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違的舒適感包圍著他。晨光透過絲簾,打在眼縫,他隻想翻過身……


    ……布雷納寧猛然清醒,睜開眼睛跳下床。我在哪兒?


    他憑借微光判斷位置:低矮的天花板、破舊床單、蒙塵燭台和陰影中堆疊的高大木箱,還有掛鎖的門。這些東西雖然淩亂,卻沒有值得關注的痕跡。伯寧低下頭,發現自己方才休息的床鋪是兩隻拚在一起的大木箱。


    一間倉庫。毫無疑問,伯寧心想,好歹不是地牢。人們常說,冒險者和背誓者是一個詞的兩種讀法。但即便是同在諾克斯傭兵團裏,辛和考爾德也是兩樣人。我算是走運。


    他忽然發覺到自己的動作是如此流暢,不禁下意識用雙手拍打身體——新襯衫,舊外套,沒有繃帶和疼痛,沒有傷病的痕跡——一切都沒問題。他還從口袋裏找出了自己的皮帶和魔藥匣子。


    見鬼。布雷納寧呆在原地,試圖整理思緒。尋常魔藥不可能有如此神效,難道是同胞找到了我?那夜鶯提及有人公開了我的身份……


    唯有一個人能告訴他真相。“辛?”


    但傭兵不在這裏。布雷納寧隻得掀起上衣,憑借記憶,在被刀刃貫穿的位置摸索到了一道很淺的傷疤。這下,他才確認自己活過了昨夜。可我怎麽會在倉庫?夜鶯呢?宮廷騎士呢?我的同胞們……


    他的心如在火上煎熬,卻按捺著沒有貿然開門。『萬用質素』還有存貨,『蟲眼』的消耗則最少,於是伯寧發散感知,讓火種的觸覺穿越物質。諸神保佑,我連魔力都完全恢複了。


    門外不若倉庫內安靜,到處是複雜而無序的聲響。布雷納寧聽見馬嘶和車輪聲,還有緩慢厚重的男人的聲調。他集中精神,捕捉到話語。


    “……把東西卸進去。”


    “放在一邊,待會兒有人搬。”


    但願“進去”的不是這座倉庫。布雷納寧默默握住魔藥結晶。門外後開口的那是個神秘生物,火種並不起眼,但也足夠教他警惕了。


    “我收到的命令是搬進倉庫。”


    “是嗎?這我不關心。現在你得到了新的命令。我沒時間在這裏跟你解釋,夥計,這你能理解嗎?走吧。得到答案可不會讓你高興。帶著你省下的力氣和理應升起的對我的感激之心,快滾!”


    伯寧鬆了口氣。他聽到某人後退的腳步聲,於是輕輕來到窗縫前。光線一下子明亮。他很快發覺外麵是一片轉運用空地。一輛輛馬車裝載著貨物向倉庫移動,五六個力工跑前跑後,在兩名調度者的指揮下工作。


    他也看到交談的兩人。堅持要進倉庫的是個駝背男人,頭發灰白,眼神畏縮,是來運送貨物的工人無疑。此刻他正深深躬下身,帶著恐懼後退,接著迅速轉身跑開。


    嗬斥他的則是調度者之一,他穿一件帶絲綢袖章的製服上衣,腰帶挎劍,肩上纏一條舊圍巾。此人剛巧背對著窗戶,無法見得麵目。


    不對。布雷納寧睡得太沉,頭腦遲鈍,正待仔細打量後者……對方忽然迴頭,他下意識縮迴牆後,耳邊則響起越發接近的聲音。


    “伯寧?”


    見鬼。諾克斯傭兵辛。他怎麽……噢,當然是他,我傻了嗎?“我醒了。這裏是哪兒?”布雷納寧撥動一下鎖頭,發現它居然是從裏麵鎖住的。“該死,怎麽弄的?”


    “噢,請原諒,我擅自用了你的東西。”說話間,傭兵鑽進了倉庫。顯然是『紙窗』魔藥的效果。“宮廷騎士封鎖了我們住址所在的街道,我隻能帶你來這裏。”


    鐵爪城的狀況擺在這裏,他還能怎樣呢?不如說沒在地牢醒來已經大大出乎伯寧的預料了。辛是諾克斯傭兵,全為布雷納寧的雇傭而來,昨夜與他們交手的卻是諾克斯傭兵團的團長考爾德·雷勒。盡管如此,他並沒出賣我,還救了我一命。


    “多謝了,老兄。”布雷納寧咕噥。這時,他在藥瓶裏找到一副蟬蛻粉末。它是『歌女』的輔材,伯寧想起來。


    我身上還有些療傷類藥的存貨,真是諸神保佑。煉金術士趕忙查看劑量,一邊問道:“我以為你找到了光複軍團呢……你給我用了多少?”


