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麽秘密是能一輩子深藏,直到帶進棺材裏的。


    塗氏深深知曉這個道理。


    明麵上有多光鮮,暗地裏就有多肮髒。


    如果以為無害於人就能在這大宅子裏生存下去,未免太過天真了,因為你永遠不清楚,此刻笑著對你的人,他的背後是不是捏緊了一把刀子。


    塗氏以填房身份進府,為了在常府站穩腳跟,她費了許多心思,也漸漸的,知道了一些絕對不能宣揚的秘密。


    年輕時,她被老祖宗收拾得痛苦不堪時,也曾破罐子破摔一般想過,把那些秘密全部嚷嚷出去,鬧得人盡皆知,我不好了,你們也別想好,可隨著一年一年的老去,她懂得了閉緊嘴巴。


    因為她的丈夫姓常,她的一雙兒女姓常,她要為了他們,和那些閉口不談當年事的人一起,守護這個秘密。


    而現在,楚維琳坐在她身邊,想要讓她揭開那一層薄紗。


    心中湧起了一股疲憊感,塗氏知道,楚維琳說的是對的。


    楚維琳進門不到兩年,就已經窺到了那瘋婆子和柳琪,若她真的花心思去挖掘,興許不久的將來,就能知道答案了。


    塗氏自個兒是景德九年入府的,她能打聽出來那些舊事,那《 個比她早入府的人,塗氏又怎麽能斷言對方一定不清楚呢……


    “隻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可偏偏,還有這麽多人活著。”塗氏笑得頗有幾分無奈。“你說的對,我太過自信了,我都能知道,也一定還有人知道。”


    “敵在明,我們在暗,太太,我們不能一直讓那個人牽著鼻子走,”楚維琳勸道,“要真是他一手造成了紅箋和大伯的事情,他怎麽會不多謀些好處?”


    這麽好的機會。那人若真有所謀。又怎麽會眼睜睜地看著老祖宗和稀泥打太極,把事情就這麽糊弄過去了呢。


    塗氏站起身來,在屋裏踱了兩個來迴,終是下定了決心。坐迴到楚維琳身邊。握住了楚維琳的手:“鬱昀媳婦。我與你說實話。那事體,從頭到腳跟咱們二房沒半點關係,與你五叔母和五叔父那裏。也沒多大幹係……”塗氏說到這兒頓了頓,皺了皺眉頭,“也不對,你五叔父有些關聯,但他也是那個倒了黴的。說到底,就是長房和四房的事兒。真翻出來了,鬧得不好看了,咱們可不能不齊心。”


    楚維琳低頭看了一眼塗氏緊緊握著她的那雙手。


    塗氏的手膚白,微胖,保養得很好,是老祖宗都會誇讚的有福氣的手。


    她知道塗氏在拉攏她,告訴她與二房、三房皆無關也是為了安她的心,畢竟塗氏與常鬱昀有隔閡,就怕事情瞞不住的時候,在老祖宗跟前彼此爭利。


    楚維琳朝塗氏點了點頭,道:“太太說吧。”


    塗氏理了理思路,道:“那瘋婆子喊的不是什麽‘劉琦’,也不是‘柳琪’,而是柳七,那時候的柳家七姑娘柳思璐。”


    柳思璐。


    楚維琳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心跳不由漏了一拍,柳家“思”字輩。


    她記得,四房六叔母閨名思玥,賢妃娘娘的名諱思瓊。


    見楚維琳已經聯係起來了,塗氏不由微微頷首,道:“沒錯,六弟妹在閨中行九,賢妃娘娘行四,她們三個人,是嫡嫡親的親姐妹。”


    “太太曾說過,柳七死了。”楚維琳強壓住心中的驚愕,問道。


    塗氏深深歎了一口氣:“就死在常府,死在趙氏跟前。”


    楚維琳愕然瞪大了眼睛,她兩世嫁入常府,在常家生活了這麽多年,前世時更是為了報仇想方設法尋找常府裏的各種秘密,可她卻是頭一迴知道,柳氏的七姐死在了這裏,這個家中,沒有一個人敢把柳七的事情說出來。


