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夜應允嫁入常府開始,楚維琳的心裏就壓了不少情緒。


    本想遠遠躲開的,卻不得不再次去那個她前世時深惡痛絕的地方,不一樣的開始,到底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結局?楚維琳不知道,對還是錯,勝亦或是敗,她一直在彷徨,時不時迴頭來路,卻叫前塵往事束縛。


    那些情緒存在心裏,卻又是對著哪個都不能說,不能提。


    直到了此刻,聽了楚倫煜的一席話,聽了一個父親對女兒對真摯的祝福和期盼,楚維琳再忍不住,痛哭一場。


    哭過了,情緒宣泄了不少,整個人也輕鬆了一些。


    寶槿見不得旁人哭,尤其是那人還是自家的姑娘,又見楚倫煜亦是眼底通紅,她的眼睛也有些濕了。


    背過身抹了抹淚,叫滿娘打了水進來,寶槿伺候著楚維琳淨麵。


    楚倫煜背著手站在窗邊,雖還沒有入夏,院子裏已低低有些蟲鳴。


    他側耳聽了會兒,緩緩笑了:“維琳,父親不敢說了解常家五郎,但父親相信,文如其人。他來翰林院也有小半月了,知進退懂人情卻不世故,幾位學士都很喜歡他。夫妻緣分,說到底都是成親之後修來的,從前是表兄妹也好,是陌生人也罷,都要靠修行。”


    楚維琳點了點頭。


    楚倫煜和江氏就是全然陌生的,隻因老祖宗和楚證賦喜歡江氏。這門親就定下了。


    直到掀開蓋頭的那一刻,楚倫煜才知道自己的妻子究竟是何等模樣。


    在這個年代裏,這樣的婚姻是常態。可在世家之中,卻也不是多數。


    世家永遠和世家站在一起,無論是姻親還是平日往來,年幼時見過的情況相當多,雖不見得肯定會說過幾句話,但遠遠瞧見過模樣的,並不稀奇。


    如楚維琳這般要嫁與表兄的也是常有的事體。


    可分明。她和常鬱昀之間的心結,與表兄妹無關。


    楚倫煜自然不知那些。見楚維琳平複了許多,想著她也需要些時間去接受,便沒有再說。


    翌日,楚倫煜去翰林院。常鬱昀遇見他,恭敬喚了聲“大人”。


    楚倫煜笑著頷首,見周圍無人,楚倫煜略一思忖,低聲問道:“我也沒想到,貴府的老祖宗會喜歡維琳。”


    常鬱昀聞言,曉得楚倫煜已經知道了。


    若是其他人,常鬱昀定會輕描淡寫地帶過去,可麵前的這位是楚維琳的父親。是楚維琳在午夜夢迴時低泣唿喊的父親,那些搪塞的話他一下子就出不了口了。


    那般疼愛女兒的一位父親,他想要的永遠隻會是女兒的幸福平順。


    常鬱昀斂了笑容。躬身作揖,正色道:“是我喜歡。”


    直截了當,楚倫煜怔了怔,他從常鬱昀的眼睛裏讀到了認真和執著,那樣真摯的情感讓他一瞬想起了許多往事,他曾經也是這樣護著江氏替她抵擋章老太太的責罰的。


    “那就好。”楚倫煜拍了拍常鬱昀的肩膀。笑著走開了。


    常鬱昀站在原地,靜默望著楚倫煜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緩緩張開手掌擋住了自己的臉。


    修長的五指間,俊秀臉龐染了淺淺笑意,幾乎是長舒了一口氣。


    這一次,有楚倫煜的認同和接受,不用麵臨父親慘死的死結開局,他想,他們應該能好好的。


    六月的京城有大半的時間在下雨。


    每日往返頤順堂,少不得濕了衣角,空氣悶得叫人都焦躁了幾分。


    璋榮院裏,靜得落針可聞。


    聞老太太盤腿坐在羅漢床上,麵無表情。


    顧氏跪在中央,饒是四個角上都放了冰,她也已經是出了一身的汗。


    而周媽媽則跪在院子裏,大雨傾盆,砸得她渾身發痛,卻不能躲不能避,也沒有哪個敢過去替她撐了傘。


    黃氏沿著抄手遊廊進來,冷眼看著周媽媽,抿了抿唇,輕手輕腳到了正屋外頭。


    流玉守著門,衝黃氏搖了搖頭。


    黃氏見此,曉得裏頭還未發作起來,便幹脆往來路返迴,不肯去觸黴頭。畢竟,顧氏和周媽媽做的事體,黃氏是一清二楚的,是她縱容著做的,此時聞老太太追究起來,她何必去引火燒身?


