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不是來添亂的嗎?”羅瑪差點被一叢蕨草絆倒。這麽多天沒下過馬車,她的平地摔能力比箭技和神秘度漲得都快。尤利爾把她拽起來。“你太慌張了。奇怪,該慌的是我才對。”


    羅瑪頭也不迴:“我覺得這次一定能找到艾肯。”她幾乎就要用四肢奔跑了。


    尤利爾想的更多。如果這所教堂是個陷阱,那些幼兒會不會還在這裏停留?十字騎士會這麽冒險嗎?但要是把孩子們送走,他們能送到哪裏去呢?萬一走漏風聲就功虧一簣了。他抱著希望跟在小獅子身後。在房間裏他就給自己和羅瑪附加了神術,謝天謝地,現在他不需要借助誓約之卷也能掩藏行蹤了。


    兩個人躡手躡腳,接近了後院。此地不比布魯姆諾特的教會分部,門上沒施加神秘不說,守衛也不見蹤跡。怎麽迴事?那些人明明就為孩子而來……不,不是的,尤利爾為騎士們開脫,越多人守衛的地方就顯得越重要,這無益於隱藏目標。就是這樣,還能有什麽原因?他忽然想起安德魯·弗納為了威嚇吸血鬼加德納而製造的一起針對血族幼兒的謀殺。


    “我聽見聲音了。”羅瑪說。


    後院的景象一如既往,整齊的白色二層小樓,窄走廊,寂靜的墓地盛放著銀百合。此刻應該有孩子在草坪自由活動,修女忙著晾曬衣物,但今天不同,所有的響動都是從屋子裏隱約傳來的,在穿越圍牆後便戛然而止。


    “你要直接去嬰兒室?”尤利爾問。


    “除了瑪奈那裏,我一間教堂都沒去過。這次我親自進來,艾肯一定在裏麵等我。這是奧托的指引。”


    事實上,尤利爾每次在夢境中都帶著羅瑪一起,她一間也不落,並親手抱過撫育室裏的每一個嬰兒。若奧托給予他們一點點指引,事情都不會發展到此等地步。但這些他都沒必要告訴她。


    嬰兒室裏足有十三個孩子,都是才出生兩三個星期的樣子,披白袍的修女捧著亞麻布從當中走過。羅瑪一張床一張床地找過去,輕輕撥開孩子們臉上的布料。到底她是個女孩,能從那些皺巴巴的五官裏發現不同之處。在尤利爾看來,這些小嬰兒幾乎都是一個樣,全靠床頭的標簽區分。但羅瑪認為他們會給要賣掉的孩子更換姓名。


    “他不在。”最後她沮喪地說,“唉,我早知道的。艾肯已經被賣掉了,他隻會在買家手裏。”


    一開始尤利爾就跟她說明了情況,除非他們追上買走那一批孩子們的人販子,否則這一路上隻能解救其他人的命運。尖嘯堡是特別的例子,尤利爾懷抱希望的同時,理智也判斷這些幾經轉手的孩子們找迴來的幾率非常渺茫。


    但如果按照最好的情況考慮,他們將會在騎士海灣找到艾肯,與艾肯同時離開修道院的兒童也有驚無險。“還有希望。”他安慰她,“到了騎士海灣,雄獅閣下與海倫女士沒準會幫你的忙。”


    “在鐵爪城他們怎麽不這麽做呢?”


    鐵爪城是王都,蓋亞教會是伊士曼的國教。“我們來得太晚。”況且家醜不可外揚,他用這句話來安慰自己。“艾肯是你的教子,你是高塔的學徒,沒人會袖手旁觀。”


    “這話也就騙騙別人。我可知道占星師能了解凡人的全部過去,艾肯的來曆恐怕海倫女士一清二楚。”


    “我的導師也知道我的來曆。”學徒鎮靜地迴答。


    他的語氣一定很重,讓羅瑪立刻閉上了懷疑的嘴巴。她在門外的長椅上坐下來,收起腿腳,雙手環膝。“艾科尼·費爾文會抓到買家嗎?”


    “他是個厲害的騎士。”


    “說到底,他隻是個看門的。”


    “艾科尼作為引誘敵人的第一環,他至關重要。”尤利爾提醒,“教會高層不會選擇新人擔當此任。告訴你,我也不一定打得過他呢。”


    艾科尼·費爾文成為十字騎士的時間肯定比學徒成為神秘者的時間要長。夢境中,他是出其不意才占了上風。如果不使用誓約之卷和惡魔力量的話,尤利爾不敢保證自己能再次獲勝,他的訓練課時還未到結業的十分之一。


    “那我們什麽忙也幫不上嘍?”


