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解元側對著黃生,將右手扶在右臂上,眼角斜下方對著黃生的鞋尖,粘著的泥土被抹成一道道棕黃,顯然是事先擦拭了一下。


    “今天有些......”


    “鎮長,您應該來地裏看看,咱們的地種的可好著嘞。”


    “真的?那咱們可就去瞧瞧。”


    吳解元不禁在嘴角撇出一絲微笑,然後傲然的挺著胸膛向黃生推了推手。這一套官宦的作風竟然有一天會被帶到吳解元身上,奈何著個白板隊長一定要在自己麵前表現一番呢。


    隨著黃生的步伐,吳解元被帶到了一片茂綠的海洋,高人一頭的玉米稈子連成片結成排,在風中掛起一道道浪潮。


    在田裏工作的漢子們,赤袒著上身,麥色的膚色完美的融入了這片豐碩的果實之中。黃生掰下了一棒玉米,撥開了寬厚的葉子,在金黃的穗下是飽滿的玉米粒,捏一下便有乳白的漿液濺出來。


    “嗯,是不錯,你們生產隊負責的是西南一帶?”


    “那是,這地廣了去了,等收獲的時候,大夥那可是卯足了勁的幹。”


    黃生一手抓著玉米穗,把剛摘下來的顆粒塞到嘴巴裏麵,得意的神態溢於言表。


    “那咱們往西邊走走吧。”


    吳解元知道這個生產隊長在跟自己耍花槍,這都是慣用的手段,黃生顯然不是提上腳跟直接去找的吳解元,他腳下的泥土已經將他自己給出賣了,隻是吳解元不知道為什麽這個生產隊長這麽執著。


    “西邊,西邊那頭天暗下來了,看不清啥東西的。”


    黃生眯縫著眼睛望著西邊,嘴角咧向一邊,手中的玉米粒子不斷的往嘴裏塞。說起話來也有些含糊的味道。


    “就去西邊,怎麽?西邊不是你們的地界?”


    “是,是倒是。”


    黃生極其不情願的跟在吳解元後麵,這次換由吳解元帶路,路上黃生向大家夥招著手,使得吳解元巡視的隊伍越發的壯大。


    隨著往西,天色果真漸漸暗了下去。而這次暴露在吳解元麵前就不是那豐碩的果實和茂綠色的浪潮,而是幾乎洗淨褪色的淡綠伴著幹枯的黃,西邊的玉米稈子高度還不及剛才一半,宛若一隊打了敗仗的隊伍,垂頭喪氣。


    “這就是你們的勞動成果?”


    吳解元也學著黃生的樣子,將一棒玉米扭了下來,扒開葉片,裏麵幹癟的豆粒大小果實,讓吳解元不禁一陣皺眉,這東西能吃麽?


    吳解元硬著頭皮摘下一粒,嚼在嘴裏,“嘎巴嘎巴”的聲音在牙齒中迸濺出來。這下黃生等人一掃剛才的神態,一個個也如同霜打的茄子,紫青著臉任由這硌牙的聲音揭露赤裸裸的現實。


    “你特意從地裏趕到我那,就為了讓我去看這種東西?”


    黃生默不作聲了,他身為生產隊的小隊長此時卻像個孩子,被吳解元戳著鼻梁教訓著,身後還當著其他農工的麵。他向身後瞥了一眼,果不其然的是一副交頭接耳的事態,他不用聽都能大概猜得出。


    “去把所有的農工都叫來。”


    黃生憤憤的喊著話,身後的夥計們這下才迴過神來,他們的小隊長要發威了。


    不過一會,側裏行間便匆匆的跑來了幾個農家漢,隨後趕來的甚至連鞋子都沒穿利索,隻是耷拉著個鞋幫子,嘴邊還粘著飯粒,不知所以的就被拉攏的過來。


    “鎮長對咱們的工作不滿意,看看這是個什麽樣子?”


    黃生也拿著吳解元扭下來的那棒玉米,訓話般的腔調轉到了黃生的嘴裏,而這次是對著他的下級,這群無辜的農工們。


    吳解元聽著黃生的話,心中好不厭煩,這倒是像變向的指責他為人苛刻一樣。


    農工們左一簇,右一團的圈成圈,代表著各個分區的耕種人。事不關己的農工們歪扭著著身子,以一副看熱鬧的姿態四處打量著,而還有一簇農工焦急的表情暴露在冷漠的環境之中,顯得憤憤不平。


    “那老天的事情,我們哪裏管得了,這玉米少了太陽都白扯。”


    “你這是什麽態度?”


    黃生用玉米穗指著說話的那人,眼睛瞪得如牛鈴般大小。這般牛犢的氣勢倒有種要將那人生吞活剝的威勢。


    “行了,行了。”


    吳解元揮了揮手,他的褲腿挽了起來,跟那些泥腿子一樣的模樣。他很難想象自己竟然會被拉進這樣的紛爭。吳解元昂著脖子望著天空,這邊暗紗籠罩著的土地,這麵崖壁便是無法擊碎的天然屏障,將陽光隔絕在上方。


    “我也沒有怪罪誰的意思,隻是這玉米給誰吃啊?”


    吳解元本意隻是想淡化矛盾,他輕描淡寫的拋出了一個讓氣氛冷場的問題,甚至連吳解元自己都沒意識到問題的關鍵。


    沉默,逃避,沒有人正視吳解元的視線。吳解元將黃生手中的玉米奪了過來,再次摘下那幹癟的粒子,即使用力捏上去也絲毫不見得變形,生硬的像是一塊砂石。


    “誰的胃能消化的了這種東西?”


    吳解元的視線掃過所有農工,最後轉移到黃生的臉上。吳解元捏著那粒玉米粒,捏的發青的手指毫無血色,止不住的顫動。


    “是誰?說!”


    吳解元渾厚的聲音是暴風雨的前兆,他從沒想到這無意間的問話,竟牽出了鎮子裏的隱晦。吳解元早有預感,在這座與世隔絕的小鎮裏可能還保留著土地主的統治地位。


    “你們鎮子裏有人搞特權?”


    “特權?什麽意思......”


    何等的可歎,麵對著黃生真真的表情,吳解元無法解釋出“特權”這個詞的含義,這些生活在“特權”壓迫下的人們竟不知水深火熱,到底是怎樣的統治時代才能徹底的喚醒人們的奴性。


    吳解元閉著眼睛,他在努力讓自己接受這荒誕的王八東西,那些本應留在曆史課本裏的王八蛋一個個都湧現在這裏。那粒砂石般的玉米粒仍無法下咽,換做是自己,他吃得下麽?


    “李老鬼,你家的崽子鑽進田裏去了。”


    一個尖銳的女人聲音打擾了吳解元的思緒,和尖銳的聲線不同,她有著一副臃腫的身體和寬厚的嘴唇,便是那種伴著土地生長的女性,喊起話來都有種土地的厚度。


    “什麽?你怎麽不攔著他!”


    “你家的兔崽子跑的多快,老娘哪裏趕得上?”


    還沒等吳解元發話,黃生已經率先號令起來,他挺身而出,手掌橫置在空中對著慌亂的農工們,然後發號施令道:“大家快去田裏找孩子,快,快!”


    說罷便打算拔開步子,吳解元一把拉住了黃生的肩頭,孩子跑到田地裏玩用得著這麽大的陣仗?


    “什麽情況?”


    “這山溝溝有狼和野豬。”


    聽見這個,吳解元瞬間變了臉色,他推了推黃生的後背,自己也拔開步子,悶著頭催促著黃生道:“走快些,你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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