    “現在是早上七點。”


    他不曉得蟬蛻粉末的效果竟如此之好。“真的?”說到底,粉末不是魔藥,需要溶劑調配才能發揮功效,何況蟬蛻頂多是鎮痛藥,很難說對刀劍造成的創傷有所幫助……


    “沒耽誤你的正事罷。”傭兵似乎對此一無所知。“我找到了你同胞的線索,有王城裏的冒險者見過納裏斯。你認得一個叫阿莫裏姆的男人嗎?”


    煉金術士立刻忘記了蟬蛻:“不。我沒聽過這名字。”


    “他是納裏斯的房東。”傭兵一邊觀察著窗外力工的情況,一邊告訴布雷納寧。“宮廷騎士在淩晨時分收隊了。我花了點時間,調查了一下納裏斯這個名字,結果找到此人頭上。”


    布雷納寧皺眉:“你找到了納裏斯的住址?”光複軍團在王城的夜鶯居然如此大意,竟被冒險者抓住行跡……即便是辛這樣的冒險者。難怪我們會遭到背叛。


    “我花了許多工夫。”傭兵不動聲色地迴答。


    很好,加起來不超過三小時。“他是什麽人?”


    “密探。此人白天做賣船契保險的生意,夜裏則為你的結社服務。前不久,城衛隊因商業犯罪逮捕過他,他的競爭對手拿出鐵證,試圖咬死他是隱藏身份的惡魔,引來露西亞神官甄別。但最終,他們將阿莫裏姆放了出來。”


    伯寧明白他的意思。無論審判和甄別程序中雙方進行了怎樣的博弈,隻要這個阿莫裏姆是惡魔,神官就絕不可能放人。


    “此人是中介,不是結社成員。”他解釋,“我們一貫通過凡人接觸當地人,以免發生意外時損失同胞。納裏斯或許就是聯係他的人。你找到了阿莫裏姆?本人?”


    “對。倘若上司叛變,尋常中介可不會保守秘密。但他還留在王城,並且迴應了你們的暗號。”


    “暗號?”


    “我借用了你的信物,還有霜露之家的標記。先前薩德波就是這麽通知你的嘛。”


    布雷納寧摸到夾層裏的紋章。該死的夜鶯考爾德給他留下了不輕的傷勢,意識不清時,辛肯定搜遍了他的口袋,找到它不足為奇。他用紋章聯係上阿莫裏姆後,又將它還了迴來。換成其他冒險者,在我一覺醒來時,隻怕連襯衣都不會留下。


    隻是標記……“那不是霜露之家的標記。”布雷納寧說,“我認識薩德波時,他在他表哥的結社中擔任領路人一職。因此薩德波在香豆鎮聯絡我時,使用的標記來自『小夜穀自救會』。光複軍團很重視自救會,因此瓦希茅斯人大都認得它。”


    獵魔戰爭時期,“小夜穀自救會”隨光複軍團一同投入戰場,結社成員十不存一,連社長埃力格都送了命。唯一的幸存者“破土者”薩德波,他被水妖精所救,戰後與少年人戴蒙在香豆鎮建立起了“霜露之家”。


    戴蒙和薩德波為他們提供過幫助。不過,他們也明確告訴他,“霜露之家”從不參與無名者群體的鬥爭。若傭兵真的留下“霜露之家”的標記,瓦希茅斯人反而不可能認得。


    “阿莫裏姆不認得霜露之家?”丹爾菲恩


    “也難說。”布雷納寧咕噥,“畢竟雙方都在伊士曼。好了,你到底要不要帶我去見他?”


    傭兵扭過頭,用一種奇異的目光凝視著他。不知怎的,伯寧忽然覺得如芒在背。


    “幹嘛?”煉金術士下意識打量了一下自己,“話說迴來,這身行頭從哪兒弄來的?倉庫又是怎麽迴事?”


