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孩子都在哪兒?”尤利爾把劍架上奧蘭德的肩膀,沒給他奪路而逃的機會。即便不用銀刃,他也渾身顫抖,因為長劍已經劃破了他的皮膚。


    學徒緊握劍柄的手指充滿令人膽顫心驚的力量感。任何人都能看出他在努力克製自己的怒火。


    這個問題雖然重複,但奧蘭德沒有點破。“他們在二樓,樓梯左側走廊盡頭的房間裏。”煉金術士急促又小心地喘息。“我沒傷害他們,‘淨釜’采用的是成品,我在飛鷹城的黑市弄到一些。迴到尖嘯堡後,主人……波西埃男爵給我提供材料。我根本沒見過他們!”他希冀地望向米斯特洛克。“就是這樣。”


    『你知道這句話嗎?‘如果羊肉不進廚師的口,他就於羊的靈魂無罪’』指環尖銳地指出。『那究竟誰有罪過呢』


    吃肉的人。尤利爾在心裏迴答。索倫的擔心沒有必要,他不會聽奧蘭德的辯駁。“你的解脫不該用無辜者的生命為代價。”話音剛落,他感到魔力的波紋從煉金術士奧蘭德的蕩漾開,直衝向米斯特洛克。尤利爾一把拎起他的領子。“讓你的家人見識見識你做的好事,如果你認為這值得的話!想知道你兒子怎麽看待你麽?那就看看他真正的想法。你明知道魔法帶來的隻有扭曲的意誌,丟掉自由不是丟掉腦子。奧蘭德,你還要欺騙自己多久?”


    煉金術士的魔法中止了。於是所有人都看到,米斯特洛克搖了搖頭,後退一步。尤利爾早知如此。血裔們是為除掉奧蘭德而來,他們在潛入城堡的一瞬間隻有兩個選擇:要麽成功刺殺奧蘭德後逃脫,要麽服用“索維羅”與他同歸於盡。


    “我們原來也是凡人。”麵對父親痛苦的目光,米斯特輕聲告訴他,“吸血鬼掠奪我們的牲畜和幼兒,最終將我們都詛咒成血裔。我們會在地獄裏重逢,父親。也許那時候的處境會比現在更糟糕……但唯一的好處是我們的靈魂都將屬於自己。”


    奧蘭德無法理解:“我不明白。”


    “你永遠也不會明白。”血裔戰士悲哀地說。


    驚恐浮現在奧蘭德的臉上,這位稱得上傑出的煉金術士試圖掙紮著妄圖反駁,但尤利爾早已料到他的辯詞。“隻有你的良心才會被這種拙劣的借口說服。”他告訴奧蘭德,“在場的所有人都比你更了解事情的本質。你騙不了我們。”尤利爾割開奧蘭德的喉嚨,冰霜給予煉金術士幹脆的死亡。


    他聽見身後有人發出一聲啜泣,便沒有迴頭。城堡守衛的腳步紛至遝來,轉眼近在咫尺。山穀的夜風吹熄兩盞蠟燭,尤利爾提劍打開門,潮湧般的魔力化為森白的劍光,覆蓋住樓梯間蜂擁的吸血鬼守衛。他再關上門,一踏門框,衝鋒和神術同時發動,讓尤利爾的身體幾乎追上魔力的劍刃。當先兩個守衛被攔腰切斷,他也撞上他們的軀體。他們的血是冷的,學徒一早就知道。


    即便知曉血族的弱點,尤利爾還是選擇了長劍。所幸冰霜之劍的神秘度足夠壓製血液中的魔力活性,而麵對敵人輕捷小巧的武器時,庇護所的存在足以使他的安全得到保障。


    劍光冰封住一個人的腳,尤利爾打開守衛揮動刺劍的手臂,一劍削掉他的腦袋。兩根長矛帶著魔法光輝擊向腰和左肩,學徒側過身讓一支長矛的尖頭在屏障上滑開,轉動手腕砍斷另一支的鐵杆。斬劍實在太長,即便他的目標是對方的武器,第二個執矛人的手臂也被一並切下。他的信仰使他一貫在殺人時從不猶豫,這是學徒對敵人僅存的憐憫。然而再次看到如此慘烈的場麵,尤利爾竟不覺得有什麽出奇。


    斷臂的守衛厲聲尖號,聲音震掉了遠處掛著的一幅畫像。尤利爾低頭躲開魔力的波紋,即便它在肉眼中是不可見的。周圍的守衛們也紛紛躲開,隻探出武器向前。庇護所的光芒黯淡後又重新亮起,但守衛的聲音卻不是如此。當魔法終結時,他一劍穿進那根爆發出狂躁音波的喉嚨,確保它徹底安靜。


