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惦記著孫兒,人家那兒,”徐氏哼了一聲,撇了撇嘴,“連女兒都不要了的。”


    費夫人瞪大了眼睛,半晌說了一句:“既然不要了,那費這老大工夫做什麽?”


    徐氏俯身過去,壓著聲兒說:“死人才不會亂講話。姐姐知道那姑娘要死要活的,她家裏又不清楚,再說了,女人嘛,生了孩子了興許那心裏的想法就變了,如今是與你們家不和,萬一將來轉了心思,還把娘家的事體說出來,她娘家那兒,豈不是丟盡了臉?即便是不認這姑娘了,也要早些弄迴去,埋了也一幹二淨。”


    費夫人嘖嘖呷嘴,念了聲“阿彌陀佛”:“都說越是高門大戶,裏頭就越汙濁,看來還真是不假的,虎毒都不食子的,那種人家啊,外室的孩子,說不要就不要了,說弄死了就弄死了。哎呦天殺的,他們不稀罕孩子,我們這種稀罕的,偏生就是子嗣艱難!”


    徐氏在心裏重重呸了一聲,高門大戶汙濁了,她費家難道就是個幹淨的?五十步笑百步,分明是個蛇蠍心腸的,做什麽佛祖信徒!


    費夫人見徐氏沒搭話,趕緊又問了一句:“那孩子呢,真的要不迴來了?”


    徐氏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神秘兮兮道:“不瞞姐姐說,這孩子是個有福氣的。那姑娘被帶走了,大驚之下動了胎氣,當時就發作了。聽說是熬不過,痛了一夜,孩子落下來了,當娘的就撐不住了。”


    費夫人的眉頭緊緊鎖了起來,她在莊子上是親眼見過那姑娘的。沒個人形,又不肯好好吃飯,不肯合作,根本不似個能挺過生產的樣子,費夫人當時就和穩婆說好了,隻保孩子,大人挺不住就由她去了吧。隻要孩子好就行了。


    徐氏睨了費夫人一眼。繼續道:“那姑娘家裏的意思,已經斷氣了,就直接埋了。至於小的。處置的人呐,也是個虛的,不肯親手做那殺人的買賣,幹脆把孩子扔在林子裏。等著他自身自滅去。一來不算殺人,二來也沒有違背主子意思。


    虧得有袁大人。搜林子時聽見孩子哭聲,就抱了迴來,本想直接讓人給姐姐送來的,結果呢。就是我剛才與你說的,那邊有頭有臉的給袁大人遞話了,叫和稀泥。


    袁大人就是一個渝州知府。哪裏與人家抗衡?隻能應下來,這孩子的事體也是一個字都不敢提了。使人悄悄送去了慈幼局,想等那些人迴渝州去了,再通知姐姐,不知不覺地去把孩子接迴來。”


    費夫人對前頭那些事體是一個耳朵進一個耳朵出,她隻記住了後頭一句,那就是孩子能夠接迴來,她立刻喜笑顏開:“多虧了袁大人呐,也是這孩子命不該絕,我再等一等,時機合適了就去接他迴來。對了,是個兒子吧?”


    “給姐姐道喜,是個兒子,就是體弱了些,要好好養了。”


    費夫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連聲道:“好好好,到時候妹妹與我一道去吧。我曉得的,袁大人是看在妹妹和妹夫的麵子上,這才高抬了貴手,畢竟,舊都裏的那一位是不好得罪的吧?”


    “是我們給袁大人添了麻煩呢。”徐氏連連點頭,又道,“袁大人叫我與姐姐帶個話,舊都那位呢,現在瞧著是不打算和姐姐算賬的,可事情總有個萬一,若是叫他們知道,袁大人做了中間人,把孩子交到了姐姐這兒,發起怒了,袁大人那兒且不去說,姐姐這兒,怕是不能好好過日子了。袁大人的意思,姐姐接了孩子之後,還是早早離開了渝州,天南地北的,去哪裏都行,姐姐手上有些銀子,換個地方謀生也不在話下的。離開舊都遠一些,免得被尋了麻煩。”


    費夫人一怔,見徐氏一臉誠懇,仔細想了想,覺得有些道理,大戶人家心思髒著呢,一天一個主意,根本不是他們這種老百姓能琢磨明白的,孩子好不容易到了自個兒身邊,萬一那邊起了個什麽念頭,那還得了了?


    就好比那姑娘,被她爹養在京城十六年,說讓她迴舊都就必須迴去,還不得不舍棄了親娘,這也就罷了,狠心讓她們孤身上路,這不就遇見黑心腸的給賣了嗎?


