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自殘?”


    帕因特看著滿地的銀質長釘,不禁懷疑起對方是不是什麽愛好扭曲的變態來。不論是將釘子釘進去,還是像現在這樣拔出來,都不是精神正常的人做得出來的瘋狂事。


    矮人總算明白,為什麽奎倫事先要塗抹五葉冬了。這隻是在減輕疼痛,不至於因為劇痛而幹擾到進行中的動作。然而這番折磨他本不必承受,看起來奎倫也絕非心甘情願。


    一個威尼華茲黑幫的頭目,又是為了什麽而理智地自殘呢?


    這時奎倫正在挖出最後一根靠近肩膀的釘子。使者忽然說:“幸運女神貝爾蒂的象征是車輪。”


    “什麽?”矮人不知道提起這個話題有何用意。難道說這個惡貫滿盈的黑幫頭子是幸運女神的虔信徒,就能有合理的殺人借口麽?


    使者沒有迴答。


    金胡子凱希也在仔細觀察。“他好像在進行一場古怪的儀式,注意他的眼睛,全變成黑色了。”


    “職業的魔法?”


    “我聞所未聞。”傑特插嘴。


    “你孤陋寡聞。”矮人迴敬。


    “安靜。”凱希命令道,“你們想把山腳下的聖騎士團引上來嗎?”


    矮坡後便不再有聲音。雪花越落越多,風也越來越大。黑暗中隻剩下明月的銀輝,映照在空地中央,跪坐於此的男人身上。帕因特發現他的身體開始膨脹。


    那是隔了半個營地也無法忽視的變化。奎倫的體型由壯碩變為了誇張,脊背竄出密密的灰色長毛;他的骨骼拉扯探伸,肌肉異常生長。胸口的車輪印記被毛發切碎,他捂住臉,巨大化的利爪錘向胸口。當他放下手站起來時,則露出一對毫無生氣的陰森狼瞳來。


    狼人。


    用不著任何說明和推測了,矮人看到了那雙非人的豎耳,尖銳的利爪,以及遍布全身、還在生長著的皮毛。他聽到傑特吸氣的聲音,顫栗使他下意識握緊了錘柄。


    賓尼亞艾歐的狼人跟威尼華茲的晴天一樣罕見。他們在月下狂暴,要麽製造屠殺,要麽製造同類。任何被利爪所傷的人都會成為破碎之月的信徒,這是直入火種的變化,力量的代價是定期的瘋狂。


    “他用銀釘來抑製狼化。”金胡子恍然大悟,“不然在破碎之月臨近的日子,他就已經表現出狼人的特征了。”


    “奎倫是狼人。”接受事實後,這倒也不是什麽匪夷所思的事情。畢竟狼人雖然罕見,卻並非向洞民那樣徹底滅絕了。諾克斯的人族雖多,非人種族也沒少到哪去。我是一個,還有約克……帕因特不禁有些慶幸:“還好約克他們沒找到車輪幫。”


    狼人在碎月時神秘度會拔高到可怕的程度,原本奎倫再怎麽也不過是剛轉職的水平,現在帕因特甚至不確定自己能否敵過他了。約克還好說,尤利爾麵對這種敵人時,一準會被撕碎的。


    月光下,狼人仰天長嚎。


    神秘的波紋伴隨聲浪擴散,山林簌簌,雪片飛舞。一種古怪而詭異的魔力升騰、翻湧,帕因特莫名感受到了沉重的壓力,它就像一隻手按在胸口,逐漸使力要把心髒握住似的。他感到唿吸不暢。神秘似乎在籠罩這片區域,破碎之月仿佛近了一點。


    “他在幹什麽?”傑特惶恐地問。因為男人已經低下頭去,用刀繼續破壞著地上的野獸內髒。冒險者注意到周圍剛燃起的火焰缺氧般收縮,並且正逐漸轉變為蒼白的銀色。


    破碎之月好像又近了一點。


    帕因特聽到同伴們的唿吸正在失去緩慢壓抑的節奏。就連金胡子凱希也不例外,他想起對方在使者麵前鎮定自若的表現。我以為你什麽都不怕呢。


    “圓月之夜,他能做什麽?”副團長說,“狼人必定逃不過瘋狂。但我看他在儀式前就準備好了祭品。”失去理智的狼人會在月圓之夜大肆殺戮,卻並非貪食。有種解釋說,他們是在用死屍本能地向月亮供奉。破碎之月不需要活祭品。


    所以是要將活物殺死之後,才會開始儀式麽?帕因特不覺得這與活人祭祀有多大區別。


    “他要盡快結束祭祀?”