    尤利爾繼續向前。這次他躲開一片神秘凝聚的灰影,寒霜凍結碰到劍刃的所有東西。又一把纖細的劍衝向他握劍的手,正趁著神術被更多人的攻擊消耗掉大半力量的間隙。這名守衛可能借助短暫的思考斷定學徒揮舞長劍的軌跡很難瞬時改變,但尤利爾的力氣是他沒想到的。他立刻為他的自以為是付出了代價。學徒將手臂往後一拉,尖刺戳中寒冰,再也動彈不得。然後他借助廊道的立柱繞開擲來的長矛,那個沒及時鬆手的倒黴鬼失去重心撲倒。尤利爾手臂落下,斬劍的尖頭紮透吸血鬼的後背。劍刃摩擦骨骼,血濺在衣袖和領子上。學徒拔出武器,借助片刻的休戰喘息。


    地形不是他的優勢,守衛們迅速繞過障礙而沒有撞在一起。尤利爾踢倒一具空鎧甲,被撞得後退的守衛頓時刺歪了劍,他扭身一劍劃過,對方失去了半張臉和一隻耳朵。吸血鬼用驚愕且怨恨的目光瞪著他,然後倒下。


    死人的目光無法令尤利爾動容——忽然飛來的血焰命中身體,尚未開始灼燒便已熄滅——但某個施法者的愚蠢卻做到了。他迴過頭麵向那個環之階的白癡,金色神文化為鎖鏈把對方拉扯到身前。這家夥的表情恐懼到猙獰。尤利爾先是扔出短刀擊退一個不小心撞上書房門板的蠢貨,再雙手握劍,給這個被迫冒入霜刃長度範圍的家夥一記腰斬的教訓。在這個環之階的神秘生物死後,有人開始畏死求饒,但尤利爾不為所動。我若是羊,廚師和食客都不放過。當他就這麽用劍將最後一名守衛連人帶矛砸飛到牆上時,屬於羊的怒火才稍微退卻。


    整個尖嘯堡終於陷入了安靜。守衛的吸血鬼們要麽跳下窗自尋死路,要麽已經死於冰中。潮濕的夜風湧進空曠的走廊,滿地冰霜瑩瑩散發微光。一隻被鮮血洗淨的頭盔掉在尤利爾腳旁,它開口仰麵向天猶如破爛的鐵釜,其中盛著破碎的銀月。忽然砰得一聲,陷進牆裏的守衛屍體也滑到地上,帶起一片刮落的碎石。他的身體逐漸被白霜覆蓋。


    『你不累嗎』索倫寫道。


    尤利爾搖搖頭,隨手扯下一截窗簾擦掉臉上的血,再將依舊瑩白剔透的長劍收入劍鞘。他踢開阻擋在書房前的血族屍體,而後輕輕轉動門把。


    房間中似乎比離開時更溫暖,也許是由於寒霜之刃在門外的走廊裏大肆屠戮的緣故。窗邊的燭台皆告熄滅,但絲簾和織錦也被風吹開。碎月的光輝浸透木欞和地毯,充滿神秘而幽暗的魔力。此刻,尖嘯堡的麻煩都已處理完畢,他身邊隻有奧蘭德死不瞑目的屍體……


    ……以及幾座冰冷的石像。


    『他們的靈魂燃盡了』指環說。


    或者已在天國中與羅頓沃斯重逢。尤利爾緩步走到窗邊,點燃了每一根熄滅的蠟燭。蓋亞教會祭祀時不用考慮燈光,但信仰晨曦之神埃爾文斯的種族相信白蠟燭會帶來好運。流水之庭的生靈都這麽相信,就連血裔都不例外。他們在被詛咒的那一刻就失去了蓋亞或露西亞的眷顧,但人總要有東西來支撐自己不被生活壓垮,給靈魂歸處。


    神術的火焰沒被吹熄,於風中筆直地亮起。靈魂會被燃盡,他心想,但意誌和向往卻不會。它們恆久地燃燒,仿佛夜幕中群星輝映。當尤利爾走過米斯特洛克身邊時,果然在血裔少年的臉上看到流淚的痕跡。我遵守了諾言。在路過羅頓沃斯的石像時,他又想到。


