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氏笑意盈盈,一麵看戲,一麵問常鬱暖:“昨日送過去的糕點還合口吧?”


    常鬱暖輕輕點了點頭:“很好吃。”


    “鬱晚也說好吃,我就讓人再去買了點兒,晚些再給你一些。”塗氏說得格外隨意,仿若她們兩人平日裏就是這般相處的。


    常鬱晚聽見了,湊過頭來,道:“母親,五嫂那裏的一個丫鬟做的點心可好吃了。”


    塗氏寵溺地拍了拍女兒的手:“你饞了?自己與你嫂嫂說去,我才不幫你去討呢。”


    她們幾人說話,聲音不高不低,離得近的都能聽見。


    一時之間,有些人心裏就泛著嘀咕,都說二房繼室太太與原配留下來的兒女不親近,可看今日情況,好像沒有那麽糟糕。


    老祖宗也聽見了,似有若無睨了塗氏一眼。


    這些年,老祖宗對塗氏是相當不滿意的,且不說塗氏和常鬱昕、常鬱昀的關係並不融洽,塗氏還離京這麽多年,一點也沒有把她這個婆母放在眼中,連帶著連常恆淼這個兒子都是有了媳婦不認娘了,塗氏這次迴來,老祖宗沒給什麽好顏色,可幾個月工夫下來,明麵上她也挑不出塗氏的錯處來了。


    至於塗氏與大趙氏相爭,老祖宗是不想大趙氏獨大的,她要的是製衡,隻要塗氏不爭過了頭,她才不會去管。


    而塗氏與幾個孩子之間的關係,老祖宗微微勾了唇角,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隻靠幾個月是不可能拉攏人心的,但這表麵功夫是很重要的。姻親之間講究的就是一個臉麵,老祖宗可不想旁人背後就說常府裏如何如何不睦。


    常鬱映坐在大趙氏身邊,撇了撇嘴,暗暗想著,常鬱晚這話講得可真奇怪,說得好像她吃過一樣。


    她不耐煩再聽戲,更不耐煩聽二房的人唱戲。便與大趙氏道:“母親。我有些累了,想先迴去。”


    大趙氏轉過頭來,見常鬱映的麵色並不好。想著她這段日子還算聽話,便允了:“與老祖宗說一聲,就去吧。”


    常鬱映稟了老祖宗,剛要退出來。就聽見一人的笑聲。


    那人笑著道:“這是三姑娘?可真文氣。”


    常鬱映扭頭一看,說話的婦人她並不認得。隻是那人看常鬱暖的眼神格外熱烈,讓常鬱映瞧著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寶笙,可認得那人?”下了水閣,常鬱映問道。


    寶笙原是鬆齡院裏的。見過的人也多些,道:“姑娘,好像是太仆寺少卿的夫人。她婆母與老祖宗親厚,從前隨她婆母來過府中。”


    “一個少卿也能厚著臉皮?”常鬱映哼了一聲。“不過,三妹妹一個庶女,他家倒也不是攀不上。”


    寶笙搖了搖頭,道:“姑娘想差了,少卿是正四品不假,但他姓邵,是邵少師的兒子,邵家如今可一點也不差呢。”


    常鬱映一愣,她沒想到寶笙竟然這麽清楚,撅著嘴道:“這樣啊,那定是要娶庶子媳婦吧?不然怎麽會瞧上了三妹妹。”


    這些事情,寶笙就不敢猜了,要她來說,邵夫人隻說了三姑娘一句文氣,哪裏就是要結親的意思了,指不定就是想和塗氏套一套近乎。


    “姑娘,三姑娘的婚事是斷不會越過姑娘你的,嶺西陳家,那可真是名門望族。”寶笙道。


    常鬱映頓了腳步,偏過頭看著寶笙。


    寶笙垂首,低聲道:“就是遠了些……”


    “嗬……”常鬱映伸出手,一把捏住了寶笙垂在耳側的頭發,逼得她抬起頭來,“你要是不想去,我會和老祖宗說,反正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也不少。”


    常鬱映下手極重,寶笙痛得幾乎要掉眼淚,嘴上不住道:“姑娘,奴婢沒有不想去,奴婢去的,去的!”


    常鬱映嗤笑一聲,卻沒有鬆開手。


    “這是做什麽?”


    話音未落,人已經到了常鬱映身邊,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常鬱映狠狠斜了一眼過去,看清那人是常鬱暉,她不由皺了眉頭:“六哥哥攔我做什麽?”