    “這裏是轉運倉庫。我打算把你塞進箱子,裝作已檢驗的貨物。我本人則是龍穴堡倉庫管理員,受命監督一批煉金物資的運輸入庫。”


    老天。布雷納寧瞪大眼睛:“你買通了城堡官員?”


    “是女王黨。感謝考爾德團長慷慨地給予幫助。作為交換,他希望你能忘記昨天的事。”


    交換?換作是伯寧,可不會與帶著目標的手下提什麽條件。他知曉我的身份,才要逼我到龍穴堡過夜。更可能是此舉正中女王黨的下懷,此人才暫時鬆開指頭。


    “我們為什麽要進王宮?”布雷納寧想知道。


    “為了我們此行的目標。”


    布雷納寧臉色一變:“阿莫裏姆正在龍穴堡?”


    “很不幸是這樣。早知現在,我們就該答應團長的要求。世事難料啊。”


    布雷納寧可不覺得應該。考爾德·雷勒和女王黨打著不為人知的算盤,試圖我,利用瓦希茅斯人的國王。伯寧雖然不知道其中隱秘,卻明白自己對結社的重要性。然而阿莫裏姆……


    “見鬼!”他心煩意亂地叫道,“伊士曼人幹嘛總擋我的道?”


    “別這麽說。”辛拉開一隻大木箱,“我不是在幫你嘛。快來。”


    “……非得這麽幹?”


    “不,我們還可以去找其他線索。”


    隻是每多浪費一分鍾,我的同胞們就多一分危險。布雷納寧明白他未說出口的話。他咬咬牙,跨進了箱子。


    當蓋子合攏的一刻,前所未有的疑慮包圍著他。如果傭兵在騙我怎麽辦?如果這一切都是陷阱,是秩序捕獲我的一環,我又有什麽對策呢?比起陌生人納裏斯,我更相信辛,這點考爾德顯然清楚……況且,說到底,一國之主憑什麽要為些低等平民冒險?若祖父知曉,定會責怪我的。


    而祖父的責怪和子民的指望相比,究竟哪一方更能刺痛自己,布雷納寧已有判斷。


    ……


    “好重!”薩奇斯爵士叫道,不禁往後退了一步。“裏麵是什麽?”


    “一桶上好的豬肉香腸。”庫魯斯微笑,“千萬小心,不要撒出來了。”


    “髒活累活離不開我,呃?”


    “你才知道?走吧。”


    薩奇斯扛起木桶,光明正大地走出了房間。十分鍾過去,龍穴堡中毫無動靜,絲毫沒有桶裝“香腸”敗露的風聲。庫魯斯便知道,薩奇斯爵士在路上並未失手。等接應的人手將它處理掉,他就高枕無憂了。


    ……王黨卻沒有。


    勞倫斯·諾曼爵士死後,首相變成了蓋亞教會的維爾貢·托斯林主教。此人一改前任風格,向王子殿下展示了神秘支點的風光。他與其說是修士,不如說是演員、詩人、戲法師和慈善家,隻需花言巧語,耍耍把戲,就能讓所有人對學派巫師改觀。


    主教大人代表著寂靜學派的利益,庫魯斯明白,他不是來支持伊斯特爾王子的,而是反過來,要在伊士曼獲得了這位王室第一繼承人的支持的。


    為此,西黨和女王黨先後遭到了打擊:提溫公爵請求名義上的宗主光輝議會幫忙,特蕾西公爵暗中與守誓者聯盟有所聯係。如今他們一個丟掉了領地,成了空有頭銜的領主;一個惹惱了弗萊維婭女王,姐妹反目成仇,剛被薩奇斯運出了權力的棋盤。


    隻有忠於伊斯特爾的王黨,被寂靜學派的代表選為了盟友。


    時代不同了,這位宮廷法師心想,拜恩帝國日益強大,成為了七支點空前的威脅。巫師沒有耐心為國王服務,讓雙方各取所需了。他們迅速出手,要讓伊士曼成為實質上的附庸,成為第二個蓋亞教會。


    事實證明,這也是唯一的出路。庫魯斯安慰自己。西境淪陷時,神聖光輝議會的代行者沒有出手,四葉公爵的女兒、冰地領伯爵丹爾菲恩公然叛國,倒向了敵人。隻有寂靜學派,維爾貢總主教帶來了“神學家”的神秘物品。這東西的實效暫且不提,意義更為重要:它象征著空境對伊士曼王國的支援。