    在黎明到來以前,尤利爾將從倉庫帶出來兩個還活著的孩子裝上一輛板車,隨後在吊橋邊念頌讚美蓋亞女神的詩歌。人類的孩子不過兩三歲,在旋律中熟睡,安全又寧靜。但當火焰升起、山穀被點亮成一片橘紅時,他仍未感到滿意。


    『接下來去騎士海灣麽?我看你不想再找蓋亞教會的麻煩了。找也沒用。不用蒼穹紋章,主教壓根不會見你』克洛伊塔的名頭會將事件升級。


    不是不想。“我答應桃樂絲找到她的兒子,這是首要目標。”尤利爾迴答它,“如果‘淨釜’毀掉了那些孩子,我就是殺光參與交易的神職者也無濟於事。等我完成了約定,就從巴恩撒的修道院開始一個個找這些混蛋算賬。一個都跑不掉。當我將罪魁禍首的腦袋送到福裏斯特主教麵前時,他會見我的。”


    ……


    經過原野時,希塔裏安很驚訝。


    “我不知道這裏會這麽大。”她告訴牽馬的北方人,語氣有種歡快的驚奇。


    “到了威尼華茲,田野都是白色,會比現在更廣闊。”威特克說,“一望無際直到天邊的雪白。你的視野有盡頭,但山脈和雲沒有。大地和雪山是不分彼此的,但如果恰好晴天,你可以分辨出莫裏斯山脈與天空的界限。”


    希塔裏安想起某個霜之月的清晨。她望見街道和土路鋪滿白雪。露絲高興得發瘋,在雪堆裏蹦跳。她卻凍得瑟瑟發抖,隻願意在床鋪裏打滾。那天到街上的人少得可憐,去教堂的人也同樣。連人都沒有,小偷們隻得餓著肚子迴家喝涼水——這也不容易,水井凝固,瓦罐也凍上一層堅冰,她竟要拿石頭把它們敲碎!冰塊的冷硬更勝岩石,而且飽含肉眼可辨的雜質。雪倒要好些。除了寒冷,希塔裏安對霜之月沒有其他更深刻的印象。露絲喜歡雪,好在她很幸運,不那麽容易被疾病困擾。當時希塔裏安因感冒和初次的月事委頓在床,而她的小夥伴列森偷了裁縫準備過冬的幹柴,為她熬一鍋卷心菜熱湯。


    四葉原野在微風中泛起波浪。然而金色的原野她曾在城門外瞥見過,但雪原和冰峰……它們幾乎超出她的想象極限。“山脈與天空很好區分。也許他吹牛了吧,有人到過山頂嗎?”她篤定他會撞在天空的玻璃上,因此質疑起威特克的形容。對於天空是層厚玻璃的說法,希塔裏安倒是深信不疑。


    “現在還沒,或許將來會有。不,沒人偷懶,冒險者們盡了全力。但雪人族群住在山裏,吃掉每個試圖征服雪頂的家夥。”


    “雪人?”露絲的玩具?


    “是的,但與你認為的那種不同。它們是會動、會進食和叫喊的、由雪做的奇妙生物。雪人渾身潔白,因為這些家夥不穿衣服。隻看外形的話,它們的身量比孩子們堆的小玩意大得多,沒有四肢和脖子。一對寶石般的黑眼睛鑲嵌在腦袋裏,是珍貴的神秘礦物。”威特克繪聲繪色地描述,“雪人大都群居,生活在莫裏斯山脈最南端的高原。那裏就是冰地領盡頭的雪人苔原。據說雪人也是一種精靈,不過卻是悼亡女神蘇維莉耶的從屬種族。但有人見過冰地女巫跟雪人們分享村莊,於是學者們認為,一部分雪人是後天誕生——由冰地女巫的祖先赫妲絲的巫術創造。”


    “赫妲絲也會堆雪人?”


    “而且比所有人堆得都好。她的巫術與冰雪有關,赫妲絲本人也是冰地領的神秘生物。有傳說她是雪人跟人類的後裔,一個混血亞人。亞人沒幾個好東西……你聽說過亞人嗎?”


    “不完全是人類的人?”希塔裏安猜測。


    “對了一半。一些人本來是人類,但受到神秘的影響,自身的血脈火種出現了改變。這類人也屬於亞人。”北方人告訴她,“當然,亞人不是人類。他們隻是與我們擁有共同的祖先。這類生靈基本都是混血,人與精靈,獸人與人類,或者各種奇奇怪怪的種族雜交出來的家夥。其中也有魔法造物。赫妲絲創造雪人不完全是謠言,她利用巫術和雪人的某些神秘特質,創造了能在烈日下生存的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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