的情緒,羅瑪都聽不出來。


    這裏的光線不比客艙更明亮,不過魔法還是讓她看見了女人的正臉。那確實是一張漂亮的臉,淡紫色的皮膚和短發充滿了異域風情。羅瑪瞧了瞧地板上的屍體,他恐怕是沒機會聽見她開口說話罷。“這麽考慮的話,你也先對我動了手,我也可以殺了你。”


    “那你就去不了潮聲堡了。”


    『她在嚇唬你』索倫悄悄告訴她。


    羅瑪倒不用她提醒,對付眼下這種情況她有特別的辦法。“我能遊過去,隻是我懶得動。”她宣布,“相反,半精靈小姐,不管你為什麽殺了‘鐵槳’……如果這艘船不能把我送到潮聲堡,你就要沒命啦。”


    女人把鐵鉤猛甩出去。


    羅瑪拉開弓弦,腳下卻紋絲不動。鐵鉤咣當一聲,在距離她的靴子兩英尺的位置落了地。使用者無疑是個凡人,而且體力在殺死一名強壯的船員後不足以支持她作出什麽有威脅的舉動。小獅子一鬆手,木箭脫弦飛出,準確地將女人的裙子釘在了牆上。她幾無反抗之力地整個人向後被扯倒,滾在地板上發出痛苦的嗚咽。


    “她怎麽了?”先前女人握著武器,羅瑪殺她也很容易;現在她虛弱無力,羅瑪反而不大想動手了。“不會是‘鐵槳’真對她做了什麽吧?船長也是能在船艙裏下毒的。”


    『她確實中毒了』索倫說,『不過與‘鐵槳’無關。這是暗夜精靈的魔咒』


    “噢。”羅瑪覺得自己最近的猜測都準得離譜,也許我該當個占星師。“那麽……是那個高環的暗夜精靈?”


    『根據通緝令的描述,逃犯是純粹的卓爾。他對雜種下手的可能性比血族還高』指環讚同,『或許她碰見了他,才會被迫去潮聲堡謀生』


    “可是潮聲堡是伯爵的城堡。海灣伯爵被暗夜精靈刺殺,他肯定想把所有的暗夜精靈都趕走。”離開布魯姆諾特這麽久,羅瑪很了解凡人的思維。“或許他會下令殺了她。”


    “正是如此。所以這艘船不會到潮聲堡。”女人清醒過來了。她沒試圖掙紮,而是挪動手臂讓自己躺得更舒服些。“我叫英格麗·雲井。”


    『瞧名字她就不受待見』指環評論。


    羅瑪不關注名字。“不到潮聲堡?”


    “我才從那裏逃出來。”英格麗說,“騎士海灣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除非去海島上生存。為此我殺了巴羅夫,他本來答應送我去魚尾島的。”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但‘鐵槳’向我保證天亮時我會抵達城堡……你殺了他,現在死無對證了。”


    “我也快死了。”英格麗沒反駁。她從裙子裏抽出一隻煙鬥,餘燼已經燒穿了布料。


    『這倒是真的』指環也確認,『你問她是不是碰上了海灣的逃犯』


    羅瑪照做了,但沒得到答案。“我碰見多爾頓時,他還不是罪犯……不過也是早晚的事,洛朗·維格不會放過他。”英格麗慢慢吐著雲煙。


    “誰是洛朗·維格?”


    半精靈咳嗽一聲,“前任海灣艦隊司令。看來你也是外地人。最近燈塔鎮湧入了很多冒險者。”她噴出的煙裏有股血腥氣。


    海灣戰爭的啟動就是因為血族借助伊士曼的艦隊突襲了聯盟,難怪洛朗·維格是“前”司令。但無論這位前司令與通緝犯有什麽仇恨,都不是她該關心的。羅瑪稍稍後退,避免接觸煙霧。“很快就會有某個冒險者為你報仇了,海灣裏可不止有他一個高環神秘者。”這話似乎不大像安慰。


    英格麗沒反應。“不管你說什麽,我都不會去潮聲堡。你要殺我隻是結束我的痛苦。”


    如果躺在這裏的是那個暗夜精靈逃犯,也許羅瑪會給他個痛快,但無論半精靈女士是否對她撒了謊,小獅子一時也難以動手。“你真可憐。”她脫口而出。


    “我自作自受,你不用憐憫我。”


    “或許你不需要憐憫,但同情你是我的事。”她堅持。“我才不在乎巴羅夫怎麽樣,他本來就是個奸商,上船時要了我十倍的價格。跟我一起去潮聲堡,英格麗小姐,那兒有人能幫你。”海倫閣下是高塔裏除了拉森以外她最親近的空境,而且女巫對付詛咒一向有辦法。


    半精靈瞧她一眼,“你是……獅人。”


    有一刹那,羅瑪以為自己露了餡。但她確認靴子和手套還牢牢扣在指頭上,帽子裏的金發也沒掉出來。“誰是獅人?”她裝作低頭去看“鐵槳”的屍體。


    “我父親在日記裏說,獅人的眼睛與人類不同。哪怕他們極力收斂野獸的一麵,骨髓裏的天性也會投射在身體細節上。”英格麗·雲井說,“我在你身上聞到自由的味道。”


    希瑟在上。“我可沒覺得有人的鼻子能好用到這種地步。”羅瑪嘀咕。


    “我隻算半個人,認出你主要還是靠我父親的經驗。”


    “你父親是暗夜精靈嗎?”她下意識問道。


    “不,我父親是沃爾夫岡·巴爾辛塔西斯,也許你們聽過他的名字。”


    匪夷所思。“白夜騎士?”


