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氏聽在了耳朵裏,她是知道常鬱暉的那些醃臢事情的,光是聽一聽就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常鬱暉想娶親,在京中是娶不到什麽名門貴媛的,除非往次一等裏挑,也要看人家爹娘有沒有那麽狠的心了。


    如若還是盯著名門貴女,那就像常鬱晚說的,隻能去外地挑不知情的了。


    這也是塗氏現在出入都愛帶著常鬱暖的原因,老祖宗連常恆熙和葉語姝都能犧牲,難保不會想出“換”一個的主意來。常鬱暖雖然是庶女,與塗氏也不親,可萬一真的出了那等事……


    塗氏丟不起這個人,她情願多費心幫常鬱暖找個人家,也斷不會讓她去做了給常鬱暉找媳婦的籌碼。


    而且,常鬱暖這個姑娘,除了性子軟一些,塗氏還真挑不出什麽毛病來。


    塗氏偶爾會想,是不是這些年她一直跟著常恆淼,自覺地位穩妥了,心也就跟著踏實了呢?


    加之又養了一兒一女,做了母親的人,內心越發柔軟些,對於其他的孩子,也能多加容忍。


    常鬱暖是庶女,原本也礙不到她什麽,她也不用刻意疏遠打壓,常鬱暖已經是快要及笄的歲數了,她也就再操心個一兩年,把人妥妥當當嫁出去了,這責任也就盡了。老祖宗和常恆淼不僅不會挑她的錯,而且還會記她的功,多添些好名聲,一來為自己,二來為了常鬱曜和常鬱晚,又何樂而不為。


    塗氏牽起常鬱晚的手,勸解道:“這些話可不要掛在嘴邊,叫老祖宗聽見了,會傷心的。”


    常鬱晚嘴上應下了。心裏卻沒有全信,反正她是不怕的,她年紀小,前頭還有兩個姐姐,怎麽也不會輪到了她。


    霽錦苑裏,剛剛點起了燈。


    楚維琳坐在桌邊,就著暖黃燈光。仔細看著手中的信。


    前後三張紙。字跡大方雋秀,不似尋常女兒家的娟麗小楷,這字落筆時帶著幾分大氣和隨意。楊昔諾是字如其人的。


    這信是剛剛才送達的。


    楚維琳聽說是楊昔諾寄來的,多少吃了一驚。


    信上寫得簡單,說了她到西桂之後的經曆,在大吉之日與德王世子完婚。經過了三個月,王府裏的生活她適應了不少。


    西桂那裏的風土人情與京城全然不同。那裏的女子更開放更自由,王府之中的規矩自然比市井重一些,但比之京中勳貴侯門,那也有不小的差別了。


    德王世子文武雙全。比之日日對著公文,他更喜歡策馬出遊,楊昔諾會騎馬。又在市井之中生活了那麽多年,她能夠耐著心思做內院女眷。也能夠豪放爽朗地遨遊天地,因此世子出行都會帶著她一道。


    楊昔諾說,她見過一些前世子妃留下的東西,看得出來,那是一位賢惠得體的女子,就像京中的許多閨秀一般,擅長琴棋書畫,卻不會騎馬揚鞭,聽說她是難以適應西桂的民風,思念故土最後鬱鬱而終的。


    “我想,我有些明白為何聖上會把我嫁來這裏了,我比很多宗親女子都合適,而我,也喜歡這裏自在的生活。”


    這是楊昔諾在信的末尾寫的一句話,楚維琳盯著這幾行字,來來迴迴看了幾遍,終是長長鬆了一口氣。


    她很喜歡楊昔諾,打心底裏盼著她能過得好,這門親事原本並非楊昔諾所願,做一枚棋子遠嫁西桂甚至讓親人們擔憂萬分,可現在看來,她似乎真的過得很好。


    夫妻相合,生活恰意,這可比什麽風光、榮耀、體麵都重要多了。


    信的落款是去年臘月裏,因著路程遙遠,又是冬季,所以這麽晚才到了楚維琳手中。


    讓流玉研了墨,楚維琳又仔細看了一遍楊昔諾的信,才提筆迴信。


    她要說一說京中的事情,說她生了個兒子,說楊昔誠迴京時救了楚維瑚,說楊將軍也馬上要班師迴朝了……


    洋洋灑灑落筆,明明有一肚子的話,到最後其實也就三四張紙,隻恨是天南地北,不能麵對麵說上一席話,實在可惜得很。


    楚維琳放下筆,流玉把信紙一張張晾幹,而後收進信封裏,封上口子。


    “明日就使人送出去,隻是這路太遠了,等再收到郡主的迴信,怕是要半年工夫呢。”流玉笑嘻嘻道。


    楚維琳頷首笑了笑。


    這裏畢竟與現代全然不同,前世她剛剛來的時候,各種的不習慣不方便,直到這麽多年過去了,也就適應了這種“慢節奏”。


    “半年就半年吧,也是一樣盼頭。”楚維琳道。


    常鬱昀正好進來,聽見了這半截話,不由笑著問她:“什麽盼頭?”


