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曉得雲氏來了,便知道對方來意,她苦笑道:“分了家了,這府裏也就剩下我和六弟妹,六弟妹不管這些事情,這各處往來的都要我應付著。罷了,雲奶奶總不會吃了我,去請她進來。”


    雲氏麵帶笑容,卻是訕訕的,她自個兒都是硬著頭皮的,講話也沒幾分硬氣。


    徐氏看在眼中,道:“反倒是叫你為難了。”


    雲氏搖了搖頭,想解釋幾句,可一張嘴,覺得又不是個味道,也就沒有說。


    “我不瞞你,這事兒也瞞不了。大嫂去玉素庵,是鐵了心要出家,闔府上下,不是沒有勸過她,隻是她心意已決。強扭的瓜不甜了,既然這日子過不下去了,她要走,我們也不可能攔著阻著。”徐氏歎息道。


    雲氏聽了,心中多少有些疑惑,可見這屋子裏丫鬟婆子列著,她與徐氏也不是那等能推心置腹的關係,便嘴上應了幾句,起身告辭。


    徐氏不留她,使人送了她出去。


    雲氏出了這宅子,轉身往二房的宅子去了。


    楚維琳正帶著兩個孩子耍玩,琰哥兒這個月份的,最是表達意願強烈卻又說不清楚的時候,急起來就依依呀呀地要哭要鬧,特別費心思。


    好在帶過霖哥兒,楚維琳曉得怎麽對付他。


    正笑鬧著,李德安家的進來道:“祖宅那兒的雲奶奶來了,聽說,剛從長房過來的。”


    楚維琳一聽,心中了然,先讓兩個奶娘帶了孩子下去,自個兒等著雲氏。


    雲氏進來。與楚維琳寒暄了幾句,這才提了正事:“為何都勸不住盧大嫂?這嫁了人的女人,哪裏能說出家就出家的,她娘家那兒難道也能點頭?”


    楚維琳抿了一口茶,歎道:“我曉得你的意思,可是真留不住她。”


    “那也……”雲氏話說了半截,清了清嗓子。


    舊都這裏。世家不少。宅院深深的,什麽事情沒見識過?別說是夫妻不和,大打出手的都有所耳聞。但即便是關係再差,也沒有出家去的道理,要是鬧得不可開交了,娘家那兒都不會由著她隨心所欲的。至於婆家,下狠手的也是有的。畢竟,出家這種消息傳出去,實在太丟人了。


    “你的意思是,關起來?還是幹脆弄傻弄死了?”楚維琳心知肚明。卻還是反問了一句。


    雲氏合掌念了聲阿彌陀佛:“這等事情,能不想還是不想的,可若都失心瘋了要出家。不關起來又要如何?”


    楚維琳麵不改色,心中卻有些忿忿了。


    她知道這個時代規矩重。她知道在後宅生活有很多的不如意,可這並不意味著能草菅人命,盧氏是有不是,那也是常鬱曄、常恆翰造的孽,難道就因為盧氏要反抗,她是個女人,就活該背了罪孽?


    楚維琳無法讚同,想來盧氏娘家那兒也不會讚同的,當初是為了麵子上的和氣,盧氏未與娘家人說實話,若不然,這會兒可不是出家而是早早和離了。


    “家醜不可外揚,這裏頭的條條道道的,我實在不曉得怎麽與你解釋了,說不明白,也沒臉說,大嫂已經決定出家了,我作為女人,將心比心,有埋怨她的地方,同情她的地方,也有理解她的地方。迴了舊都就出家,也不是想給祖宅這兒添堵來的。”楚維琳道。


    雲氏垂眸:“我又何嚐不知,若不是走投無路了,哪個願意躲去廟裏圖清淨?罷了,既如此,我迴去與長輩們說一聲,我一個小輩,很多話,其實也插不上的。”


    楚維琳點頭道了謝。


    隔了幾日,便有消息來,常恆翰幾兄弟往祖宅去了一迴,言語裏多少有些紛爭。


    楚維琳問了常鬱昀幾句,常鬱昀苦笑道:“不過是導火索而已,積怨太深,一點就著。”


    楚維琳了然了,隻是一族兩支的積怨到底從何而來,他們至今沒有弄明白。


    舊都入了夏,雷雨陣陣。


    常鬱曄到底還是叫常恆翰勸住了,沒有真的去山上守靈,隻是日日在家供奉的小祠堂裏持齋。


    楚維琳去看徐氏,徐氏這會兒也不置氣了,心平氣和道:“從前總想著,要離了大伯六叔他們,我和我們爺單獨過日子,免得操心這一堆氣不順的事情,如今呢,也算是差不多。大嫂出家了,大伯持齋,六叔和六弟妹說不上好,起碼沒有再鬧出什麽幺蛾子來。這長房後院,就我一個人說話了。


    可你是知道的,我哪裏想要這話語權了?我恨不能隻管自己院子裏。可這會兒,我若也當個甩手掌櫃,這日子沒法過了。”


