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打掃戰場。教堂門前一片狼藉,屍首均插滿箭矢,僅有少數還算完整,其中沒有教會的人。艾科尼也沒受傷,他的胸甲上別著一截斷箭尖頭,但萬幸被皮革夾住了。一把騎士單手長劍被他握在手中,血珠滴滴落下。


    見到他們,騎士向這邊走來。“遇見你們是我的榮幸。”他凝視著尤利爾的眼睛,“從現在起,你們的每一句話對我來說都比真言藥劑更可信。”


    “我們本就有同樣的目的,費爾文先生,還有同樣的信仰。”


    “確實。”他友善地拍拍學徒的肩膀,“我們同在女神的旗幟下。”然後他轉向羅瑪,這時小獅子好歹還記得帶戴帽子,尾巴和爪子藏得好好的,艾科尼倒沒看出她的異常。“風行者小姐?”


    “百發百中那種。”羅瑪拍拍胸脯,一副豪氣幹雲的模樣。“我的導師說我是天才來著。”


    “真厲害。”艾科尼哄她的語氣過於明顯,尤利爾好容易才忍住笑容。“不過教會還沒腐朽到需要你這個年紀的學徒上戰場的地步。羅瑪,我們有危險的敵人。”他拔出胸甲上的斷箭,神色嚴肅。


    尤利爾幾乎聽見小獅子的磨牙聲,想必現在她會重新考慮與艾科尼同行的事了。“是血族嗎?”他在她之前說。


    “就是那些吸血鬼。”艾科尼忽然轉身,目光銳利,“你沒被傷到吧?”


    他的關心如此直白。“沒有。現在我對付這些東西很有經驗了。”尤利爾告訴他,“幾個俘虜被鎖在我和羅瑪的房間裏,我可信不過格莫。等清理完地麵和小巷我們就可以過去。”


    “你們從流水之庭來的?”


    這是個意料之中的問題。“隻是路過。那張收據的地址是騎士海灣,來這裏的隻是一部分人。”


    “我好像明白你的經驗從何而來了,尤利爾。”艾科尼說。學徒知道他指的是靴子穀,當初他用神術點燃了古堡。我現在也算聲明在外了,他古怪地想。


    打掃殘局的工作一直進行到中午,負責小鎮教堂的神父直到前後恢複原樣才出現。他是個神職者,但相當老邁,隻能勝任聆聽祈禱和將聖水澆在傷員身上的工作。他的睿智不顯露在言談舉止中,好在信仰還很虔誠。羅瑪說她本想問他格莫是否經他授意處置魔藥的。


    “那你怎麽沒問?”


    “我知道他會承認的。”她不大高興地迴答,“他會出於憐憫替格莫擔保,我可了解這種人。都說蓋亞執掌世間的司法,但祂的信徒卻總是被各種人情左右。”


    尤利爾無法否認她。“露西亞看中紀律和公正,蓋亞則考慮得更多。”這種話聽上去空洞,細想更是敷衍,但羅瑪似乎被說服了。她正與艾科尼不久前表示信任的話一樣,我說什麽都當成真言魔藥後的肺腑之言。可心裏話不一定是對的,我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看過嬰兒室的孩子們最後一眼後,尤利爾與羅瑪坐上馬車。神父希望他們留下來,並表示對孩子們的擔憂。“如果再有吸血鬼要搶走他們,我可怎麽辦呢?”


    “教會將有新的十字騎士來驅逐敵人,這還用問?”


    早在尖嘯堡之役後,尤利爾就明白自己不可能救下所有人。他帶到六指堡的兩個孩子被送進了當地教會,但他沒告訴慈善之家的修女他們是從鐵爪城修道院離遠道而來的。若非誓約之卷給了他信任別人的基礎,尤利爾還真不知道要怎麽安置兩個小孩。他沒能力將他們帶會父母身邊,他一直都清楚。


    艾科尼審問俘虜時他沒在場,羅瑪倒是跑過去瞧。遇見紮卡裏·波西埃是他的運氣,尤利爾不指望從俘虜口中得到更多線索。在小巷裏學徒花了很大力氣用於控製自己的怒火,現在他已經冷靜下來了。況且殺了他們雖然必要,但事實上根本沒用。我最想殺的是教會的叛徒,利用幼兒製造“淨釜”的波西埃男爵緊隨其後。


    於是他沒等羅瑪看完全過程,便要求立即啟程。“這樣很失禮,我們還沒與艾科尼道別。”經過吊橋時,小獅子指出。


    “真正的十字騎士早晚會在教會裏重逢。”他壓低聲音,“可我不是十字騎士,還是早走為妙。”


    小獅子別過頭,“那現在已經晚了。”


    尤利爾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隻見艾科尼騎馬走出城門,守衛歡送他離開。瞧他的方向,也是往東方去。


    “我敢打賭,他是要從陸地上走到下一站,不坐船。”羅瑪說。


    “你賭輸了。”尤利爾拉住韁繩等在路前,騎士見狀,也驅趕馬兒向他們靠近。“但也贏了。邀請他一起走吧,看來這是蓋亞的旨意。”


