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維琳從窗口看到了常鬱曄的身影,一時也有些驚訝。


    在楚維琳的印象裏,這位大伯為人一板一眼,與兄弟們之間,說不上親近,更多的是作為長兄的嚴肅。


    常鬱曄很少與兄弟們走動,更不用說像常鬱曉那般不請自來嘻嘻哈哈了。


    “寶槿,既然大伯與三伯都來了,讓小廚房裏再準備些下酒菜送過去。”楚維琳道。


    不管如何,來者是客。


    寶槿應聲去了。


    書房裏,兄弟幾人都有些拿捏不準,常鬱曄從進門開始,半句話不說,一口菜未碰,就悶頭吃酒。


    常鬱昀畢竟是主人,見常鬱曄還要倒酒,趕忙攔了攔:“大哥,別光吃酒。”


    常鬱昭也幫著勸,把筷子往他手中塞:“來來來,五弟這裏的鹵肉不錯。”


    “哎!”常鬱曄歎了一口氣,“你們吃你們的,不用理我。”


    這又是哪門子道理?


    娉依敲了敲門,提著食盒進來,笑著道:“奶奶見大爺和三爺來了,讓奴婢再送些下酒菜來。”


    食盒打開,端出幾盤菜來。


    常鬱明迫不及待夾了一塊醬鹿肉,道:“五弟,還是你的日子舒坦,五弟妹真真知心人呐。”


    這話說得常鬱昀無比舒心,不由就笑著打趣他:“怎麽?四嫂攔著你吃酒了?”


    “這個不行那個不好的,我想舒心喝個酒都要躲著她。不說她了,我定是上輩子欠了她了。”常鬱明長籲短歎。


    常鬱曉支著下巴吃酒,撇著嘴道:“你知足吧,你三嫂才是家中第一虎。”


    這方麵,廖氏當真比不上徐氏,常鬱明無話可說,縮了縮脖子。


    “你們兩個,光眼紅有什麽用?看看二弟和五弟是怎麽待媳婦的,再琢磨琢磨你們自己,三弟啊,不是我要說你,換了誰都受不了你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的,三弟妹在娘家已經夠吃苦的了,你還老給她添堵。”常鬱曄說完,又是一杯酒。


    常鬱曄一晚上情緒都不對勁,這時候主動開了口,也屬難得,被訓的連連點頭稱是,不敢辯駁什麽,也隻有常鬱昀彎著眼接了一句“我也是上輩子欠了她的”。


    常鬱曉吃了些酒,膽兒也有些大了,想起出來前聽說的事情,不由低聲問常鬱曄:“大哥,你之前和父親說了什麽?”


    常鬱曄正飲酒,動作一頓,許久才把酒杯放下,搖了搖頭,沒說。


    見此,常鬱曉也不多問了。


    兄弟五人吃到了二更天,常鬱曄酒量不好又是一陣猛喝,趴在桌上醉得稀裏糊塗,常鬱曉也有些迷糊了,徐氏使人來尋他,正好把他架迴去。


    時間太晚了,便沒有去通知盧氏,而是常鬱昭和常鬱明把常鬱曄送迴去。


    常鬱明拖了常鬱曄起來,突然就湊到他耳邊,問道:“大哥,你和大伯父說了什麽?”


    常鬱曄醉了,說話都不利索,結結巴巴道:“母親、母親太難了……”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常鬱明沒明白,常鬱昀卻聽懂了。


    送了他們出門,常鬱昀迴到屋裏時,楚維琳已經困頓了。


    “你該早些睡。”常鬱昀握住楚維琳的手,柔聲道。


    “沒事,”楚維琳按了按眉心,道,“對了,大伯怎麽突然來了?”


    常鬱昀也沒瞞著,把事情說了說:“大哥和大伯父因為大伯娘的事情爭了幾句。”