    王子的意願就是王黨的意願,至於女王黨……他不禁迴憶起針對四葉公爵的行動前,維爾貢主教對安瑞姆·提密爾伯爵的承諾。四葉領的土地,城堡,諸多小貴族的質子,還有他女兒的後冠。後者特蕾西也許諾過他,但她決無可能割讓南國的領地,才被銀頂城伯爵拋棄。這世上,背叛的理由本就沒多少新鮮。


    但安瑞姆伯爵尚能收買,王國大法官巴徹勒·威金斯就難說了。此人是特蕾西的親子,雖不能繼承她的爵祿,卻也是她一手培養的大臣。維爾貢主教曾派夜鶯向他灌輸王城即將被惡魔攻破的傳言,他當即嚇得六神無主,差點逃出鐵爪城。


    然而即便是這樣的人,母親被人謀害,也可能壯起膽子拒絕寂靜學派的橄欖枝。庫魯斯可不想將來查到他頭上,因此悄悄銷毀屍體,免得將來若有敗露的一天,被仁慈的主教大人當成安撫王國大臣的“禮物”。


    他本打算自己動手,但左思右想,還是找來了薩奇斯爵士。此人原是西黨貴族之後,與四葉公爵的仇恨可比他這個前任首相的學徒更引人矚目。畢竟,諾曼爵士的死公認是由惡魔下手,隻有庫魯斯認定有特蕾西的參與。


    真到那時,大家會記得是薩奇斯爵士運送一桶“香腸”出了城堡,沒人懷疑到我頭上。


    思索間,一車印有火紅四葉標記的貨物被運進了城堡大門。宮廷法師眯著眼,遠遠旁觀守衛的例行搜查。他們打開第一個箱子,翻動裏麵的東西。他看了一眼,意識到裏麵裝的是真正的香腸,不禁笑了。


    一名守衛抓起香腸塞進口袋,運貨的人一聲不吭。忽然,他見到庫魯斯望著這邊,連忙放下手中的東西,“您是……庫魯斯爵士。”


    宮廷法師收起笑容。我早知道這幫人的德行,不是麽?“這是女王陛下的香腸。”他嚴厲地說,“陛下已恢複了健康,要為王子殿下舉辦婚禮。你們好大的膽子!”


    守衛噤若寒蟬。運貨的人也算半個官員,此刻也不敢多言。前者匆匆迴到崗位,後者悄悄驅車離開。


    ……


    “嚇我一跳。”一開蓋子,布雷納寧頓時抱怨道。“不是說女王黨的渠道很安全麽?這幫人發什麽瘋!”


    “的確奇怪。”辛也皺眉,“諾曼死了,女王仍在位,按理說王宮應是女王黨的天下才對。”


    “依我看,誰的天下都免不了守衛設卡揩油。”布雷納寧沒好氣地說,“你們把我運哪兒來了?”


    “當然是女王陛下的餐桌嘍。”


    伯寧沒理會傭兵的玩笑。他踢開箱子,打量四周。龍穴堡的庫房比碼頭幹淨一些,但空間卻更狹窄,道路被滿塞的貨箱擠占,空氣中有股潮味。


    即便如此,他也感到一陣舒適。在箱子裏蜷縮著一路顛簸、擔驚受怕,絕對是伯寧此生最糟糕的體驗之一。他盡量不去想他們要怎麽離開。“阿莫裏姆呢?”


    “此人大概率是納裏斯的同黨,背叛瓦希茅斯結社後,他們應該投靠了女王黨。阿莫裏姆不是無名者,我們直接去公爵住所的附近,多半能找到他。”


    “我可不熟悉路。”伯寧咕噥。


    辛不知從哪兒掏出一份地圖。“這個嘛,團長大人給了我一點幫助。”


    “見鬼,他幹嘛不親自來?”話雖如此,伯寧卻慶幸不用和對方打交道。不管怎麽說,此人參與得越少,說明瓦希茅斯人落在女王黨手裏的概率越小。“我們的位置在哪兒?”


