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城還和當日經過時一樣。


    因著曾在這兒逗留,李德安熟門熟路地尋到了車馬行,談妥了價格,便去碼頭迎了主子登車。


    從渝州北上,便是趕路,也要費些時日。


    此時已經入了臘月,官道上行人匆匆,車馬一多,行得也慢了些。


    臘八這一日,還是在路途中過的。


    饒是如此,滿娘也借了驛站的地方,煮了些臘八粥,人人都分了一點,也是討了好彩頭。


    金州那裏,今年也是定了施粥的,楚維琳雖不在金州,可有鄧平家的坐鎮,她還是放心的。


    之後幾日接連下雪,官道上都積了雪,越發難行了。


    楚維琳一行人趕到京城時,已經是臘月過了大半了。


    再是掛念章老太太的身子骨,規矩禮數卻不能亂了,楚維琳徑直迴了石清胡同。


    塗氏接了信,正等著她。


    楚維琳風塵仆仆的,渾身上下都透著疲憊,塗氏看在眼中,不由暗暗歎了一口氣。


    若是親生兒子的媳婦這般匆忙趕迴京來,塗氏少不得埋怨幾句,可楚維琳與她不是那等關係,塗氏依舊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這一路辛苦,我曉得你惦記你祖母,但也( 要保重些身子。今兒個天還早,你若等不住,換身幹淨衣服就去楚府看看,我使人去祖宅說一聲,晚些過去陪老祖宗說說話。”


    這般安排,楚維琳也是滿意的。向塗氏道了謝,便起身迴去收拾。


    常鬱晚過來看她,站在門邊探頭探腦的:“嫂嫂使人送迴來的年禮,給我的那個玉鐲子可真漂亮,晶瑩剔透的,等過年時走親,我就帶那個,保準人人都羨慕。”


    楚維琳聽了,不由笑了,常鬱晚的心性就是如此簡單。得了好看的首飾、衣料。都能讓她歡欣鼓舞許久,送她鐲子也是投其所好。


    年禮之中,楚維琳送常鬱曜的是一本棋譜,常鬱曜愛下棋。棋藝在同齡人之中也屬出眾。


    “那棋譜。七叔瞧著如何?”楚維琳問道。


    常鬱晚撇了撇嘴:“嫂嫂別提了。自打收到那棋譜,就日日在書房裏來迴琢磨,我瞧著啊。他都要瘋魔了,連吃飯的時候都是橫縱。”


    這便是喜歡了。


    見楚維琳收拾妥當了要出門,常鬱晚也就不打攪了。


    馬車往楚府去,楚維琳微微掀開簾子往外頭看了一眼。


    京城還是熟悉的模樣,臨近過年,有著濃濃的年味。


    離楚府越近,楚維琳的心就越緊張,她不知道章老太太的病情到底如何了。


    李德安家的瞧在眼中,勸解道:“應當還不礙事的,奶奶,常家與楚家是姻親,若老太太真的有什麽狀況,太太那兒不會沒有半點兒口風的。”


    這句話說得在理。


    楚維琳稍稍安心。


    二門上,楚維琇親自來迎她。


    楚維琳踩著腳踏上車,見了楚維琇,不禁有些發怔,半晌才低低道:“是了,大姐迴京來了。”


    聲音不重,楚維琇卻是聽見了,心中感慨,道:“是啊,我終是返京了,這才能在這兒迎你。”


    霖哥兒和琰哥兒由兩個奶娘抱著下車,楚維琇親了親霖哥兒,又把琰哥兒抱過來:“總算是見到我們的琰哥兒了。”


    垂花門處畢竟不是說話的地方,姐妹一道往頤順堂去。


    楚維琳問起了章老太太的身子:“祖母狀況如何?”


    楚維琇麵上的笑容僵了僵,微微搖了搖頭:“不大好。”


    饒是楚維琳有心理準備,見到臥床的章老太太時,她依舊被唬了一跳。


    章老太太的臉頰深深凹了下去,本來白花卻不失精神的白發黃了一大截,老邁之態根本掩蓋不過去了。


    楚維琳上前幾步,站在章老太太的床邊,心中發酸,喚了一聲“祖母”。


    章老太太緩緩睜開了眼睛,待看清是楚維琳時,她的眉頭皺了起來:“你怎麽來了?不是在金州嗎?”