    席間說起徐氏時,常鬱曄頗多感慨,隻怕他真正感慨的是大趙氏。


    之前因著趙涵憶的事情,大趙氏和娘家之間起了隔閡,常鬱映迴去吃酒都受了不少白眼和奚落,娘家靠不住,大趙氏如今依靠的隻有婆家了。


    哪知道為了邢家婆子,常恆翰和老祖宗母子之間變味了,大趙氏夾在中間,裏外不是人,尤其是大趙氏快刀斬亂麻,那天下午邢家人就都不見了,讓常恆翰大為不滿。


    常恆翰日日歇在幾個姨娘處,大趙氏委屈無處說,又病著,常鬱曄這個做兒子的心疼母親,想勸勸父親,卻沒有效果,隻能自個兒氣悶吃酒。


    楚維琳聽完,一時也不知道怎麽評說此事,隻好搖了搖頭。


    翌日一早,常鬱昭和常鬱明帶著人手出發去往渡口,塗氏迴到京裏的日子仿佛是一眨眼就要到了。


    清蘭園裏,兩位嬤嬤裏外收拾了一遍,雖然主院常年沒有住人,但有人守著,倒也不用費心修繕。


    許是因為主子要迴來了,韓媽媽這些日子越發春風得意,見誰都是八分笑容,連對著蘇姨娘時都格外客氣。


    而老祖宗則在和盧氏商量著再去杜家看看常鬱昕的事體。


    上個月,盧氏做為娘家大嫂,已經送了催生包去了。


    杜大太太很看重常鬱昕的肚子,自打常鬱昕懷孕起,身邊人一直伺候得很好,盧氏去看過,那時說不出的放心。


    按說常鬱昕七八天前就該生了,可那肚子稍稍痛了痛,就是沒有大動靜,杜家那兒怕常家等得心焦了,還使人來報過。


    老祖宗耐著心思等到今日,也有些坐不住了,吩咐盧氏道:“鬱曄媳婦,你明日還是再過去一趟,雖說遲上小一月的都有,但沒親眼瞧見,我總放不下心來。我估摸著鬱昕自個兒心裏都要慌神了,你幫我安慰安慰她。”


    盧氏連聲點頭,她是鬱字輩的長媳,這些事情都會落在她身上,好在,現在也就常鬱昕一人嫁出去了,她這個長嫂還空閑得慌。


    正說著,院子裏傳來些聲響。


    段嬤嬤出去瞧了一眼,很快又喜笑顏開地進來,後台還跟了一個穿戴喜氣的老婆子。


    楚維琳抬頭打量,這婆子甚是眼熟,再一想,不正是常鬱昕的陪房許媽媽嘛!


    “你來啦。”老祖宗也認了出來,見她身上穿紅戴綠,喜氣洋洋,不由心裏一動,急切問道,“鬱昕生了?”


    許媽媽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連連點頭:“迴老祖宗的話,大姑奶奶天亮前生下了一個哥兒,母子平安。”


    “阿彌陀佛。”老祖宗合掌念了句佛號。


    楚維琳也鬆了一口氣,分娩就是鬼門關,明明到了日子卻沒有動靜,可想常鬱昕會多忐忑,這下好了,平安生下來了。


    老祖宗高興打了賞,又與許媽媽道:“和親家說一聲,洗三禮時我要好好抱一抱曾外孫。”


    許媽媽聽了這話,越發高興了。


    老祖宗上了年紀,這些年不往各府走動了,也就是進宮給貴人們磕頭和上山進香時才出門,這迴肯到杜家去,那時給足了常鬱昕體麵。


    許媽媽高高興興迴去了。


    等夜裏常鬱昀迴府,聽了這個消息也是高興,楚維琳挺著肚子不能出門,便由常鬱昀送上賀禮。


    洗三禮那日,常府上下去了不少人,楚維琳等到常鬱昀迴來,問道:“小外甥如何?”


    常鬱昀見她眸子晶亮,不由就笑了:“白白胖胖的,很是可愛,老祖宗抱著都不肯鬆手了。”


    楚維琳也跟著笑了,常鬱昕夫婦都是好模樣,哥兒定然是差不了的。


    她又低頭看自己的肚子,她和常鬱昀的孩子……


    手裏捏著寶蓮繡好的童子圖帕子,楚維琳笑意更濃,她真的很期待這個孩子的降生。


    九月二十五日,對於楚維琳來說也是個大日子,楊昔諾在這一天會和德王世子完婚,也不知道遠在西桂的楊昔諾到底如何了……


    等入了十月,頗有些秋高氣爽。


    大趙氏修養了一段日子,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常恆翰的關係,她的身子還是不怎麽舒服。


    楚維琳在鬆齡院裏遇見過常鬱曄幾次,眉宇之中始終有一分鬱結之氣,顯然是極為操心母親的事情。


    常鬱昭寫了封信迴來,他們已經接到了塗氏一行,啟程返京了。


    算一算日子,也就這十來天了。


    塗氏他們到達的日子比楚維琳預料地還是早了兩三天。


    楚維琳正歇著午覺,寶蓮進來喚她,道:“奶奶,剛剛傳了信來,二太太他們入了城門了,再一會就到巷口了。”


