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今日精神一般,起得也遲了些,等眾人請了安之後,她揮了揮手,也就都散了。


    “鬱昀媳婦留下。”


    楚維琳正往外走,聽了老祖宗這麽一句話,也隻能止住步子。


    柳氏轉過頭睨了楚維琳一眼,很快就出去了。


    楚維琳明白,柳氏這是示意她打頭陣。


    水蓮提著食盒進來,除了粥點和小菜,老祖宗每日早上都要喝一碗羊奶羹。


    楚維琳留在這裏,總不可能是陪著用飯的,便自覺走到桌邊,規矩伺候了老祖宗用飯。


    老祖宗慢條斯理用完,漱口後,問道:“昨日下午過來時,在佛堂裏誦經了?”


    鬆齡院就在老祖宗眼皮子底下,一舉一動都瞞不過,況且這事體也沒什麽好隱瞞的,楚維琳點了點頭:“聽說老祖宗和大伯娘在說事情,我便在佛堂裏誦了會兒。”


    老祖宗微微頷首,她是聽水蓮說的,佛前跪上小半個時辰,對她這種大風大浪都過來的老婆子來說,這點時間不算什麽,但比較楚維琳的年紀,這個歲數的人能這般沉靜,倒是難得。這家裏的媳婦姑娘,別說小半個時辰了,連兩刻鍾都未必能堅持的住。


    “沒出閣前,也經常誦經嗎?”老祖宗又問。


    楚維琳不清楚老祖宗為何對此事這般關心,便中規中矩迴答道:“祖母禮佛,偶爾會要我陪著誦經,我母親過世早,生養之恩無以迴報,也隻能替她念上一念了。”


    提及母女感情,老祖宗神色之中有些動容。又覺得楚維琳答得有理,也不再追問,隻是道:“既如此,得了空就來陪我禮佛。”


    楚維琳自是應下。


    老祖宗曉得她還要去將軍府,便也不多說,囑咐了幾句,便放了她出來。


    楚維琳迴霽錦苑收拾了一番。帶了流玉和寶槿一道去了楊將軍府。


    楊昔諾在二門上等著她。


    從去年楊家平反的時候起。楊昔諾就說著要請楚維琳逛一逛將軍府,卻不想一直等到了現在。


    帖子上寫著是設宴,可將軍府外頭並無其他車馬。楚維琳就曉得隻請了她一人。


    等見過了楊家老太太和將軍夫人,楊昔諾才把楚維琳請到了她自個兒的屋裏,叫人守了門。


    楚維琳不催促,等著楊昔諾開口。


    楊昔諾開門見山。道:“我要定親了。”


    楚維琳一愣,見楊昔諾麵上並無半點羞澀、喜悅。反倒是有些不滿,她把“這是喜事”四個字咽到了肚子裏,道:“什麽人家?”


    “德王府。”楊昔諾剛說了一個字,就見楚維琳的眸子倏然一收。心裏就了然了,“你也知道的吧?”


    楚維琳緩緩點了點頭。


    德王是聖上的八弟,並非太後親兒。封地在西桂,與京城相隔甚遠。誰都曉得德王。但德王府裏的一些事情,並非人人知道,楊昔諾問的自然是指那些事情了。


    若不是前世裏,千裏之遙的德王最後卷進了皇城裏的大位之爭,楚維琳也不會清楚那些往事。


    當今聖上未登基前,在皇子中行六,同母兄長行三,頗受先帝喜歡,早早就冊封為永王,而兩個兒子之中,太後一直都是喜歡永王超過聖上的。


    天家無情,先帝的心思難猜,本以為永王為最終承繼大統,哪知最後先帝選擇了今上。


    先帝駕崩之時,永王正奉命巡視封地,等趕迴京中時,弟弟已經手捧遺詔登基,他心存懷疑,最終選擇謀反。成王敗寇,永王謀反失敗,自刎身亡,太後目睹親生的兩個兒子兄弟相殘,臥病在床,聖上本要咱草除根,經不住太後死死哀求,替永王留下最後一絲血脈。


    永王的幺兒被送到了德王身邊,以德王府庶子身份撫養,這一點,除了皇親國戚,無人知曉。


    楊昔諾見楚維琳明白,估摸著大約是聽宗親出身的常老祖宗提過一二。


    德王的封地離京城如此之遠,聖上的意思就是想讓這孩子永不返京,德王和德王的兒孫便是一道枷鎖。


    西桂並非太平之所,那裏百姓的生活與京城裏截然不同。


    “是誰的意思?”楚維琳問道,以崇王妃對楊昔諾的喜愛,是斷不會讓她嫁去西桂的,楊家幾位長輩更不可能去和德王府有什麽聯係。


    楊昔諾歎息:“太後,我已經進過宮了,聽皇後娘娘的口氣,隻怕皇上也是這個意思。”


    “嫁給哪個?”