    “別忘了你一路上都在做什麽。教會的管理和肅清不可能落實到每個鄉村教堂,就像索倫說的,這種事情連寂靜學派也無法禁絕。”尤利爾在她身邊坐下,“所以他們才需要我們幫助。”這句話如同囈語。


    羅瑪突然四處張望,渾身緊繃。“我想起來,會不會有人也像我們一樣藏在附近呢?畢竟神職者也會用神術。”


    “當然會。不過我們彼此都不能發現對方,神術與神秘度的關聯甚少,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我也想學神術了。在高塔有時候我不小心碰到什麽東西——望遠鏡,玻璃球,還有嵌套在一起的三角尺,每次都會被導師發現。你知道我怎麽逃出布魯姆諾特的嗎?是星之隙,我從遠光之港直接穿梭到了霍科林。”霍科林是浮雲之都的一個城區,與布魯姆諾特和聖卡洛斯一樣,卻是高度最接近賓尼亞艾歐陸地的空島。


    “我可沒打算將神術用在這種事情上。”他連想都沒想過。“那你又是怎麽來到伊士曼的?”


    “當然是偷渡矩梯。凡人王國的矩梯管轄力度可比神秘支點差遠了。”


    “看來就算我留下來,你也能自己走迴布魯姆諾特。”


    “我才不會丟下你一個。”她跳下椅子,十分堅定地承諾。木頭吱呀一聲,尤利爾趕緊拉住她。


    但已經晚了。“誰在那裏?”修女探頭張望,神情隱含不安。夜晚的教堂不再聖潔明亮,燈火照射入黑夜,墓地裏更是石影交疊,陰森可怖。雖然教會的英靈有神術守護,但深夜墓園本就是令人膽戰心驚的源頭,更別說了解無字碑的人了。兩個人在拐角處的陰影中屏息以待,修女沒有任何發現,她重新鎖上門,似乎由於指頭僵硬,插門聲響了兩次。


    小獅子鬆了口氣。“這破椅子真不結實。”


    “是你太沉了。”這個聲音不算陌生,但在此刻卻格外刺耳。尤利爾尚未來得及轉身,就感到冰冷的刀鋒逼近咽喉,與他在幻境中向對方做的動作一模一樣。“你們是什麽人?”艾科尼問。


    “尤利爾!”羅瑪一動也不敢動。


    他也不敢。“我是女神的信徒。”這時候說出高塔學徒的身份實在太蠢。


    “這我知道。不是隨便哪個家夥都能學會神術的,教會可不是學派的那些巫師。”十字騎士沒放下劍,“但我們正在肅清內部人員。快說來曆,我可不想對同伴用真言藥劑。”


    “我來自四葉城。即便你用魔藥問我也隻有這個答案。”


    “哼,那裏最近才安排了新人過去處理亡靈之災的後續。羅瑪小姐,你又有什麽說的?”


    “我來找一個叫艾肯的男孩。”小獅子跺跺腳,“這是誤會!快放開他。”


    艾科尼瞧她一眼。“聽名字像我兒子。怎麽,你是他的青梅竹馬?”


    “我是他的教母!”羅瑪多半是想張嘴咆哮,但硬是止住了露出尖牙的衝動。“教會有真言藥劑,現在我們說謊沒意義。”


    “說清楚些,我現在擔心的就是內部人員。誰知道你們有沒有對付真言魔藥——”


    “我身上有艾肯的轉讓收據。”尤利爾打斷他,“是他母親留在修道院的那份,就在口袋裏。”


    十字騎士懷疑地打開學徒的背包,伸手在裏麵摸索。在此期間,他的注意力一刻都沒有離開劍刃。


    “我知道它作為證據不足夠。”尤利爾說。死亡近在咫尺,他卻不像在靴子穀時那麽恐懼。不信任造成的悲劇他可不願再承受一次。


    “但加上真言魔藥就不一樣了。”羅瑪接道。她一點也不怕:“我說的都是事實,喝就喝。”


    艾科尼捏著那張罪惡的轉讓書,凝視上麵的指印許久,最終放鬆了劍鋒的距離。“就按你說的,跟我去見神父。你該知道的吧?真言魔藥可不是糖豆,但願你們一次成功。”


    尤利爾想起安德魯,那是他第一次見識到諾克斯裏蓋亞教會的手段。“羅瑪隻是小孩子,她的證詞沒用。”


    艾科尼同意了。“就這麽辦,我也會為我的懷疑付出代價的,尤利爾。”


    “這一點也不公平!還有我可沒答應你們。”羅瑪抗議。


    不是所有人都有誓約之卷,怎麽保證公平?尤利爾倒不排斥這個辦法。一旦他們通過,還能避免牽扯高塔帶來的麻煩。“在那之後,能告訴我你是怎麽發現我們的嗎?”


    “公平可輪不到我們來主持,那是聖騎士的守則。”艾科尼·費爾文先是這麽迴答。“不過我也會喝一瓶真言藥劑。”他忽然話鋒一轉,“來保證我知無不言。”


    羅瑪瞪眼睛瞧瞧尤利爾,又看看艾科尼。她無法理解蓋亞的騎士都是怎樣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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