    “其實,你五叔父原本該娶的是柳七。”塗氏的話讓楚維琳的手心泌了一層薄汗。


    柳家與常家是世交。


    往上數三輩,在舊都的時候,是升堂拜母的親近關係,卻是一直沒做過親家,到了恆字輩,兩家便想結親。


    在定下親事之前,先帝遷都,常家隨先帝入京,柳氏一族留在了舊都,隻因兩家親密,倒也沒有疏遠了關係。


    二十年前,就是景德三年,先帝三年大孝期滿,今上為充盈後宮選妃。


    那時,柳家已經決定遷入京城,隻是府邸還未修繕完畢,因此,隻柳家太太帶著年紀合適的四姑娘柳思瓊與年幼些的柳思璐入京,借住在常府之中。


    兩家人都很清楚彼此的心思,柳思瓊在秀女名冊上,是要入宮參選的,柳思璐小些,卻與常府的幾位爺年歲相仿,是為了兩家相看定親而來的。


    柳思瓊模樣出眾,性情溫婉,中選後入了宮。


    柳家太太為京中新府邸操持,柳思璐就經常陪伴在常家老祖宗左右。


    老祖宗中意柳思璐,與老祖宗爺商量著要替常恆晨定下這門親事,長輩們還未決定,卻不想,常恆翰與柳思璐相好被大趙氏撞破,這下是天崩地裂一般,大趙氏恨不能與柳思璐打作一團。


    若當時常恆翰還未娶親,常柳兩家說不定就睜隻眼閉隻眼地把這事體圓過去了,就像前世趙涵憶算計常鬱昀時一般,可那時常鬱曄已經出生,根本沒法快刀斬亂麻。


    柳家太太追問柳思璐,柳思璐卻隻有一句話:“既如此,我就做小吧。”


    柳家太太怒不可遏,可柳思瓊在宮裏蒙了君恩,多的是眼紅她的人,若她的親妹妹傳些風言風語,怕是要惹來一堆麻煩,無奈之下,柳家太太迴了舊都。讓柳思璐留在常府做小。


    大半年後,柳氏一族遷入京城,恰巧是常恆晨迎娶楚倫歆的時候,柳家太太來吃酒,柳思璐正在養病。


    沒撐到一個月,柳思璐病故了。


    “是病故的嗎?”楚維琳問塗氏。


    塗氏垂眸淡淡笑了:“你覺得呢?”


    楚維琳懂了,柳思璐絕非病故,而是死在了大趙氏手上,用的就是她那來曆不明的藥。


    柳氏一族出美人,想想柳氏。再想想宮裏那一位頗受聖寵。在三十幾歲生下了皇子的賢妃娘娘,與她們嫡親姐妹的柳思璐的容顏可窺一斑。


    莞馨曾經說過:“再漂亮有個什麽用?咱們老爺身邊又不是沒有出過比她漂亮千百倍的,現在那一位在哪兒呀?白骨都要爛成泥了!”


    這個白骨說的就是柳思璐了吧。


    可楚維琳還有不明白的地方,柳思璐與常恆翰有私。這是柳家難以啟齒的地方。按說兩家的關係會慢慢疏遠。為何後來柳氏會嫁進來?


    “我不清楚,”塗氏道,“聽說是六叔一眼瞧中了六弟妹。六弟妹不知道怎麽說服了她家裏人,就這麽嫁進來了。六弟妹懷鬱明的時候,六叔想納新人,六弟妹不準,讓娘家人一道來鬧了一場,最後不歡而散。至此之後,柳家人就再也不登門了。”


    這就是柳家和常家漸行漸遠的理由。


    可柳氏在府中這麽多年,楚維琳從不覺得她為婆家與娘家的關係煩惱過,也可能是她習慣了吧。


    “如果六弟妹知道了她姐姐的死因,她恨大嫂也是情理之中的。”塗氏抿了一口茶潤了潤喉,“不過,她姐姐與大伯有私,這才是根本吧?”


    楚維琳懂塗氏的意思,她們都是做嫡妻的女人,最厭惡的便是那些主動往丈夫身邊靠過來的女人,尤其是那些出身好、模樣好,原本應該有一段好姻緣的女子做出這等事情來,實在叫人又不齒又氣憤。


    不過,若真是柳氏所為,有些事情也就說得通了。


    柳氏絕非孤身一人,她還有一位賢妃姐姐,安排一個空明師太根本沒有什麽難處。


    念惠庵裏險險燒起來的火,興許就是空明師太下的手,而那最初說師太靈驗的李富商,恐怕也是她們安排好的人,而楚維琳記得,最初在老祖宗跟前提起空明師太的就是柳氏,後來一年期滿,也是柳氏再一次提及了師太。


    柳氏扳不倒趙家,但賢妃娘娘可以。


    趙侍郎是貪贓了不假,可那個塞了銀子的人呢?那個上了折子狀告趙侍郎貪贓的人呢?