    如今人家不稀罕孩子,恨不能當沒有出過這等事體,但將來呢?


    費夫人越想越坐不住,搬,一定搬,因著渝州鄰居們都知道她兒子傻,這小孫兒她原本想記在妾室名下來養大的,現在也不用亂了輩分倫理了,搬到一個誰也不認識他們的地方,就說兒媳難產死了,兒子是個癡心的,受不了刺激瘋傻了,他們夫婦也不想留在傷心地,就帶著兒子孫子搬了家。


    這麽一想,就覺得搬家是個不錯的主意,費夫人握了握拳頭,問道:“我何時可以去接孫兒?”


    “再過幾日吧,姐姐這麽些年都等了,還等不得這麽點工夫嗎?”徐氏笑著道。


    費夫人聽著有理,應下了,徐氏便告了辭,歸了家。


    從費家出來,徐氏心裏也沒有完全的把握,畢竟這番說辭真真假假混在一塊,費夫人一時之間被唬住了,事後細想起來,還是會發現些問題的,到時候再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隔了六七日,常鬱明已經在慈幼局裏尋好了合適的孩子,依慈幼局的說法,這孩子無父無母,是個棄嬰,就在慈幼局外頭發現的,常鬱明瞅了兩眼,便來與徐氏說了。


    徐氏去找了費夫人,說舊都那裏的人手已經走了,可以去接孩子了。


    費夫人趕忙換了新衣,喜滋滋地請徐氏相陪。


    徐氏自是答應的,笑著道:“慈幼局裏好些孩子的,我也正好去沾沾孩子的氣息,興許就能懷上了。”


    兩人一塊到了慈幼局,開口問了常鬱明相中的孩子。費夫人看了一眼睡得睜不開眼的孩子,欣喜之餘,又有擔憂。


    把徐氏拉到了一邊,費夫人憂心道:“不是姐姐多心,而是……這裏這麽多孩子,肯定不會搞錯的吧?你說,袁大人不會誆我吧?”


    徐氏心裏亮堂。她知道費夫人定有此問。便把準備好的說辭搬了出來:“姐姐千萬別這麽想。我聽我們爺說過,那些人扮作山賊土匪也是有一番道理的。


    如今百姓生活太平,山賊不多。但也不是沒有,居在這重山之中,輕易尋不到蹤影,等搶了東西揚長而去。別說一個渝州府了,全朝上下各州各府都沒有十成十的把握能抓住他們。就算是道府衙門出手,也要铩羽而歸的,袁大人抓不到山賊,也不至於交不了差。直接使人打發了姐姐,姐姐還能往上頭告狀不成?


    且不說告狀難不倒袁大人,而是姐姐家的這個兒媳婦來路不正。姐姐根本不能告官呐!總歸是姐姐吃啞巴虧,袁大人何必這麽麻煩?


    不過就是存了一顆善心。不忍稚子死於山林,這才給了他一條活路。袁大人叫人把孩子放在慈幼局外頭的,等親眼瞧見有人把孩子抱了進來,這才走的。姐姐一會兒可以再細細問問慈幼局撿到孩子的情況。”


    聽了這麽一通話,費夫人心中疑慮打消不少,正好孩子餓醒了,咧嘴就哭,費夫人一聽那哭聲,心都揪起來了,哪兒還會再追著徐氏問,趕緊催著人來奶孩子。


    最終,費夫人在慈幼局裏辦好了手續,把孩子接迴了家裏,樂得開了花。


    費夫人計劃好了搬家,她不是拖遝性子,第三天便啟程了,臨行前與徐氏告別,說了好些感激的話,又說到了新地方一定給徐氏寫信,請徐氏替她向楚維琳問好。


    送費家人出了城,徐氏這才算長長鬆了一口氣,這出戲唱得她也累得慌。


    費家人搬走了,徐氏也可以安排迴京的事體了。


    杭夫人擺宴,徐氏過去吃酒,半途時,鄧平家的匆忙登場,繃著一張臉附耳與徐氏說了幾句,徐氏捏在手中的酒盞一偏,酒水濕了衣衫。


    眾夫人都吃了一驚,徐氏看了看衣服上的酒漬,又看看鄧平家的,結結巴巴道:“你是說,母親她……”


    鄧平家的重重點了點頭:“奶奶,還是快些準備迴京吧。”


    杭夫人上來扶住了徐氏的肩膀,奇道:“老太太怎麽了?妹妹才來渝州沒多久,怎麽就要迴京裏去了?”