    楊昔諾自嘲地笑了笑:“德王世子續娶,我是崇王義女,倒也門當戶對。”


    楚維琳笑不出來,這婚事絕不簡單。


    天高皇帝遠,永王幺兒不進京,德王進京的次數屈指可數,西桂那裏,他是隻手遮天的。


    太後不放心永王幺兒,怕他受罪吃苦,想要有個人去盯著,皇上也不放心,怕有人弄出些幺蛾子來,除了盯著永王遺孤,也要人盯著德王,想要快速掌握德王府訊息的,隻有嫁個人進去。


    病故的德王世子妃,也是聖上指的婚,恐怕在聖上心中,這場病故是存了疑惑的吧。


    楊昔諾的祖母、母親、弟弟都在京城,父親在邊關,有這些人在,宮裏也不用擔心楊昔諾拎不清。


    他們想要楊昔諾做的就是盯梢傳信,可嫁在德王府的楊昔諾若這樣做了,她要怎麽麵對她的丈夫、公婆?德王世子知道楊昔諾的來意,對這個妻子又怎麽會全心全意?


    嫁去德王府,在宗親女兒當中,實在是一樣糟透了的事情。


    “我沒想那麽多,”楊昔諾見楚維琳如此謹慎,便知道她已經把其中的事情都想了一遍了,“我隻是放心不下家裏人。”


    這是楊昔諾的心裏話。


    她出身將門,從小就明白忠孝仁義,而忠永遠是排在第一位的,要盡忠,有所犧牲在所難免,若能學花木蘭,她也無懼戰場。


    父親受汙之後,市井之中的生活讓她知道生存不易,對家裏人的感情越發深厚,祖母和母親臥病,弟弟又年幼,是她義無反顧扛起了這個家,她放不下的也是這個家。


    她不在乎背負著目的算計上轎,她在乎的隻是“遠”嫁,那是西桂,嫁去了那裏,也許終她一生,她都見不到家人了。


    “沒有辦法了嗎?”楚維琳問題出口,可不用等楊昔諾迴答她就知道答案了。


    若有辦法,楊昔諾現在不會與她說這些。


    崇王妃再是心疼不舍,也違背不了聖上和太後的意思,到了最後,她隻會自責,若沒有收楊昔諾為義女,若沒有讓她成了半個宗親,聖上未必會選擇她,或許這事體就落到旁人身上去了。


    可惜,不能後悔,沒有退路。


    “我急著找你來,就是想找人說說話,”楊昔諾深唿吸了一口氣,“再過幾日就要下聖旨了,到時候我怕也不能隨意見人了。”


    楚維琳眨了眨眼睛,安慰的話卡在喉嚨裏,胸口發堵,安慰的話到底出不來口,而且,她知道,楊昔諾從來不是一個需要別人安慰的人。


    楊昔諾一直都是那麽傲氣不低頭。


    想到這裏,楚維琳也緩緩勾了唇角,迴給楊昔諾一個笑容:“還是那句話,不要改變你自己,不要讓家裏人傷心,你配得起這份驕傲。”


    目光忽然間就有些模糊了,楊昔諾突然想到了前年,她帶著楊昔誠去常府賠禮時,楚維琳就這麽與她說過。


    那時的感激還在心頭,楊昔諾啞聲道:“謝謝。”


    再多的話語,到最後也隻有一聲謝謝。


    沒有辦法違抗,沒有辦法改變,能做的,也隻有不改變自己,踏踏實實過下去。


    楚維琳離開將軍府的時候輕輕擁了擁楊昔諾,道:“做好你自己,不說別的,起碼你能給你弟弟一個前程。”


    楊昔諾笑了:“你說得對。”


    楚維琳上了車,靠著引枕沉思,剛才的話也就是一句寬慰,聖心難測,以後的事情誰又能說得明白?


    隻是前世時,楚維琳的記憶裏,楊昔諾嫁得極好,根本沒有去西桂,這一世為何會出現這樣的偏差?


    而嫁去西桂的那一個人,她想了許久,還是沒有一丁點的印象。


    迴到常府,少不得去鬆齡院裏露個麵。


    剛邁入院子,就見大趙氏匆匆從裏頭出來,楚維琳問了安,大趙氏也隻是隨意點了點頭,沒有停下腳步。


    老祖宗見她迴來,自是要問一問將軍府的事情。


    楚維琳沒打算隱瞞,她現在裝傻,等聖旨一出,老祖宗明白過來,恐怕會對她有所不滿。


    “德王府?”老祖宗沉下臉,手上佛珠不停撚著,半晌才示意楚維琳退出去。


    楚維琳見老祖宗這般反應,就知道自己想到的那些,老祖宗應該也會想到,而且會比她想得更多更透徹。


    老祖宗確實想到了別的,德王府的事情,她比楚維琳知道得要多,如今的德王妃也並非原配,在前王妃過世之後,從京裏指過去的,指婚的那一年,正好是永王謀反的次年。


    對於永王的幺兒,對於德王府,無論是太後還是皇上,無論是出於什麽心思,他們都沒有放鬆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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