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後日頭漸長,掌燈也比冬日裏晚。


    楚維琳本想留在頤順堂裏等楚倫煜,好和父親多說些話,可前頭傳了信來,說是楚倫煜和幾個同僚應酬,要晚些才迴府,楚維琳一聽,琢磨著告退迴清暉苑去。


    章老太太卻沒有讓她走,留了她一道用晚飯。


    直到撤了席麵,以茶漱口時,楚倫灃才迴府裏來。


    章老太太看著楚倫灃行禮問安,淡淡應了一聲,示意他坐下。


    楚維琳亦問了安,她能感覺到,章老太太對楚倫灃不似從前般熱絡了。


    雖說是母子天性,可極為信任和器重的長子做出那樣傷人的事情來,又為了一個外室,在言語之中試探她,是真的傷了章老太太的心。


    即便嘴上原諒了兒子,心裏到底還憋著一股氣。


    楚維琳想,既然她能夠體會到,相信楚倫灃也一樣。


    “倫灃,你可知道京裏有安平伯?”章老太太問道。


    楚倫灃聞言,抿唇細細想了想,搖頭道:“沒什麽印象,母親為何突然問起來?”


    章老太太暗暗歎息一聲,楚維琛惹的那些事情,她一時半會兒都不知道怎麽和楚倫灃開口。


    正猶豫著,外頭丫鬟脆生<生請安,原是楚倫煜迴府來了。


    楚倫煜進了正屋,瞧見楚維琳也在,他溫和笑了。


    章老太太待楚倫煜明顯親切許多:“可在外頭吃酒了?當心頭痛,我讓冬葵去熱些醒酒湯。”


    “母親。兒子沒有吃酒,”楚倫煜笑著攔住了冬葵,解釋道,“是兒子的上峰新得了幾塊頑石,請我們一道去賞玩。”


    這邊母子關切,與楚倫灃迴來時全然不同。


    楚倫灃端著茶盞吹了吹,當真是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西。


    做母親的總是偏疼幺子的,楚倫灃從小時候就清楚這一點,那時還會暗自不高興。等一日一日長大了。他又是男子,那些爭寵的心思也就淡了。


    直到楚倫煜成親,他們母子之間的關係才變化了,楚倫煜護江氏。前些年江氏去後不肯續弦。讓章老太太窩火不已。那段日子裏,待長子倒是親切些。


    至於現在……


    其實他們兄弟都是一樣的,為了一個女人忤逆了章老太太。楚倫煜好些,因為江氏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而瓊楠卻隻是楚倫灃的外室。


    說到了底,就是半斤八兩了。


    楚倫灃抿茶聽著母親和弟弟說話,麵上瞧不出喜怒來,到楚倫煜提起一樁往事來他才愕然抬頭。


    那位安平伯,楚倫煜原也是想不起來的,正巧年初整理書冊時見到了幾本落款為安平的書,才會有些印象。


    先帝在位時尋訪江南,對當地一位名士讚譽有加,更是封了安平伯。安平伯長居在江南明州城,對朝政並不熱衷,隻愛舞文弄墨,有一女在府上受封之前就許了人家,宮裏按縣主的規製添了妝,在她及笄時風光大嫁。


    姑爺是豫州富紳,從娶一書香女一下子成了娶勳貴女,便得意放肆起來。


    在安平伯突然病重,伯府裏無人主事的時候,抬了一個妾進門。


    那個妾不是省油的燈,仗著男人寵愛,伯府又是天高皇帝遠,竟逼得縣主短短一年鬱鬱而終。


    兩年後,曾經陪嫁去了豫州又放出府配人的丫鬟得知了真相,說服了丈夫帶著年幼的孩子迴了明州報信,此時伯府中終於大局定下,縣主年幼的侄子承了爵位,老夫人掌了大權,縣主是老夫人的親生女兒,府中怎麽會咽得下這口氣,一紙狀書。


    勳貴告鄉紳,又是清清楚楚的事情,自是迅速結案。


    直到這個時候,明州這兒才知道,為了能繼續享受伯府姻親帶來的好處,富紳家中沒有治喪,而是讓那個妾頂了縣主的名頭繼續生活。


    砍頭的砍頭,充軍的充軍,入奴籍的入了奴籍。


    這件事之後,安平伯府又沉寂了下去,而此事本就發生在南方,京城裏的人不曉得也不奇怪了。


    楚維琳聽得驚訝不已,寵妾滅妻還是時不時聽說的,但讓一個妾頂著嫡妻的身份生活,尤其是那位妻子還是勳貴出身,這實在是稀奇了。


    章老太太沒有對這些往事評斷什麽,隻是順著問道:“可知道安平伯的長孫的事情?”