    “這麽快?”楚維琳的瞌睡醒了,皺著眉頭起身更衣梳洗。


    婆母迴京,雖然常鬱昀與塗氏關係不好,但表麵功夫卻不能不做,就算楚維琳挺著肚子,但去二門上相迎還是免不了的。


    前世今生,楚維琳兩次做了塗氏的兒媳婦,可這卻是她頭一迴見塗氏和常鬱晚、常鬱曜兩姐弟。


    楚維琳到垂花門上時,楚倫歆和柳氏已經帶著人候在那兒了,沒一會兒,盧氏和徐氏也是匆匆趕來。


    車軲轆聲從遠及近,碾過青石板路,馬車越來越近,穩穩當當停下了。


    韓媽媽趕忙上前,擺了腳踏,嘴裏念著“太太安好”。


    車簾子挑開,跳下來一個十五六歲、麵容清秀的丫鬟,她恭敬扶了車上人下來。


    一雙牡丹花繡迴字紋三寸金鞋踩在腳踏上,往上是繡工考究的馬麵裙,再往上南珠做的如意扣祥雲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那張臉妝容精致,膚質細膩,保養得當。


    楚維琳看著這個美婦人,她哪裏像一個成親十幾年的人。隻是那雙丹鳳眼,瞧人的時候透著一股子銳利,不好相與。


    “五弟妹、六弟妹,咱們可是好些年不見了呀!”塗氏親切握住了兩人的手,說話間眼眶就有些紅了,她又掃了其餘人一眼,“這是鬱暖和鬱曚吧?一轉眼都長這麽大了。這幾位,我可真認不得了。”


    柳氏笑著攬過楚維琳的肩,與塗氏道:“這也認不出來?”


    塗氏的目光停在楚維琳高高的肚子上,笑容愈發深了:“是鬱昀媳婦吧?你這孩子,身子不方便就不要講究這些了,我們娘倆還差這一時半會兒不成?”


    楚維琳笑了笑,開口道:“見過太太,太太路上辛苦了。”


    塗氏的笑容裏的尷尬一閃而過,而後又親昵拍了拍楚維琳的手,去和柳氏說話了。


    頭一迴相見,礙於常鬱昀和塗氏的關係,楚維琳也沒想到塗氏會對她擺出這麽一個親切和善的態度來,可她平日裏在老祖宗跟前說起塗氏時都是稱唿為“太太”,這會兒若因為不想讓塗氏難堪而叫“婆母”、“母親”,等下迴改口時越發難看。


    常鬱暖亦稱唿一聲“太太”,她是庶女,倒也不顯得突兀。


    常鬱晚從車上上來,她長得頗像塗氏,丹鳳眼很是好看,她聽見了剛才塗氏和楚維琳的對話,語氣就有些不忿了:“果真是夫妻。”


    楚維琳迴過頭笑著看了常鬱晚一眼,沒有說話。


    這般不清不楚卻滿滿都是不屑於計較的態度讓常鬱晚愈發氣悶,隻是她不是那種伶牙俐齒之人,隻能生悶氣。


    而常鬱曜,則是一副小大人的樣子,張口就與楚維琳道:“嫂嫂,你這樣不對。你看過《女德》、《女戒》嗎?裏麵說……”


    楚維琳一時有些莫名,很快就明白過來,常鬱曜沒有特別的惡意,他就是一個書呆子,與書呆子沒有什麽好計較的。


    塗氏見兒子開口,並沒有阻止。


    她畢竟是做婆母的人,初次見兒媳給個下馬威也是正常的。起初見楚維琳一副閨秀模樣,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她也就擺了個慈母姿態,卻是忘了,這個是常鬱昀的媳婦,自然是向著常鬱昀的。


    沒有下馬威也就罷了,哪知楚維琳一聲“太太”反倒是讓她進退難堪起來,因而對兒子掉書袋的樣子,塗氏並沒有攔著。


    楚維琳不想和書呆子計較,常鬱曚卻是個直白性子,疑惑問道:“七弟,你怎麽讀了些姑娘家才看的書啊?”


    塗氏臉上倏然一白,這話可真是不好聽了,可偏偏常鬱曚就是說事實,沒有那些七彎八繞的心思,讓塗氏不好發作。


    常鬱曜卻皺眉,道:“書,就是書,哪有什麽爺們的姑娘的,我喜歡看書,當然什麽都看了。”


    楚倫歆這時候打了個圓場,道:“路上累了吧,趕緊迴去梳洗一番,老祖宗還等著呢。”


    這話說得在理,塗氏點頭道:“五弟妹,我們這一路啊可是半刻不停,離得越近越是心切。你和六弟妹先迴去吧,不用顧及我,去看看鬱昭和鬱明吧。”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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