    楚維琳莞爾,揚了揚手中的信封:“今日收了楊家姐姐的信,我給她迴信呢,這一來一迴就是半年,豈不是盼頭?”


    青蔥指尖捏著信封,燈光下,白皙纖長的手指染了玉色,叫人一瞧就想握在手心裏,再看那手的主人,笑意盈盈,整個人都生動起來,讓人挪不開目光。


    常鬱昀看得有些怔,直到楚維琳不明所以地又喚了他一聲,這才迴過神來,上前走到她的身側,道:“郡主說了什麽?”


    楚維琳沒有站起身來,微微側著身子抬頭看著常鬱昀:“說西桂那裏的民風。”


    流玉垂下了頭,抿唇笑了笑,悄悄退了出去。


    常鬱昀聽楚維琳興致勃勃說完,笑道:“我書房裏有一些介紹西桂的書,你若有興趣,可以去尋來看看,那裏的衣食住行與我們這裏都有差異,讀起來很有意思。”


    楚維琳正在興頭上,點頭應下,道:“你那裏的書太多了,我可分不清楚,晚些你幫我找一找吧。”


    常鬱昀自是應下。目光落在桌上那端眉子紋的雙桃硯台上,這硯台是他送楚維琳的及笄禮。


    那年挑禮物的時候,他甚是煩惱,隻覺得那些首飾頭麵都不襯楚維琳,猶豫再三之後,才在一家鋪子裏見到了這端硯台。一眼就瞧中了,就好像小時候他一眼就瞧中了楚維琳一樣。


    常鬱昀不由彎了唇角。過幾日又要到楚維琳的生辰了。這一迴,送她一錠墨錠吧……


    與楚維琳說了一聲,常鬱昀轉身去了書房。從架子上尋了幾本關於西桂的書冊出來,又迴房交到了楚維琳手中。


    楚維琳翻開一本,隨意看了兩眼,這本書冊有趣。除了文字還畫了圖,那畫者水平不錯。寥寥幾筆就已經展現了西桂百姓生活的一個畫麵,直白又易懂。


    常鬱昀見楚維琳看得認真,心裏突然湧起了一股念頭,比起從書上看一看。她一定更想親眼瞧一瞧,不僅僅是西桂,還有楚維琬口中的舊都。陳三太太話中的嶺西,以及其他很多不同的地方。


    而且。不單是楚維琳,他也想看,若有機會,他想帶著妻兒走一走大江南北。


    常鬱昀暗暗想著,今年再在翰林院裏努力一年,明年看一看有沒有機會外放吧。


    翌日一早,楚維琳帶著霖哥兒去鬆齡院。


    請了安之後,各房各院都有事情,眾人也就散了,老祖宗舍不得霖哥兒,楚維琳便留了下來。


    等陳三太太過來了,聽她說一路見聞,倒也十分有趣。


    陳三太太正說著經過永州城時的事情,她嘴巧會講故事,連老祖宗也愛聽。


    正說到興頭上,外頭院子裏忽然有了些動靜,段嬤嬤出去瞧了一眼,隔了會兒才凝重著臉進來。


    “老祖宗,淳珊姑娘破水了。”段嬤嬤道。


    老祖宗一愣,奇道:“昨兒個穩婆來看時,不是說還有三五天嗎?怎麽突然就破水了?去請穩婆了嗎?”


    “老祖宗放心,已經去請了,院子裏幾個有經驗的媽媽也過去西跨院了,好在要用的東西都是提前備好了的,也不匆忙,奴婢也使人去報給大太太、三爺與三奶奶了。”段嬤嬤不疾不徐地道。


    段嬤嬤做事穩當,老祖宗最是放心不過了,見她都安排好了,便點了點頭。


    外頭又有一些聲響,楚維琳豎起耳朵聽了聽,隻覺得那聲音格外熟悉:“怎麽?張媽媽在外頭?”


    段嬤嬤眉頭一緊,微微點了點頭。


    老祖宗卻不知道,追問了一句:“是哪個張媽媽?”