    “溫泉塔。這裏是女王陛下長住的地方,四葉公爵住在心形塔,距離這邊有一段距離。”


    “親姐妹幹嘛住這麽遠?”布雷納寧很失望,“我以為你會把貨物直接送到公爵住所呢。”


    “她們要在這吃早餐,你這香腸。”


    到底我是雇主還是你是雇主?“先到地麵上去。”伯寧決定不和他計較。


    “等等,別爬樓梯。我們直接在牆壁裏麵走,免得被人瞧見。”辛提醒,“女王陛下的住所有許多宮廷騎士,沒準還有神官呢。”


    “闖進王宮,就算不是無名者,神官也照逮不誤。”布雷納寧一邊迴敬,一邊將『紙窗』分成兩份。


    他們的前半截路程非常順利,隻要不把手腳探出牆體,來往仆人和騎士都瞧不見這兩個膽大包天的幽靈。布雷納寧沿著牆壁外的凸起向上爬,心中竟不覺得多麽緊張。自打來到伊士曼,這樣的蠢事我幹得太多了。


    等來到溫泉塔與走廊穹頂的交界處,女王的臥室已近在咫尺。布雷納寧聽見說話聲。


    “……伊斯特爾呢?讓他來見我。”


    “陛下,王子昨夜與未婚妻到城郊的獵場遊玩,今天還沒迴來呢。”


    “城郊?你還在這裏,他獨自出城的?太危險了!你們怎麽能允許?”


    布雷納寧差點伸手捂耳朵。女人的聲調猛然拔高,幾乎刺破耳膜。原本她的聲音還很沙啞,教他根本沒防備。


    他的速度一慢,辛也停下腳步。


    “劍之軍團的軍團長帶著一百名宮廷騎士,負責王子殿下的安全。請您放心,陛下。”迴答的聲音依然充滿耐心。但布雷納寧立即提起警惕,因為他的火種十分旺盛,遠超轉職水平。“此外,他們還有兩位神官同行,銀頂城伯爵及其護衛也隨行前往。”


    “不夠!”似乎是弗萊維婭陛下的女人叫道,“快讓他迴來,維爾貢主教。我不是告訴過他,不許他離開你身邊嗎?”


    主教大人非常困擾:“可是,陛下,我每天需要返迴教堂……”


    “讓他和你迴去。”女王的聲音一下子冷靜,“他要結婚了,就該在諸神麵前好好祈禱……或者王宮裏也有教堂。哪邊都行。”


    “這……不合規矩,陛下。教堂的防衛遠不如王宮,我也常常需要接見信徒,反倒徒增危險。”主教大人解釋,“請千萬放心,陛下,王子殿下有高環神秘者守護,我在與否並不重要。”


    “誰在保護伊斯特爾?”


    “莫爾提·塔爾博特爵士有幸擔任此職。”


    女王絲毫沒被說服。“他和那夜鶯一樣,都是我姐姐的人!不等他們迴來,那夜鶯就會把特蕾西失蹤的消息告訴莫爾提。不。決不能相信他。”


    布雷納寧眉頭一皺,失蹤?


    “您太過憂慮了,陛下。”主教大人歎息一聲,“德威特王子的死讓您失去了分寸,對伊斯特爾王子和菲洛莉絲公主關心太過。”


    “……你們隻會在他死後當他是王子,我的骨肉。”盡管如此,女王的聲音放輕了。“但我姐姐不會。她輕蔑他的出身,我能從她的眼神裏看出來。特蕾西從不喜歡私生子。原本我也有個私生子兄弟,她在父親死後,就動手除掉了他。”


    維爾貢主教沉默了。特蕾西是女王黨的堅定支持者,也算是他的政敵。但布雷納寧能感覺到,他對四葉公爵上位的辛秘似乎不感興趣。這意味著什麽?


    “但我一直不信她會如此殘忍。”弗萊維婭女王啜泣起來,“說實話,主教大人,她真的殺了羅布朗?”


    “我無法替她承認,陛下。”


    “夠了。”女王沉默片刻,“我早有預感,我和羅布朗的婚禮是為了女兒菲洛莉絲。諾曼爵士要我把王冠交給伊斯特爾,特蕾西決不可能同意。事到如今,羅布朗和諾曼,還有特蕾西……他們都已經死了,說這些還有什麽用?”