    楚倫煜這次搖了頭。


    囑咐了兩個兒子都留心去打聽一番,章老太太便說乏了,讓幾人都告退了。


    楚維琳與父親一道走,楚倫煜送她到了清暉苑外頭。


    父女兩個說了一會兒話,突然楚維琳心中一動,道:“父親也去打聽一下禮國公府的三公子吧。”


    一晚上,又是安平伯的長孫,又是禮國公府的三公子,楚倫煜不由驚訝,細細問了一聲。


    楚維琛的這些烏龍事情,楚維琳也不需要瞞著楚倫煜,便一一說了。


    楚倫煜聽得直皺眉頭,歎息道:“我早些弄明白了,免得外頭傳出些風聲來。”


    後頭的話楚倫煜沒有細說,楚維琳畢竟還有小半年要出閣了,不能讓楚維琛給拖累了名聲。


    官職在身的男人打聽這些事情,總比內宅女眷便利許多,到了第二天晚上,楚倫煜就帶了消息迴來。


    如今的這一位安平伯就是那位縣主的侄兒,安平伯的身子一直不好,別說是孫兒了,連個兒子都沒有。當年坐鎮的老夫人過世多年了,府裏現在的情況可想而知。


    而楚倫煜順著楚維琳的提示去尋了尋,另發現了一樣事情。


    那年抄家,富紳家中那位李代桃僵的妾生下的一位繈褓中的女嬰隨姐姐們入京。充了奴籍,也是她命中有此福分,長大後成了一個官宦人家的樂姬,又叫主人家的勳貴好友看重,收作了妾,又生下一個女兒,給了禮國公老公爺的隔房侄子做小。


    等前些年,老公爺和小公爺先後過世,世子年幼,那妾又跟著男人以照顧為由入住了國公府。與其他房的兄弟一道爭權奪勢。


    那位三公子。便是這個妾生的。


    章老太太聽了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隻覺得腦袋痛,讓人去請了楚維琛來,叫她也聽上一遍。


    楚維琳暗暗數了數,倫輩分。這位三公子是能算是安平伯的孫兒。但這要有多厚的臉皮才敢這麽自稱?


    要讓楚維琳猜。三公子怕是不曉得那年陳年舊事裏的蹊蹺,他如今出入國公府,哪裏會想到從前李代桃僵的齷齪和一家的抄家砍頭。不然,他也沒有臉皮敢把安平伯掛在嘴上了。


    楚維琛由李氏領著來了,曉得禮國公府的三公子就是所謂的安平伯的長孫,她眼前一黑,身子重重晃了晃,要不是李氏扶住了她,差點就要倒下。


    等勻了一口氣,楚維琛呐呐搖頭道:“我不信,怎麽會這樣?你們是騙我的吧?”


    章老太太冷聲道:“騙你的?那行啊,等冰人再來了,我就應下,等你入了禮國公府親眼瞧一瞧那三公子是不是你見過的那個人,就曉得答案了。”


    這是氣話狠話,章老太太是絕不可能這麽做的,但楚維琛此刻已經有些慌神了,不由就叫道:“我不要!我不要去什麽禮國公府!”


    “這事由不得你!你要不想,就好好交代,有沒有說過不該說的話,有沒有留下不該留的東西!”章老太太重重敲了敲拐杖,逼問道。


    “我……”楚維琛突然就通紅了雙眼。


    這樣的反應,讓楚維琳覺得不妙極了。


    楚維琛心緒大亂,她閉著眼睛深吸了幾口氣,想把那日的事情都想明白。


    她出府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漸要暗下來了,心裏發慌,又是無處可去,楚維琛就決定去夏姨娘住的院子裏躲一躲。


    剛剛到了巷口,楚維琛又打了退堂鼓,繞來繞去遇到了那位受傷的三公子。


    他傷了手臂,留了好多血,楚維琛嚇了一跳,可她沒有跑,而是上前用帕子替對方綁了傷口。


    三公子醒來後問了楚維琛的來曆,楚維琛自不肯明說,隻說是來這兒尋人的。


    等三公子走後,楚維琛發現身上沾了些血,本就已經怯弱了,這會兒更不敢去夏姨娘處了,在邊上的土地廟裏提心吊膽過了一夜。


    到了第二次晚上,那三公子竟然又尋了迴來,見楚維琛饑腸轆轆,還給她準備了些食物。


    這一迴,三公子說了這麽一番話。


    他感激楚維琛的相助,也對她傾心,隻是之前不知楚維琛身份,怕她攀不上自己,便是收了也要受委屈。也是命中注定,他在夏姨娘住的院子外頭聽見了些話語,曉得楚府五姑娘在府外,便想著大約是救他的姑娘。


    他說他是安平伯的長孫,與楚府的姑娘正好相配。


    楚維琛詫異不已,到最後隻說這些事情要父母點頭,她不會隨意相許,對方沒有生氣,反而深以為然,叫楚維琛添了幾分好感。


    又說到自己不曉得如何迴府,是三公子出了主意,讓她尋母舅家送她迴去,等迴家後什麽話也不要說,等著他行事便好。楚維琛想了想,說是府裏現今忙碌楚維琬的事,他若要請人上門,還是等之後吧。


    楚維琛去了將軍府,又讓李羨說了謊話,一心一意等著。


    她想,不管她做了怎麽樣的錯事,看在她能加入伯府的份上,章老太太總會饒過了她,而母親有她撐臉,也能硬些底氣。


    樣樣在她前頭,讓她生氣嫉妒的楚維琳,能嫁榮安公主孫女的孫兒,她也一樣能嫁安平伯的長孫!(未完待續……)r12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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