    “是淳珊姑娘的娘,在四房裏當差的。”段嬤嬤道。


    自打淳珊住進了鬆齡院,張媽媽來過好幾迴了,段嬤嬤雖沒有與她打過交道,但也聽其他人說了不少,尤其是葛媽媽,看見張媽媽就頭痛。


    隻是再不喜歡,也不能把人趕出去。


    剛剛西跨院裏一團亂,段嬤嬤過去,自然是遇見了張媽媽。


    綠娥一個沒經過事的小丫鬟,見淳珊破水了,一時嚇傻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妍翠倒還清醒,直接了當告了狀,隻說姑娘原本是好好的,結果張媽媽來了,把她們兩個伺候的趕了出去,兩母女關起門來不曉得說了些什麽,姑娘突然就激動起來,屋裏劈裏啪啦的,等張媽媽開了門,她們才瞧見姑娘破水了。


    段嬤嬤一時也無心去追究那兩母女到底鬧了些什麽,隻是依著情況一一吩咐下去,直到萬事妥帖了,她正要迴來稟老祖宗,卻叫張媽媽攔住了,指手畫腳說了一堆話。


    段嬤嬤不耐煩她,這常府上下,有幾個仆婦丫鬟敢這般與她說話?便是姑娘奶奶們,見了她段嬤嬤都是笑臉相迎的,段嬤嬤冷言冷語說了幾句,不理張媽媽,轉身就走了。


    本以為張媽媽會收斂些,哪知道這會兒又不知道在外頭鬧些什麽,段嬤嬤可不會替她瞞著攔著,自然是老老實實原原本本地說給了老祖宗聽。


    老祖宗沉下了臉,道:“是她害得淳珊發作了?”


    段嬤嬤道:“剛才事情急,奴婢沒有問過張媽媽到底與淳珊姑娘說了什麽,但那時屋裏隻她們兩人。”


    老祖宗哼了一聲,不滿道:“使人去與柳氏說,她底下的人,還要我替她管教不成?前一迴吵著了鬱昀媳婦,我念著她做娘的心急了,不與她計較,她倒是越發蹬鼻子上臉了。”


    這下輪到楚維琳吃驚了,可轉念一想也明白過來。


    張媽媽那時在外頭吵鬧,老祖宗應該是事後才聽葛媽媽說的,若不然,以老祖宗的脾氣,曉得她孕中歇得不好,是不會由著張媽媽的。


    淳珊要生產了,楚維琳便想迴去了,可老祖宗還抱著霖哥兒不鬆手,她也隻好耐著心思坐著。


    大趙氏和徐氏前後腳進門,來老祖宗這裏露個臉,就叫老祖宗趕去了西跨院。


    大趙氏麵上瞧不出情緒,倒是徐氏反常,有些怯怯了,央求著看向楚維琳:“五弟妹陪我一塊去吧?我實在沒見過這等場麵。”


    老祖宗睨了徐氏一眼,見她真有些慌張,心裏也懂了。


    徐氏雖是婦人,但沒有經曆過生產,會不知所措也是正常的。


    想到在淳珊的事情上,徐氏是受了委屈做了退讓的,老祖宗也不想太為難她,便點頭道:“鬱昀媳婦,陪你嫂子過去吧。”


    老祖宗吩咐下來了,楚維琳自不好推脫,便起身一道去了。


    西跨院裏,忙成一團。


    大趙氏徑直進了產房,徐氏緊緊挽著楚維琳的手站在院子裏,楚維琳問了綠娥一聲:“如何了?”


    綠娥說話都有些喘,道:“穩婆剛剛來了,幾個媽媽在裏頭幫手。”


    徐氏深吸了一口氣,咬了咬牙,她人都來了,總不能一直站在外頭,便拉著楚維琳往產房裏去。


    楚維琳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淳珊,她就像剛從水裏撈出來一般,頭發都粘在了一塊,整個人惶恐不安,楚維琳想,她大概根本沒聽清楚穩婆在與她說什麽。


    這個樣子,隻怕是連勁兒都集中不到一處去了。


    楚維琳輕輕拍了拍徐氏的手,示意她先鬆開,而後走到床邊,彎下腰看著淳珊,道:“我那天與你說的話,還記得嗎?”


    淳珊的眼睛眨了眨,過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


    楚維琳抿唇,笑著道:“記得就好,旁的,就別擔心了。”


    說完了,楚維琳也不在產房裏擠著了,幾步退到了外頭。


    徐氏跟了出來,小聲問她:“五弟妹,你前幾日與她說什麽了?”


    楚維琳正要迴答,餘光瞥見柳氏進來,她狠狠瞪了站在一旁的張媽媽一眼。


    柳氏冷聲道:“怎麽迴事?”(未完待續)


    ps:感謝書友酸梅大嬸的月票。i5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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