    四葉公爵死了?布雷納寧瞪大了眼睛。在他身前不遠處,傭兵的動作也凝固了。


    “……您無需向我懺悔,陛下。”主教大人慈悲地說,“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您的孩子們。這是母親的職責。”


    “職責?既做母親,又做女王,是多麽痛苦的一件事啊。蓋亞在上,我就要被撕成兩半了……連我姐姐……”


    “此事是母親和女王共同的決斷,陛下。無論如何,威金斯家族都隻是諸侯,您的長子伊斯特爾王子,才是王國的繼承人。特蕾西·威金斯野心勃勃,她為你的王冠殺了你的丈夫,也可能為她的權力謀害你的兒子。”主教大人嚴肅地說,“畢竟,這女人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出賣。直至昨日,諸神也無法坐視她的罪行了。”


    “那根蠟燭——”


    “正是蓋亞借由我手轉交給您,陛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她奪走了你愛人的性命,就一定要付出同等代價。”維爾貢主教輕聲安慰,“您隻是點燃蠟燭而已。真正審判令姐的乃是天國的諸神,是慈悲的蓋亞。她的信仰會寬恕她。”


    布雷納寧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弗萊維婭女王參與謀害自己的親姐姐?蓋亞主教利用女王除掉四葉公爵?他不曉得這個世界竟如此瘋狂。


    “……我隻是點燃蠟燭?”


    “您給過她許多次機會,陛下。這些神靈都看在眼裏。千萬別憂心,千萬別焦慮,您無需懺悔任何事。您是伊士曼的女王啊。”


    “……”


    恍惚之際,房間內的聲音衰弱了下去,似乎是女王在維爾貢主教的安撫下恢複了平靜。不知過了多久,房門開啟的聲響將布雷納寧驚醒,他才意識到蓋亞主教業已離開。


    “請用餐,陛下。”屋子裏,侍女沉重的腳步聲響起。


    好吧,這才是女王黨的標記在王宮內未能暢行的根本原因。布雷納寧決定離開時換成王室的標記。這樣總不會再被攔下了。況且公爵死了,他必須抓緊時間,以免阿莫裏姆被當做女王黨,遭到抓捕和處刑。那樣真就白來一趟了。


    但帶路的傭兵仍舊沒有動作。“你怎麽了?快走。”布雷納寧推了推他。


    辛似乎如夢初醒。“她母親被女王和寂靜學派謀害了。”


    “她?誰?”


    “丹爾菲恩……冰地伯爵。”


    辛是伊士曼人,布雷納寧不怪他。作為四葉領的傭兵,幾乎不與貴族打交道,更別提王族了。恐怕他一時之間難以接受這樣的王室鬥爭。“這和我們有什麽關係?”伯寧說,“快走吧。如果時間趕得及,你還可以通知你那夜鶯團長。”


    “噢。”傭兵打個冷戰,“對,我得告訴團長。”


    接著,他們沿著屋脊走了一陣,大概二十碼左右,最多不過半分鍾。忽然間,辛停下腳步,轉身朝後飛奔。


    布雷納寧隻覺心中一跳,下意識四處環顧,以為被某人察覺了行跡。然而城堡的屋脊又高又闊,周圍連鳥影都難見,別提目擊者了。他來不及詢問,趕忙跟了迴去。


    搞什麽?伯寧眼睜睜看著同伴鑽出了牆壁,一頭紮進了女王的臥室。


    他不敢照做,隻謹慎地探出頭來,打量室內的情況……


    ……房門緊鎖,窗幔幽閉。伊士曼的女王,弗萊維婭·威金斯,睜著她碧藍的雙眼倒在床上,金發被血染紅。一道可怕的刀傷橫貫她的脖頸,幾乎切斷骨頭。


    盡管如此,弗萊維婭女王的神情竟然十分寧靜,似乎並未意識到死亡的降臨。


    布雷納寧瞪著兇案現場。隻一刀。果斷。簡潔。一刀便取人性命。若非辛隻比他早來一秒,若非他了解辛是個不輕易下殺手的蓋亞教徒,若非辛根本沒有殺害女王的理由……他簡直要懷疑是傭兵幹的了。


    “是維爾貢主教殺人滅口?”


    “不,是侍女。”辛低沉地告訴他,“她的腳步太響了,恐怕是攜帶了兵器。”


    於是,布雷納寧抬起頭,將難以置信地目光投向了傭兵。一把刀的重量,腳步聲能有什麽區別?


    “我是專業的。”傭兵解釋。


    伊士曼女王轉瞬死在眼前,伯寧受到的驚嚇也不輕。他集中精神,頓時注意到了線索。


    “火種!”震驚之下,布雷納寧脫口而出,“刺客是無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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