    ……


    黑月堡的城牆又冷又滑,遍布碎石和稻草。丹爾菲恩要將這些東西統統清走,可安莎勸她說沒了它們會更滑。不會更糟糕了,她小心翼翼地邁開步子,感到寒意透過鞋底。城牆上的守衛穿著粗糙又沉重的靴子,丹爾菲恩開始羨慕他們了,這兒不是給我這樣的貴族小姐走的地方,它在拒絕我。


    當她終於聽勸,從冰封的城牆上走下來時,安莎的神情仿佛看到了一枚雞蛋在稻草上平穩著陸。她急忙拍落主人肩膀和毛鬥篷上的雪花,更換冷卻的暖手爐。“又冷又暗,我真擔心您摔倒。”


    除了嚴寒與凍土,霜之月的黑暗是丹爾菲恩最不習慣的風俗。冰地領人將極黑之夜的到來當成理所應當,她可一點也不這麽想!雪花盛宴結束後,這鬼地方就再也沒有那麽明亮的時候了,白天是不見五指,隻靠火炬照明,夜裏好歹還有柔和的月光。她告訴自己“貝爾蒂的諾恩”不會懼怕黑暗,然而每當她凝視月亮,就感到碎片越來越大,好像即將落到她頭上。別亂想了,比起完全的黑色天空,有月亮的晚上起碼看得見路。


    埃蘭諾爾伯爵的到來稍微給黑月堡增添了色彩。丹爾菲恩早就不怕她了,說心裏話,她甚至很感激這些霧精靈。神秘支點的力量遠比蘭科斯特家族的術師更神奇,她們能燃燒空氣,將石頭變成夜明珠,讓黑月堡整日燈火通明。還有什麽比黑夜裏的光明更珍貴呢?


    由於露西亞對待冰地領過於殘酷,威尼華茲人從來沒享受過這樣的極黑之夜,他們將使節的到來歸功於新的領主,短短幾天就將卡瑪瑞婭帶來的災難拋在腦後,真是沒記性。她懷疑不久後他們也會忘記她的“功勞”。


    “接下來我要幹什麽?”丹爾菲恩問安莎。


    “您有三個小時的曆史課。奈登爵士為您請來了蘇娜女士,她是冰地領最博學的曆史學者,專門為您講解蘭科斯特的家族史。”


    我寧願聽威金斯家族的曆史。蘭科斯特家族在克羅卡恩一世建立伊士曼王國前就在冰地領跟雪人和狼人一同討生活了,火紅四葉的威金斯則是四葉森林對麵的後來者,受開國君主封賞成為南國的世襲公爵。丹爾菲恩並沒從家族的厚重過往中得到榮耀感。對她這樣單純了解過去的人來說,曆史當然是越短越好。“最博學的人不該留在冰地領,恐怕隻因為她是個女人罷。埃蘭諾爾伯爵去哪兒了?”還不如找霧精靈解悶。


    “使節大人帶隊前往莫裏斯山脈了。”侍女說。


    丹爾菲恩詫異非常。“怎麽沒人告訴我?”隨之而來的是惱怒,“她們甚至沒來與我道別!誰允許她們走了?”


    安莎不敢說話。丹爾菲恩也知道答案。奈登爵士是她的代理城主,在她出生以前就替她的父親阿方索·蘭科斯特掌管威尼華茲。特蕾西嫁給冰地伯爵後,反而將他留在了四葉城,威尼華茲則丟給奈登爵士直至丹爾菲恩成年。除了黑月堡,整個冰地領都是奈登爵士與蘭科斯特家族的領地……不是她的。在他們眼裏我仍然是丹爾菲恩·威金斯,她自己也這麽希望。母親大人,現在輪到你的女兒來品嚐這份苦果了,當然了,也許她根本就不在乎。


    “奈登爵士在哪兒?”丹爾菲恩試圖心平氣和,“我要見他。”


    “城主大人忙著處理糧食問題,還有雪花盛典的後續。”


    丹爾菲恩腳步一頓。她的雪花盛典可算不上圓滿結束。歌舞期間篝火垮了一堆,兩名騎士因此受傷。若非霧精靈伯爵用魔法滅火,他們八成會被燒成灰燼。事後奈登爵士搜捕為宴會提供木柴的農夫,然後把他吊死在城牆上。現在屍首已經凍成冰塊,跌下城牆摔了個粉碎,丹爾菲恩隻在城垛上看見一截上霜的繩子。她年老的代理城主在全城人麵前向她請罪,稱這場意外是他的疏漏。丹爾菲恩覺得他眼睛裏的慌張不是裝出來的。


    沒有奈登爵士,我什麽也辦不了。丹爾菲恩意識到自己不擅長處理糧食和商務,更想不到借口來給受傷的騎士們一個交待。連那個牙醫都比她有用,他好歹將傷員治好了。


    “那還是算了。”霧精靈本就是為卡瑪瑞婭而來,留下她們可能奈登爵士也會覺得我無理取鬧。她隻好走向課堂,蘇娜女士等著為她講述霜月和凍土上發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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