    楚維琳張口要說,站在邊上的何氏輕輕咳了咳,給楚維琳打了眼色,楚維琳會意,道:“今年新添了琰哥兒,老祖宗還未見過他,便讓我帶著兩個孩子迴京裏來過年,也正好上了族譜。”


    這個理由,章老太太聽得進去,連連點頭:“這是要緊事情。”


    章老太太也沒有見過琰哥兒,楚維琳正吩咐人去抱哥兒來,章老太太不滿地打斷了她:“折騰什麽?哥兒還小,身子金貴,我一個病怏怏的老太婆,他可千萬別往我跟前湊。”


    這是怕過了病氣給孩子,在這一點上,楚維琳拗不過章老太太,也就不再提了。


    章老太太病了許久了,精神不好,說了幾句話,又犯了困,楚維琳隻好退出來。


    何氏和楚維琇隨著一道出來了。


    何氏壓著聲兒,道:“虧得你機靈,若是曉得是你父親寫信給你的,老太太定要怪罪的。”


    在章老太太心中,出嫁的女子不能太過任性,金州和京城太遠,若是因著她的病情,讓楚維琳拋下丈夫不顧,章老太太是不會高興的。


    楚維琳偏過頭看了正屋裏一眼,心情沉沉,問道:“為何好端端的就會病得如此厲害?大夫怎麽說?”


    “大夫說,若沒有起色,便是這個冬天的事情了。”何氏說完,拉著楚維琳往頤順堂外走了幾步,道,“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去我屋裏,我細細與你說。”


    楚維琳頷首應了,等去見了楚證賦,再去何氏那裏。


    自打章老太太病倒之後,楚證賦一直歇在蔣姨娘這裏。


    待問起迴京的緣由。楚維琳還想拿同樣的理由搪塞,卻叫楚證賦打斷了。


    “不用瞞我,是你父親寫信與你說了吧?”楚證賦哼了一聲,“罷了,既然迴來了,就不說那些了。”


    楚證賦問了些江南地界上的事情,楚維琳把知道的一一答了,楚證賦神色深沉,半晌道:“江南,如今就是個是非地。不過。鬱昀那孩子機靈。曉得明哲保身,倒不用替他操心。”


    官場上的事情,楚維琳虛心聽著,卻是插不上話的。楚證賦分析了許多。句句在理。她用心記著,等著以後告訴常鬱昀。


    楚證賦指點完了之後,才放了楚維琳離開。


    西意院裏。何氏請了楚維琳坐下,便讓人守了中屋。


    楚維琇自顧自添了茶水,歎道:“起因是我。”


    與楚維琳意料的一樣,章老太太在知道楚維瑤過世後,心裏頭就不大舒服,又惦記著楚維琇的狀況,不知不覺間就染了些風寒。


    等楚維琇帶著元哥兒和桐哥兒迴到京城,章老太太親眼瞧見自己的寶貝孫女跟變了一個人一樣,悲傷不已。


    祖孫兩人抱著哭了一日,章老太太不住說,當時嫁出去風華絕代的維琇,怎麽就會成了這個樣子?待曉得是哈芙蓉作怪,章老太太氣不順,病情加重了些。


    “自打那之後,一直就不大好,大夫說過,這是心病,藥石無用的。”提起這些,楚維琇心裏也不好受,後頭的話說得斷斷續續的,“這還不是最要緊的……”


    楚維琳挑眉,那最要緊的會是什麽?


    楚維琇不自覺地看了何氏一眼,何氏重重點頭,道:“維琇不知道怎麽說,就我來說吧。


    就十月末吧,有一日,老太太突然說,她聽見東跨院那兒有動靜。


    東跨院,維琳你還記得吧?自打燒了之後,我就使人稍稍修繕了些,也沒有仔細弄過,說句實在話,到底是燒死了兩個人,便是修繕出來了,哪個還願意去住?再說了,老太太忌諱,我就不討沒趣了,就讓東跨院這麽荒廢著吧。


    這些年荒廢,白日裏都不會有人去那裏,何況夜裏?偏偏老太太說,她聽見了聲音。


    這事兒也是沒有處置好,老太太年紀大了,聽岔了也不奇怪,若是順著她的話說,答應她仔細去查一查,後頭的事兒也就沒有了。偏偏……


    還是老太太自己說的,她說總覺得和夏姨娘脫不了幹係。這也是她老人家的心病了,夏姨娘當日失蹤,老太太憋著一口氣呢,說實在說,這京城說大是大,說小其實也很小,以老太太的能耐,怎麽可能這麽多年都尋不到夏姨娘的落腳處?不過是給五叔五弟妹一份體麵,那畢竟是他的姨娘。