    這等事情,除了寬慰幾句,也無其他辦法,畢竟,對於徐氏來說,她就是心裏有些怨氣,想有人陪著說說話,宣解一番,也不是真的要鬧個什麽勁兒。


    中元節,上香祭祖,因著同在舊都,少不得迴一次祖宅。


    因著前一迴的事,依舊是一股隔閡味道,長輩們渾然不在乎,倒顯得小輩們格外惴惴了。


    夜裏置了酒席,女眷們在花廳裏,男丁們擺在了外頭花園裏。


    舊都這裏,還有老太太一輩的在座,說話多少有些夾棍帶棒的,因著是長輩,沒有人與她爭論什麽,隻是背著人時,徐氏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酒過三巡,突然聽見外頭劈裏啪啦一陣響,驚得人人都瞪大了眼睛,沒一會兒,便有小丫鬟進來,稟道:“外頭、外頭幾位老爺吃多了酒,不小心打碎了酒盞。”


    輩分最長的馬老太太啪的一聲摔了筷子:“什麽不小心打碎了酒盞!這是要造反不成?”


    身邊的太太奶奶們趕忙一陣勸,馬老太太指著塗氏幾妯娌道:“真是反了天了!當年可是抬頭挺胸去了京城的,如今灰溜溜的迴來了,帶迴來多少事端?這也就罷了,如今在這祖宗宅院裏,竟然連規矩道理都不講了!”


    塗氏心中本就有火氣,叫馬老太太劈頭蓋腦罵了一頓,也顧不上講究了,道:“嬸娘這話說的。當年老祖宗爺與老祖宗離開舊都的時候,我們幾個妯娌可都沒進門呢。如今迴來了,也是替老祖宗落葉歸根,怎麽能說是灰溜溜的?至於事端,誰家沒點兒窩裏事?至於這祖宗宅院,嬸娘,侄媳婦若沒記錯,當初老祖宗爺與老祖宗進京時,是沒有分家的吧?”


    馬老太太臉上一白,喘著氣瞪著塗氏。


    楚維琳聽到了這裏,一下子通透了,祖宅這裏與他們京城常氏如此疏遠的關係,不僅僅因為那兩個過繼出去的庶子,更因為這占地極廣的祖宅,以及還留在公中的田產鋪麵,以常氏的根基,這可不是什麽小數目。


    老祖宗爺是長房嫡長,在分家時本就是優勢。


    馬老太太順了順氣,冷笑道:“一個個都是好算計。什麽落葉歸根,公爹婆母去世時,怎麽沒想過要歸根?大伯去世時,你們不一樣留在京城?到了這個當口上,就舍得迴來了?當年說要進京,那就去啊,竟然還蠱惑了公爹婆母一道去,這是絕了我們伺候他們的機會!這是什麽居心!”


    塗氏還未迴答,楚維琳抬眼就見常恆翰幾兄弟黑著臉站在花廳門口。


    外頭似是鬧得有些過了,幾個人衣衫都有些狼狽不堪,楚維琳琢磨著,這並非是砸了酒盞,怕是連桌麵都抬了的。


    常恆翰冷冰冰看著馬老太太,沉聲道:“嬸娘,這話未免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父親是嫡長子,舉家進京謀前程,接了祖父、祖母過去贍養,有什麽不對?不給你們其他人伺候的機會?祖父、祖母健在時,舊都這裏可有幾個人進京來探望,逢年過節來磕個頭的?父親答應過你們,去了京城,這祖宅不與你們爭什麽,田產鋪子,也不與你們爭,可到頭來呢?是你們防我們像防賊一般,就怕我們迴來分宅子。嬸娘,一句話,我們要分,是依著祖宗規矩,合情合理要給我們的,我們不來分,是記著父親母親的話,這是我們本分實誠,卻絕不是什麽好欺負!”


    馬老太太顫著身子,半晌說不出話來。


    其餘幾個要開口的恆字輩的兄弟都叫常恆翰瞪了迴去。


    常恆翰甩了袖子,道:“先行迴府了。”


    常恆翰一走,其餘人也不好再坐著,不管京城那兒四房之間有多少不愉快,對著舊都這裏,總歸是一家人,不能彼此拆台。


    二房是徑直迴去了的。


    楚維琳與塗氏、常鬱晚坐了一輛車。


    常鬱晚依著塗氏,小聲道:“我說他們為何見了我們和有仇似的,原來是因著這宅子。老祖宗爺當年說了不分,自然就不想要了的,咱們在京中的宅子又不比此處差,哪個會心心念念惦記。”


    楚維琳笑了笑,你不在乎的東西,在在乎的人眼中,便是天一般的大,他會覺得你隨時都會來討要。


    就如同常恆翰說的,若他們要分,祖宅這裏隻能分,畢竟,老祖宗爺是占了長房嫡長,是盡了贍養父母的義務。


    可迴憶起老祖宗,楚維琳想,老祖宗是決然沒有迴舊都分產的心思的,她當初帶著公爹婆母走,隻因著孝心和責任,絕不是所謂的不讓其他人有機會,況且,如常鬱晚說的,老祖宗和老祖宗爺私底下存了這麽多資產,又不是斤斤計較那些錢財的人,是絕對不會毀諾的。


    舊都這裏對他們的防備,實在沒有必要。(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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