    “我可沒聽過相關的傳說,羅瑪·佩內洛普小姐。你為什麽叫他‘白夜騎士’?”英格麗偏過頭。羅瑪感到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指關節上,那是索倫的位置。她用了“你們”。她怎麽認出我的?


    『你不必對我們說這麽多』指環比羅瑪鎮定多了,小獅子現在滿腦子都是白夜騎士的傳說故事。『莫非某頭獅人曾是你父親的朋友』


    “我們可以交換答案。我父親的日記裏有很多朋友,我卻一個都沒見過。”她好像並不擔心交易失敗。“他們甚至都不知道我和我母親的存在……”


    “等等,我還不確定你說的是真話呢!”羅瑪打斷道。


    半精靈的臉色忽然扭曲了片刻,似乎在忍受可怕的痛苦。當這波劇痛的浪潮過去後,她猛吸一口煙。“真話?這可不是好判斷的事物……但我還活著,能夠行走和交流,這就是有力的證明。多爾頓詛咒我在痛苦中死去,母親遺傳給我的暗夜精靈血脈促進了這一過程,好讓我盡快解脫;但沃爾夫岡從不憐憫家人,他流淌在我體內的那部分血液讓我活著受罪。”


    『親近卓爾的暗元素會促進了神秘生效,而人類神秘生物的後裔則會擁有較強的抗性』指環簡短地解釋。


    那也不意味著她是白夜騎士的後裔啊,羅瑪難以接受這個事實。她打量英格麗·雲井,或者說英格麗·雲井·巴爾辛塔西斯,沒能從她身上找出一點傳說中的英雄騎士的影子。說實在的,我沒見過沃爾夫岡,但好像我已經知道他長什麽樣子了似的。這是個可笑的念頭。


    “我請求你別用這種眼神看我。”英格麗說,“這種眼光我近來看過太多次了。”


    “很抱歉。”小獅子自己也不知這句道歉是否真心實意。“你父親是個偉大的騎士,經曆過的冒險傳頌至今。我想聽聽你的故事。”她覺得裏麵有什麽誤會。


    “你隻會更失望。”


    “我的失望跟你沒關係。是你想將這些事情告訴我們的,這總沒錯吧?”


    帆船搖搖晃晃,停在黑暗的海麵上。波浪也如此靜默,紫色的煙霧飄出窄小的木窗,星光從間隙透射到沾滿血跡的地板上。羅瑪將木箭尖頭拔出地板縫,好讓她坐起來。“好吧。”英格麗放下煙鬥,“有些故事注定不該被帶到墳墓裏。你想從哪兒聽起?”


    羅瑪遲疑了一秒,“這位沃爾夫岡先生……白夜騎士長什麽樣子?”


    結果第一個問題就慘遭折戟。“我沒見過他。”英格麗告訴她,“母親在生下我時與他分開了。沃爾夫岡在她生活中留下的就隻是幾本日記和許許多多的傳說故事,最糟糕的是,還有我。”


    羅瑪不動聲色地聽完。“你知道他為什麽離開嗎?”


    “也許這與你稱他為‘白夜騎士’的故事有關。”英格麗再次停頓。等詛咒消退,她擦擦額頭的汗水。“對於這個問題,我想我知道得一清二楚。沃爾夫岡的家族擁有某種傳承,他是為了使命而離開的。”


    “你知道?”羅瑪沒想到她居然了解『懺悔錄』的存在。


    “他根本沒隱瞞。事實上,我母親正是為此而恨他。”半精靈女士微笑,舒展的五官在月光下讓她的美一下與塵世拉近了距離。“在他們成家後某天,沃爾夫岡把一切擺在母親麵前:家族和家庭。她懇求他留下,但騎士打開她的手,每個字都在闡述他的使命和榮譽——我母親是個暗夜精靈,她願意生我這個雜種就是為了讓愛人迴心轉意。然而她根本不懂人類,不懂他們的堅持與卓爾完全不同。”


    羅瑪感受到了她的靠近,尖細的嗓音變成耳語。英格麗說:“沃爾夫岡也不懂暗夜精靈,他不知道我的存在對母親而言意味著什麽。觀念差異。這就是他們分開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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