    “你何必跟一個丫鬟置氣?”常鬱暉搖了搖頭。


    常鬱映白了他一眼:“你倒是憐香惜玉!反正她不想跟我去,不如你收了她,皆大歡喜。”


    寶笙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兩腳一軟,撲通就跪下了:“姑娘……”


    “怎麽?你瞧不上?”常鬱映一副驚訝模樣看著寶笙,複又似想起什麽一般拍了拍腦袋,“也是,六哥哥男女不忌,下手又重,諒你也不敢。”


    寶笙欲哭無淚,姑娘這到底是在胡說些什麽呀!


    常鬱暉沉下了臉:“你一個姑娘家,說的什麽話!”


    常鬱映推了常鬱暉一把:“實話實說而已。六哥哥,憑什麽你捅了天大的簍子都能從頭再來,而我就不行?小時候你和三哥哥就跟我說,會保護我會照顧我,我犯了錯也會幫我頂著,我一直都是相信你們的,可現在我覺得,我信錯了。除了自己,誰也信不得,誰也靠不住。”


    常鬱映說完,根本不理會常鬱暉,轉身就走。


    常鬱暉麵色陰鬱,低頭看向寶笙:“起來吧。”


    寶笙顫顫巍巍爬起來,根本不敢看常鬱暉,結結巴巴道:“奴、奴婢先去伺候姑娘了。”


    寶笙幾乎是落荒而逃,常鬱暉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心裏的怒氣愈發翻滾了起來,常鬱映那般跟他說話也就罷了,這個丫鬟又是怎麽迴事?


    自打去年出事起,常恆翰對他的管教就嚴厲了許多,日常起居又有大趙氏盯著,常鬱暉隻覺得不自在,但是他能忍,就是做戲嘛,他吃一塹長一智。比從前做得更好,但也意味著日子過得極其壓抑,常鬱映的頂撞和寶笙的逃離在這一刻也讓他更加惱怒。


    常鬱暉目光不善,背手走了。


    今日園子裏的熱鬧傳不到霽錦苑來,楚維琳全當偷閑。


    隻是坐月子到底難熬,一開始還不覺得,時間長了。幾乎是數著日子過的。


    好不容易挨到了出月子的那日。楚維琳沐浴梳洗幹淨,在院子裏來迴走了幾圈,渾身都舒坦了。


    夜裏依著常鬱昀。楚維琳感慨道:“再不讓我四處走動,我都不知道外頭什麽樣兒了。”


    常鬱昀笑著卷著楚維琳的長發,輕輕啄了她一口。


    第二日,楚維琳起了個大早。便往鬆齡院去。


    見她來了,盧氏笑道:“可算是出來了。”


    楚維琳輕聲與盧氏說著月子裏的不便。邊上徐氏聽了,蹙眉沒有說話。


    老祖宗仔細問了楚維琳身子,便抱著霖哥兒不肯鬆手,霖哥兒剛吃了奶。也不犯困,精神頭十足,對著老祖宗咯咯直笑。


    大趙氏見老祖宗心情好。便取出一本冊子,道:“老祖宗。這是鬱映嫁妝的冊子,您看看可還要增減?”


    老祖宗示意段嬤嬤接下,楚維琳上前把霖哥兒抱過來。


    “不少都是新打的吧?”老祖宗粗粗掃了一眼,“東西好了沒有?”


    大趙氏點頭:“有一些昨兒個送來了,請老祖宗過目。”


    丫鬟魚貫而入,手上捧著裝了首飾頭麵的盒子,一一呈現給老祖宗看。


    楚維琳睨了一眼,心道大趙氏可真舍得花錢。


    徐氏拉著廖氏說那些嫁妝,常鬱映這個新娘反倒像一個局外人,對這些東西沒有一丁半點的興趣。


    盧氏暖聲與常鬱映道:“二姑,不瞧一瞧嗎?”


    “不如銀錢實在。”常鬱映淡淡道。


    大趙氏的笑容僵了僵,安慰道:“不會缺你壓箱底的銀錢的。”


    老祖宗仔細看了東西,又再看了一遍冊子,道:“差不多了,趙氏,你看著辦吧。還有一個多月就啟程了,讓她多帶些吧,以後你想補貼她都不容易了。”


    大趙氏一聽這話,眼睛就有些發紅,緩緩應了一聲。


    屋裏氣氛沉沉,常鬱映卻像沒有感受到一般,猛然來了一句:“我能用上多少銀錢?母親還是留著吧,迴頭父親納新人時,置辦酒席也要錢的。”


    這話一出,盧氏和徐氏麵色廖白,快速對視一眼之後就垂下了頭,大趙氏愕然看著常鬱映,隻覺得背後涼意一片。


    老祖宗重重放下手中茶盞,冷聲道:“這話是什麽意思?”


    楚維琳的目光悄悄在長房眾人之間轉了個圈,難道常恆翰又要納新人了?


