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維琳與魏氏一道匆匆往盧氏那兒去。


    到了院子外頭,魏氏有些遲疑地緩了腳步。


    楚維琳看在眼中,知道她心有顧慮,畢竟,盧氏與常鬱曄的那些事情,雖然過錯的是常鬱曄,但盧氏也臉上無光,徐氏和楚維琳已經知道了,盧氏便是尷尬也會和她們鬧別扭,但魏氏是後來人,按理說是不該曉得那些舊事的,她參合進去,盧氏隻怕是要尷尬壞了。


    楚維琳頓了腳步,與魏氏道:“六弟妹,你一會兒領著嵐姐兒出去吧。當著孩子的麵,有些話總是不方便的。”


    魏氏會意,感激地衝楚維琳點點頭:“我帶嵐姐兒去園子裏。”


    入了院子,兩三個站在廊下的丫鬟麵無血色,正屋方向隱隱有說話聲,卻聽不清楚在說些什麽。


    楚維琳喚了一個小丫鬟來,問道:“姐兒呢?”


    那小丫鬟垂首,低聲道:“奶娘帶著姐兒在跨院裏。”


    “我去和你們奶奶說會兒話,讓六奶奶帶嵐姐兒去園子裏耍耍。”楚維琳吩咐完,衝魏氏笑了笑,便往正屋去了。


    等到了門外,才聽得裏頭徐氏無可奈何的說話聲,楚維琳打了簾子進去,徐氏見是她來了,不由鬆了一口氣。


    盧氏坐在榻子上,穿著格外素淨,頭發隻用木簪子挽著,她指了指,示意楚維琳在一旁坐下。


    徐氏搖著頭道:“你來了便幫我勸一勸大嫂,這……”


    話才說到一半,盧氏就出聲打斷了:“莫要勸我了,我心意已決。”


    這話沒頭沒腦的,楚維琳也弄不明白,隻好詢問徐氏。


    “大嫂說,她不迴舊都了,她要留在京中出家。”徐氏撇了撇嘴。


    楚維琳腦袋轟的一聲,隻覺得炸了一般。如今這個狀況下,都盼著全家人齊心協力。早早去了舊都,遠離這京城裏的紛爭,可眼瞅著要出發了,盧氏卻生出了這樣的主意來。


    “大嫂。我知你這幾年心中苦悶……”楚維琳試探著勸了幾句,盧氏卻隻是搖頭。


    楚維琳抿唇望著盧氏,心中發苦。


    她還記得前些年見到盧氏時的模樣,盧氏永遠笑得溫柔大方,身邊跟著年幼的嵐姐兒。嵐姐兒內向,躲在母親身後乖巧與眾人問安。


    即便是挑剔如大趙氏,也隻能怪罪一下盧氏沒有生出兒子的肚子,再也挑不出她旁的不妥來,盧氏一直規規矩矩做好一個長房長媳該做的事情。


    就算是後來大趙氏出事,這個家裏人心不穩的時候,盧氏沒有撂擔子,本本分分地依著老祖宗的心思做事。


    直到紅箋的事情曝光。


    常鬱曄和紅箋的關係真正傷透了盧氏,雖然其中有柳氏的推波助瀾,雖然常鬱曄心中盧氏依舊是盧氏。是無可替代的,可當時他對紅箋的那些情愫和懷念已經讓盧氏無法麵對了。


    事情是過去了幾年,但盧氏從未走出來過。


    徐氏搜刮著肚子裏能翻出來的勸解的話,變著花樣兒說:“大嫂,男人總有拎不清的時候,但也有一句話,浪子迴頭金不換,大伯是真心悔悟了的,我看得出來,大伯是想好好和你過日子的。夫妻一場。大嫂,不如給大伯一個機會。不看僧麵,也看在嵐姐兒這個佛麵上。”


    盧氏依舊是搖頭:“有些錯,我能忍。有些錯,我不想忍。是幾年過去了,你們都說,時間會帶走一切,可時至今日,我想起當日情景依舊惡心得恨不能吐出來。那種感覺,仿佛事情就發生在昨日裏。我連睜隻眼閉隻眼都做不到。我沒有辦法與他繼續生活。”


    “那也不用出家呀,要念佛,在家裏修個老佛堂也是一樣的。”徐氏繼續勸道。


    “不一樣的。”盧氏苦笑,“我想要苦修,我想修去這一身的罪孽,以求來世之安穩。”


    徐氏苦惱地看了楚維琳一眼。


    楚維琳握著盧氏的手,她懂盧氏的感覺,聽盧氏提起這些年的心情,她仿若是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前世那個受環境所困,受心情所困的自己。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前世的楚維琳選擇了爆發,而盧氏,要以滅亡一般的出家來做結局。


    對與錯,哪有這麽簡單的,身為一個過來人,楚維琳懂,才更說不出對錯來。


    紅箋的存在是一個結,這個結症在那裏,除非盧氏一夜之間參悟了,否則繞不過去,她和常鬱曄亦不可能重來,重新迴到紅箋的事情之前。


    楚維琳緩緩開口,道:“出家的事情,大伯知道嗎?”