    徐氏掏出帕子抹了抹眼淚:“婆母突然就沒了,做媳婦的,定要迴去上香磕頭的,我先迴去收拾了,掃了姐姐們的興,是妹妹的不是了,這杯酒全當賠罪。”


    徐氏添了一杯酒,一口喝完,又連連告罪,起身往外走。


    杭夫人送她出來,安慰道:“妹妹節哀,這一路去,可要當心些。”


    徐氏紅著眼,道:“好不容易與姐姐們熟悉一些,我卻要迴去了,家裏做白事,誰也不能少了。”


    “自然的自然的。”


    常鬱曉夫婦收拾好了東西,與來時匆匆一樣,去時依舊匆匆,隻留下了一戶家人看守宅子,以便費夫人來信時,能把信轉寄到京城。為了讓費夫人認定孩子是她的親孫兒,徐氏還要繼續把戲演下去。


    而且,婆母辦白事這個理由很充分,即便費夫人狐疑為何徐氏和她前後腳離開渝州,也不會對這個理由懷疑,畢竟,這個世上,誰會拿父母性命來誆騙人呢?


    徐氏也不敢的,所以她說得很模糊,大趙氏是突然就沒了的,隻不過是在一年以前,府裏是要再辦白事,一周年的忌日裏,磕頭上香少不了,她說了謊,卻也是真話。


    常鬱映跟著兄嫂迴京去了,往後如何,自有老祖宗處置,鄧平兩口子與他們分開,一路往南,到了金州。


    楚維琳聽完鄧平家的話,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點了點頭。


    事情的發展和安排,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倒也不算意外。


    翡蘭也被帶迴了京城,晨安那裏,需要她去當麵對質一番,等事情完了,翡蘭是斷不能留的。


    至於旁的事情,華婆子和那馬車夫,也不曉得能不能找到,至於另一個小丫鬟……


    楚維琳問了鄧平家的,鄧平家的道:“被郭婆子賣給了城外莊戶做小,四爺使人去尋了,打聽了一圈迴來,說是體弱,買迴去沒幾天,就被莊戶家的婆娘打得人事不知,醒過來後,什麽事兒都不記得,卻會反抗了,嘴裏說的什麽‘平等’、‘人權’之類誰都半懂半不懂的詞兒,鬧了一陣,又被打老實了。”


    楚維琳聽得愕然不已,心跳都快了幾分,別人聽不懂,她卻是明白的,莫非是那小丫鬟扛不住棍棒送了命,而後又來了個占了她身子的穿越者?


    就好像楚維琳自己一樣。


    楚維琳扯了扯唇角,穿越這迴事兒,又不是隻許她一人經曆的,那小丫鬟被人穿越了也好,不記得前塵往事,也不會說出常鬱映的事體來了。


    正想著穿越的事體,常鬱昀匆匆來了。


    鄧平家的趕忙起身行禮。


    常鬱昀讓她坐下,自個兒坐在楚維琳邊上,道:“聽說媽媽迴來了,我一辦完前頭的事兒,就過來了。”


    楚維琳的精神不算很好,便沒有親口說,讓鄧平家的又與常鬱昀說了一遍,常鬱昀聽得頻頻皺眉,到最後亦是化作一聲長長的歎息。


    猜測他們夫妻會有話要說,鄧平家的起身告退,屋裏的丫鬟們也退了出去,隻留了楚維琳與常鬱昀。


    楚維琳抬眸看著常鬱昀皺起來的眉心,伸出手按了按:“我曉得你心疼她,不管怎麽說,也是從小一道大的妹妹,可事情已經這樣了,不是我們能左右的。別說我們現在不在京裏,你寫信迴去也趕不上了,便是站在鬆齡院裏,你也不能輕易開口替她求情的。”


    常鬱昀望著楚維琳的眼睛,握著她的手輕輕揉了揉,道:“道理我都明白的,從她失蹤那天起,就無需去替她求情了,老祖宗那裏,容不下她了。如今隻要等著聽京裏的吩咐,看看老祖宗是要怎麽處置她,畢竟,京裏都曉得,她是嫁去了嶺西的。”


    常鬱昀其實很平靜,常鬱映的結局早就注定了的,隻是這會兒聽了鄧平家的一番話,才有些感慨而已。


    楚維琳見他透徹,放心不少,心思一轉,又想起了剛剛記掛在心裏的問題,開口問道:“晨安的事情,你怎麽想?大伯父的態度,是不是有些反常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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