    五叔是個耿直的,竟然直接答了一句,說是,說是夏姨娘半年前就已經沒了,人都送上山去了。


    這下好,捅了螞蜂窩了。


    夏姨娘若還在,豈能迴頤順堂來裝神弄鬼?也就是夏姨娘不在了,這才讓老太太憂心忡忡起來。


    老太太總覺得夏姨娘迴來了東跨院,大抵是因著驚嚇,就一病不起了。”


    楚維琳聽得目瞪口呆,她沒有想到,這竟然是和夏姨娘有關,而夏姨娘已經死了。


    陳年舊事,對也好錯也好,當事人心中都是一清二楚的,章老太太在滿娘的事情上是吃了暗虧的,在知道真相之後,對夏姨娘使的那些手段,要楚維琳來說,已經是溫柔的了,而夏姨娘逃出府去,又是另一個大錯。


    章老太太不該有心虛的地方,她會覺得不舒坦甚至是害怕,僅僅也就是因為信佛之人敬畏鬼神罷了。


    楚倫煜還沒有散衙,何氏便讓楚維琇陪著楚維琳去了一趟長房。


    璋榮院裏的丫鬟又換了不少,楚維琳一眼看去,甚是陌生。


    聞老太太久臥病床,可楚維琳覺得,她看起來比章老太太還是精神了些的。


    “你這孩子,說迴來就迴來了,都叫人沒一點兒準備。”聞老太太和藹,握著楚維琳的手,仔細端詳了一番,“雖是有些疲憊,但看起來底子不過,看在在金州過得也算平順。好,夫妻平順便好,我們做長輩的也就安心了。”


    楚維琳笑著點了點頭。


    聞老太太拍了拍楚維琳的手:“你祖母今日如何?我本想去瞧瞧她,可我這些年也經不起折騰了,日日臥床,我都要不曉得這腳踏實地的走路是個什麽滋味了。本以為啊,我這麽個身子骨,我定會走在她前頭,但現在……大夫說,我還有個幾年,可你祖母她……哎,世事難料!”


    看待生死,年紀大的人有年紀大的人的想法,絕不是楚維琳輕描淡寫幾句就能夠寬慰的,她也就不說那些虛的。


    聞老太太也明白這個話題未免沉重了些,幹脆不提了,喚了流玉進來。


    流玉一見聞老太太,眼眶就有些紅了。


    聞老太太彎了唇角:“你這孩子,怎麽動不動就要哭起來了?快過來讓老婆子瞧一瞧。”


    流玉順從地在床邊跪下。


    聞老太太看著流玉,目光慈愛:“你如今這樣,我是放心的,跟著維琳,你不會吃苦,婚姻大事,我也替你定下了,等著那邊兌現了承諾,你便嫁過去吧。”


    胡嚴還未中秀才。


    縣試、府試倒是有驚無險的過了,到了院試時,卻沒有過。


    這一點,楚維琳倒不覺得意外。


    胡嚴雖在念書上有些天分,但畢竟是莊子上出身,沒有和其他要走科舉路子的讀書人一樣係統完整地學習過,況且,即便是個秀才,也不是人人得中,多少讀書人數年數十年都邁不過這個坎。


    放榜的時候,胡嚴有些失落了,可他是個通透人,這些道理又怎麽會不懂?很快便靜下心來,重新投入到念書上頭。


    楚倫煜愛才,又因著聞老太太的這層關係,也會幫胡嚴看一看文章指點一番,這一年多,胡嚴的進步顯著,考取秀才,應當是不成問題了的。


    流玉一直知道這些,也明白這是聞老太太的心願,她頷首道:“您放心,奴婢記得您的話。”


    從璋榮院裏出來,楚維琳便去尋葉語姝。


    葉語姝的女兒比琰哥兒小七日,眉眼像極了母親,見了楚維琳,咧嘴就笑。


    楚維琳忙著逗她,葉語姝卻是抱著琰哥兒和霖哥兒親近,有孩子們在場,氣氛熱絡不少。


    許久未見,自是有說不完的話,可惜天色漸漸暗下來了,再是不舍也隻能作罷。


    楚維琳本想見了楚倫煜再走,哪知楚倫煜今日有應酬,也就隻好離開了楚家,往常府大宅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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