    盧氏微微頷首:“大抵是知道的吧,不管他是個什麽態度,都攔不住我。”


    “嵐姐兒呢?”楚維琳又問。


    提起女兒,盧氏的眼底閃過一絲淚光,饒是心碎,她已經不會再提常鬱曄落淚,隻有女兒才能牽動她的心神,可也僅僅隻是如此而已。


    “我知道,我對不起嵐姐兒,自從出事之後,嵐姐兒變了很多,從小就內斂,如今越發不愛說話了,”盧氏囁聲道,“是,我該安慰她照顧她,讓她不再這麽惶惶不安,可我自己都說服不了我自己,我又拿什麽去安慰她?我做不到。我們娘倆一道,除了抱頭痛哭,什麽都做不了了。既如此,不如把嵐姐兒托付給你們。有你們在,總少不了她一口飯吃,也不會虧待了她。”


    “但這些和母親的存在是不一樣的。”徐氏急急道。


    盧氏抬手抹了抹眼角:“這樣的母親,照顧不了她。”


    盧氏說得決絕,根本沒有半點兒商量的餘地,徐氏說不過她,紅著眼睛偏轉過了頭。


    楚維琳也無能為力了,若是盧氏夫妻吵架打架,做妯娌的還能拖著拉著,可這般冷戰,她們真是無可奈何了,解鈴還須係鈴人,她們幾個旁觀人有勁兒使不上。


    與徐氏一道從盧氏院子裏出來,徐氏連連歎了三口氣,道:“和大嫂說不通,不如去尋大伯?”


    “這事兒該與他說一說,但他便是知道了,我看也是勸不住大嫂的。”楚維琳道。


    話是如此講,但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


    楚維琳問了底下人,知道常鬱曄幾兄弟都在竹苑裏,便往那裏去。


    常鬱曄聽了徐氏的話,沉默良久,才澀澀開口:“她心意已決。”


    徐氏和楚維琳交換了一個眼神,見他們夫妻都是想透徹了的人,也就不多勸了。


    盧氏不迴舊都的事情最後還是傳到了常恆翰耳朵裏,常恆翰不好發作媳婦,就尋了常鬱曄過去。


    “說了人人都走,她留在京中算怎麽一迴事?”常恆翰背著手,沉聲喝道,“出家!這個當口上出家!你自己說,怎麽和宮裏交代,怎麽和盧家人交代?”


    常鬱曄垂眸不語。


    常恆翰這些日子憋了不少氣,這會兒開了個頭,後頭就有些收不住了,東一句西一句的訓了會兒,直到口渴了才停下來。


    茶水已涼,常恆翰也不介意,喝了一口,把瓷杯重重按在書桌上:“我不管你們怎麽迴事,你穩著她,不許鬧出家。”


    常鬱曄是真的不想勸了,夫妻走到現在,儼然已經是情分斷了,便是勉強下去,那根刺都會玄在心頭,不知道什麽時候就重重紮一下,痛得喘不過氣來。


    “父親,我勸不住她的,這幾年,她一直疏遠我,您也是看見的,”常鬱曄低聲道,“既然她要出家,就由著她去吧,彼此都是個解脫。我迴了舊都,就去替老祖宗守靈,旁的,無心再想了。”


    常恆翰一口氣堵在胸口,指著常鬱曄半天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順氣了些,咬牙切齒道:“你說得什麽混賬話!老祖宗地下有知,難道會高興看你們如此?你們這麽做,對得起老祖宗嗎?”


    提起老祖宗,常鬱曄心中悲傷不已。


    這些日子他無數次地想,若他沒有中了柳氏的圈套,沒有和紅箋有了瓜葛,也許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


    越是這麽想,越是想迴到過去去糾正,可尋本朔源,仔細論起來,那顆仇恨的種子是早早就種下了的,他也好,紅箋也好,不過是棋子罷了。


    常恆翰的振振有詞讓常鬱曄整個人都煩躁了起來,他猛然抬頭看著父親,豁出去了一般一字一句道:“不要再提老祖宗了,老祖宗因何會死,父親您比我清楚,我有過錯,紅箋的事情是我著了魔昏了頭,可真的追究起來,一切的根源都在你和六叔身上,不是嗎?”


    常恆翰的眸子倏然一緊,微微抿著的唇繃成了一條直線,他抓起茶盞想朝常鬱曄擲過去,可一眼對上兒子那悲戚的目光,他的手抖了抖,良久,才把茶盞按迴了桌上。


    這是父子兩人有一迴說紅箋的事情。


    即便早就心知肚明,可那等事情,攤在台麵上講,實在是撇不開臉。


    此刻提起來,已經叫常恆翰難堪不已,更要緊的,是常鬱曄提起了柳思璐。


    一切的根源,是柳思璐的死,是柳思璐被常恆逸欺辱,是常恆翰對柳思璐存了心思對老祖宗和常恆逸的安排順水推舟。


    常恆翰深唿吸了幾口氣,轉頭看向了窗外。(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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