    “多半是這樣。”


    “那我們就等著他變迴人樣好了,沒道理非要對付一頭瘋狼——”大鼻子矮人這話說到一半,忽然瞥見使者藏身的雪地開始靜悄悄地落下雪花,幾乎要把腳印蓋住了。他想也不想,迅速扭過頭去盯著營地。


    男人正在撕扯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忽然就被猛的拽住了後頸似得,整個人向後一躺。他狂怒地咆哮起來,肘部用力後擊。他屈起膝蓋試圖翻身,同時捏緊短刀朝頸後紮了過去。


    但緊接著他的腹部挨了一記重擊。矮人看著奎倫的身體一弓,短刀脫手飛了出去,吼叫戛然而止,就知道這一下有多狠了。狼人的體質足以抗住刀砍劍劈,現在卻無力地試圖蜷縮身體,還不斷有血沫從他的嘴裏溢出來。


    可能這一下使他的肋骨折斷,失去了保護的內髒頓時遭受了重創。


    在月圓之夜,狼人的力量、敏捷、體質都會大幅增加,恢複力和耐久性也不例外。然而使者根本不給他恢複內腑的機會。半狼半人的神秘生物咆哮著正要伸展利爪,鮮血淋漓的手臂就直接反折了一圈,堅韌的骨骼一聲脆響。


    狼人痛嚎起來。


    慘叫喚醒了發懵的冒險者,金胡子罵了句髒話,撐著矮坡翻躍過去,直跑進了營地。這時奎倫拚盡全力地掙紮,柚子大小的拳頭嘭嘭砸在地上,但依舊毫無建樹;他的腿亂踢亂蹬,怎麽也借不著力。失去目標的代價是立即他的下巴一揚,扭曲的弧度看得人心驚肉跳。


    使者的身影沒有顯現,矮人隻能看到那個黑幫頭子在地上打滾。他竭盡全力揮出去的爪子毫無章法,往往半路就會被猛然一拉,沿力道帶著整個身體踉蹌翻滾。雪花蓬起落下。而這時他的腦袋一歪或骨骼一響,就意味著使者的拳頭毫不客氣地命中了目標。


    等到帕因特如夢初醒、跟著金胡子喘著氣跑到營地中央時,被使者一頓痛揍後的狼人早已無力反擊了。他傷痕累累、遍體鱗傷地仰躺在地上,白雪被鮮血染成粉紅。


    “他快死了。”凱希提醒。


    “還沒有。”年輕人迴答。他的身體在空氣中一點一點的顯露出來,手指沾滿血跡。戒指索倫亮了一瞬,血漬就變成了破裂的冰屑脫落。雖然奎倫的神秘度在碎月下得到了增幅,使者依舊可以不使用魔法就把他按在地上摩擦。


    這很明顯,矮人心想,使者比狼人更像魔怪。就連光輝議會的聖騎士長都是他的手下敗將,空境之中也有強弱的差異。蒼穹之塔的使者甚至不會懼怕議會的樞機主教,他們擁有談判的資格。可是蘇爾特在上,難道他真有把握讓聖騎士團接受這樣的脅迫?


    “碎月是狼人的力量之源。而且他在用同類的髒腑來祭祀破碎之月,這會使他更具智慧。”


    矮人嚇了一跳,“同類的內髒?”


    “更具智慧?”凱希的關注點不同。


    “狼人的魔力源自月亮,他們在今夜屠殺活人獲得祭品。再沒有比月之魔力充盈的信徒本身更優秀的祭品了,獻祭者得到的迴饋甚至可以使他在今夜保持理智。”


    年輕人用腳尖挑起地上的短刀,全無預兆地擲向狼人。而原本奄奄一息的魔怪迅捷地翻身,避開這一擊。可這不過是早晚的事,使者向後一滑,黑靴子就踩住了它毛茸茸的胸口。一連串骨骼碎裂的聲音響起,令帕因特不禁渾身顫抖。


    他倒不是因為恐懼,而是營地中充滿了與狼人相連的神秘。這裏的魔力似乎都帶著痛楚,他看一眼就覺得感同身受。


    對於奎倫而言,再沒有比眼前的奇特生物更絕望的敵人了。他的恢複力驚人,唿吸之間就能愈合重傷,也擋不住這仿佛隕石墜地般的力量。他相信就算貝爾蒂再怎麽眷顧自己,大概也是沒法給死人加護的。


    傑特哇哦一聲。“看來他還有力氣,真是不可思議。”


    這是因為使者沒有要殺他。帕因特毫不懷疑這點,但使者為什麽要留他一命呢?


    不過比起使者,金胡子凱希的態度才更令人迷惑。“副團長大人,這家夥還有用嗎?”


    “這要看他配不配合了。”凱希撚著胡子。然後趕緊補了一句:“還有您的心情。”這話是對使者說的。


    年輕人並無表示。


    “你們……想知道……什麽?”奎倫斷續地說道。過程中,他的眼睛正從黑色變為原本的金黃,身上的創口開始飛快地結痂。“饒我一命,我會知無不言。”


    除了約克那個光元素生命,帕因特還是第一次見到恢複力這麽強大的神秘生物。我看他每年能省下一大筆買療傷藥和聖水的錢。矮人不無羨慕地想。


    “你的同夥呢?”使者問道。


    “我殺了他們,獻祭給白月。”


    使者仔細地盯著他:“在殺他們之前,你將他們變成了狼人。”


    “是的。”


    “你不是為了獲取更強的力量,而是因為黑月之潮的力量過於強大,你需要擺脫瘋狂。”


    “一點沒錯。”這頭魔怪為了活命,簡直比馴服的獵狗還要聽話。“今年的碎月不同以往,我害怕會迷失在瘋狂中,永遠都恢複不了理智。我獻祭了我的一整個黑幫,數量才勉強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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