    柳氏姐妹知道趙家與永王餘孽有牽連,以賢妃娘娘的身份,設計陷害趙家並不困難,若前生也是她們姐妹在背後謀劃,聽了枕邊風的聖上沒有放過常府也就不奇怪了。


    這一迴,常府未倒,是因為莞馨暴露,老祖宗提前知道了趙府之難並不簡單,急匆匆進宮了吧。


    楚維琳唿了一口氣,她迴憶起前一迴她把柳氏排除在外的理由,是柳氏絕不會讓常鬱明和常鬱曚蒙受大難,可現在看來,柳氏為了替姐姐報仇,連兒女都不管不顧了。


    輕輕咬著下唇,楚維琳思忖了好一會兒,突然眸子一亮,問塗氏道:“那瘋婆子提起過六叔父,可我從頭到尾聽下來,與六叔父沒有什麽關係呀?”


    塗氏聞言亦是一怔,等她迴過神來,她道:“那瘋婆子似乎是從前柳思璐來常府小住時伺候她的,柳思璐跟了大伯後,她就發了瘋,叫老祖宗送走了。她為何會提起六叔來……”


    楚維琳支著下巴,道:“莫非,當初柳思璐的事情並沒有那麽簡單?”


    塗氏挑眉,道:“這個嘛,就隻能去問老祖宗了。”


    楚維琳抬頭看著塗氏。


    塗氏站起身來,理了理衣衫,道:“既然她的嫌疑最重,就與老祖宗說一聲吧,免得我們一家老小都叫她拖下水去。鬱昀媳婦,你隻要記得,不管他們長房四房如何鬧騰,我們總歸是一房的,將來分了家,你們夫妻也是與我和老爺一道過的,隻有我們二房不吃虧,往後你們也不吃虧。”


    楚維琳站起身來,深吸了一口氣,塗氏說得一點也沒有錯,真叫那背後之人把常府拖到了斷頭台上,常鬱昀和塗氏的恩恩怨怨也就是一個笑話了。


    楚維琳和塗氏一道往鬆齡院裏去。


    半途上遇見迴府的常鬱昀,他麵上疑惑一閃而過,上前拱手喚了一聲“太太”。


    塗氏含笑點頭,往前走了幾步,並不妨礙他們夫妻說話,也沒有把他們落在了後頭。


    楚維琳悄悄牽了常鬱昀的手,壓著聲快速與他說了情況:“上午大嫂娘家人來過,提了大伯與紅箋的事情,叫老祖宗打發了,我問了太太關於柳琪的事情,那是柳家七姑娘,六叔母的嫡姐。六叔母怕是在替她報仇。”


    常鬱昀的眉頭緊緊鎖了起來。


    在那背後之人露出馬腳之前,他觀察過家中所有人,卻沒有辦法真正去懷疑誰,現在,這個人似乎就要站到他麵前了,卻是出乎他意料的一個人。


    去鬆齡院不遠,又有丫鬟婆子跟著,楚維琳也不好細說。


    常鬱昀並不追問,隻是隨著她們一塊去了老祖宗那裏。


    老祖宗歇了午覺起身,段嬤嬤陪著她說話,見塗氏與常鬱昀夫妻一道過來,她看了老祖宗一眼。


    “媳婦有事要稟老祖宗。”塗氏恭敬道。


    老祖宗點了頭,讓段嬤嬤去守了門。


    塗氏在老祖宗下首落了座,微微靠過去一些,低聲問老祖宗:“柳思璐的死,您怎麽看?”


    聽見這個名字,老祖宗的眸子倏然一暗,她沉聲喝道:“你在問什麽?”


    塗氏心裏暗暗歎了一口氣,她清楚老祖宗絕不希望有人提起往事,這些都是醜聞,是見不得光的,可她不得不提。塗氏垂眸,道:“莞馨說過大嫂用藥害了不少人,柳思璐是不是也是中毒死的?老祖宗,媳婦知道您不想提她,可您看,兒媳都曉得有一個柳思璐,六弟妹難道就沒有想過她姐姐到底是怎麽死的嗎?”


    老祖宗支著小幾的手緩緩攥緊了,她眯了眯眼睛,厲聲道:“塗氏,你是在暗示我,是柳氏在搗鬼?”


    塗氏咬著牙道:“隻有她,恨不得大嫂去死,恨不得大伯與鬱曄父子反目。”


    “然後呢……”老祖宗嗤笑一聲,她直直望著塗氏的眼睛,一字一字道,“若真是她,我要如何?”


    塗氏身子一顫。


    若真是柳氏,要如何是好?


    楚維琳的背後冒了一層冷汗,曉得來龍去脈的賢妃娘娘就在宮裏,老祖宗便是有心,也無法迅速出手收拾了柳氏。


    心跳一點點加快,楚維琳快速睨了老祖宗一眼。


    看來,短短的一下午,老祖宗已經推斷出了她心中最值得懷疑的人。(未完待續……)


    ps:感謝書友kaiyanwang55的評價票。


    前麵220幾章的時候,標題的數字出錯了,汗……


    不影響閱讀,請書友們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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