    看盧氏和徐氏的態度,顯然兩人是知情的,隻是並不敢說,大趙氏更是一清二楚,她吃驚的是為何會讓常鬱映知道了,而常鬱映,一臉坦蕩,並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麽不該說的。


    “趙氏!”老祖宗見大趙氏沒有迴話,又問了一聲。


    大趙氏頭皮發麻,她想把這事情糊弄過去,可老祖宗又哪裏是好糊弄的,況且常鬱映那個樣子,是不會讓她打太極的。


    心裏埋怨常恆翰,又埋怨常鬱映,大趙氏的聲音都有些抖:“是老爺的同僚,年前說要送一個人給老爺,老爺隻當對方說笑,並沒有放在心上,哪知前幾日,對方似乎真的想送個人來,老爺不好拒絕,就拿要挑個好日子拖著……”


    老祖宗緊緊抿著唇,官場上贈姬之風由來已久,未遷都之前格外興盛,自從入了新京城之後,倒是淡了些,便是想送,別人大都是拒絕的。


    常恆翰僅僅是以選日子拖著,可見並不打算拒絕。


    老祖宗一時也摸不透兒子的心思,便也不再多問了。


    大趙氏暗暗鬆了一口氣,哪知常鬱映不輕不重喃了一聲“明沫”,她幾乎是倒吸了一口涼氣,幾乎同時,常恭嵐大喊了一聲“痛”。


    盧氏急忙鬆開了手,連連哄道:“嵐姐兒,不哭了。”


    老祖宗瞧得一清二楚,在聽到明沫這兩個字的時候,盧氏慌了神,一把握緊了手,以至於捏痛了被她牽著的常恭嵐的手。


    “明沫是誰?”老祖宗強壓著心中不滿,追問道。


    大趙氏恨不能捂住常鬱映的嘴,隻好硬著頭皮道:“是伺候老爺書房的,前陣子收了房,因著沒抬舉,就沒有稟了老祖宗。”


    老祖宗重重拍了桌麵,忿忿道:“你就由著他?”


    大趙氏一口氣憋在胸口,好半天才緩過來,她當然不想由著常恆翰了,院子裏又不是沒有妾室通房,再喜新厭舊,也不是這樣的呀。前迴老祖宗做主,讓常恆翰納了紅箋,大趙氏雖不喜歡紅箋,但也無能為力。


    那之後的日子還算平順,直到刑家婆子吊死了,就都變了。


    常恆翰不敢埋怨老祖宗,對大趙氏就有了許多不滿,別說夜裏不迴房,白日裏都要吵上一吵,大趙氏見紅箋還算得寵,想拿捏著紅箋讓常恆翰收一收心,哪知道常恆翰連紅箋都不搭理了。


    大趙氏真的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隻是這些話,她不能和老祖宗說。


    老祖宗獨自氣惱,也不想再聽這些糟心的事情,隻吩咐大趙氏安排好常鬱映的婚事,便讓眾人都散了。


    大趙氏出了屋子,站在院中深吸了幾口氣,歎了一聲:“鬱映,你不該和老祖宗說的。”


    “我也是為了母親好,總替父親瞞著,又有什麽用?”常鬱映嗤笑一聲,“我是說真心話的,給我打那些首飾,不如銀票實在,母親自個兒也要多留一些,哪知道父親到底要納多少人。”


    楚倫歆和柳氏前後腳出來,聽了這話都有些尷尬,大趙氏更是心情複雜,牽著常鬱映便走了。


    柳氏低聲與楚倫歆道:“難為大嫂了。說起來,這家裏也就你的命最好,這些多年了,五伯也隻你一人。你說,都是親兄弟,怎麽就差這麽多呢……”


    楚倫歆抿了抿唇,沒有應聲,這話還是不應的好。


    柳氏也知道這後頭的話不好接,笑得有些無奈:“罷了,都是前世債。”


    楚維琳抱著霖哥兒出來,楚倫歆偏過頭衝孩子笑了笑,道:“說起來,六弟妹屋裏的那個妾,差不多也要生了。”


    三天後的淩晨,甄姨娘生了個姑娘,行六的常鬱晰。


    四房有媽媽過來報了喜,楚維琳賞了錢,讓流玉送了她出去。


    寶蓮給楚維琳添了茶,道:“六太太不會喜歡六姑娘吧……”


    楚維琳端著茶盞搖了搖頭:“六叔母自己有兒有女,兒子都娶了媳婦了,便是個庶子都無妨,何況是個姑娘。她不會平白壞了自己的名聲,要我說啊,指不定會對六姑格外得好。”


    寶蓮愣了愣,而後慢慢點了點頭:“這樣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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