    顧氏足足跪了一個時辰,一開始還頭暈發慌,到了這時候,全身都感覺麻木了。


    直到西洋鍾重重打了幾聲,她才恍惚過去了多少時間。


    聞老太太終是開了口,道:“讓流玉跟著你去拿了賬冊。”


    拿了賬冊,就是清算的開始,但就算是如此,也比這般不聲不響跪著強,再跪下去,顧氏不怕自個兒身子扛不住,就怕心理受不住,被聞老太太壓垮了去。


    流玉聞聲進來,扶起了顧氏,顧氏腳下發軟,幾乎癱在了流玉身上。


    流玉見此,讓人備了頂軟轎,送顧氏迴去取賬冊。


    顧氏出來見到狼狽的周媽媽,心裏一陣痛,偏偏兩人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哪個也逃不開,她也不用妄想替周媽媽求情,隻能含著淚走了。


    楚維琳正巧從梅苑出來,遇見軟轎經過,見邊上撐傘而行的是流玉,還當轎中的是聞老太太,趕忙福身請安。


    流玉亦行禮,道:“六姑娘,裏頭的是二太太。”


    楚維琳這才曉得是自個兒弄錯了,乖巧喚了聲“二伯娘”。


    顧氏低低應了一聲,有氣無力,楚維琳心底詫異,麵上不露分毫,送了軟轎離開。


    平日裏,顧氏愛說愛笑,無論是和長輩亦或是晚輩,都少不得多說上幾句,今日這般連轎簾都不掀開的反應還真是稀奇。


    想了想,楚維琳帶著寶蓮往璋榮院方向繞了繞。


    剛繞過了影壁,就見周媽媽跪在大雨之中,楚維琳聯想前世,立刻就明白發生了什麽。


    守門的丫鬟大氣也不敢喘,低聲請安,眼神卻很是閃爍。


    楚維琳不願意為難她,笑著道:“剛從三姐姐那兒來,想給大伯祖母請個安。大伯祖母有事兒,我還是下迴來吧。”


    那丫鬟忙不迭點頭,送了楚維琳出去。


    寶蓮抿著唇沒有言語,見到周媽媽那一刻,她是震驚的,自上迴收了退迴來的銀子之後,她就沒有和周媽媽打過交道,今日突然一見,卻是這樣的情況。


    迴了清暉苑裏,寶蓮急匆匆尋來了雁君,細細吩咐道:“去璋榮院裏看看,到底是怎麽迴事。一定要小心謹慎些,不要招了眼。”


    雁君這一迴沒有犯渾,她曉得自己怕是在璋榮院裏問不出什麽來,便去求了鄭媽媽。


    鄭媽媽現今在二房裏不上不下的,她畢竟是府中舊人,便是想去阮氏跟前冒個尖也入不了阮氏的眼,幹脆收了那往上爬的心思,專心致誌做自己的事,又把時間費在了和各院的仆婦人情往來上,因而也有了些門路。


    鄭媽媽被雁君央了一番,自個兒也想弄明白事情,便去打聽了一番,迴來後青著臉問雁君,道:“我上迴記得你在周媽媽那兒賺利錢,本錢拿迴來了沒有?”


    雁君撅著嘴點了點頭:“拿迴來了的,周媽媽不肯收我們銀子哩。”


    鄭媽媽這才安了心,做下人的攢些銀子不容易,就這麽打了水漂可如何是好。


    “周媽媽放出去的錢收不迴來了,上了月就拖了不少人的利錢,外院有個婆子急著用錢,就想問周媽媽連本帶利收迴來,周媽媽不肯,那婆子一不做二不休告到了大老太太身邊的李媽媽麵前,大老太太知道了,就發了脾氣了。”


    雁君聽得心驚肉跳,急道:“收不迴來是怎麽迴事?”


    鄭媽媽豎起手指指了指天,撇了撇嘴:“就是上頭的那個卷著錢跑了。大老太太正看賬本呢,聽說大大小小加起來有快三千兩。”


    “這麽多!”


    “大部分是二太太的私房銀子,”鄭媽媽附耳與雁君道,“你曉得就好了,別四處張揚去。”


    雁君木然點頭,迴來稟了寶蓮。


    寶蓮隻覺得麵前金星一片,搖搖晃晃站住了腳,半響拍著胸口道:“虧得我們是全拿迴來了。”


    要是那時候楚維琳沒有幾次敲打,讓周媽媽繼續拿著她們的銀子,更甚至是把楚維琳的私房錢就投了進去,那此時的後果,寶蓮當真不敢想象。


    迴了屋裏喝了幾口茶壓了壓驚,寶蓮才迴了正屋裏伺候。


    楚維琳正在練字,寶槿一下一下磨著濃濃的徽墨,聽見寶蓮腳步聲,楚維琳抬眸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繼續寫:“璋榮院裏到底是什麽事情?”


    寶蓮笑容一僵,楚維琳這分明是曉得她會去打聽的,輕咬了下唇,她垂首道:“是大老太太責罰了二太太,為了周媽媽往外放銀子的事情。”


    寶槿手上一頓,上迴雁君四處湊錢的情景還在眼前。


    “既然是長房的事情,大伯祖母最是公允,自會有決斷。”楚維琳說罷,再不提此事,認真寫字。


    寶蓮胸中如擂鼓一般,緩了好久才緩過來。


    姑娘這是隔山敲打,也是給足了她的體麵了,這事已是既往不咎,可要是她在犯了傻,將來未必還有這份體麵了。


    六月的最後一日終是開了太陽,一下子掃去了所有的陰霾。


    常府請的媒人也在這一日登門了。(未完待續)


    ps:感謝書友waterfull的平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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