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苑的大門半開著,楚維琳抬步進去,就見楚維璟站在院子裏。


    吩咐了寶槿在外頭守著,楚維琳快步走到楚維璟邊上,喚了一聲。


    楚維璟見她來了,挑眉笑道:“這麽急尋我,有什麽事?”


    滿娘告訴她的那些事體,由一個做妹妹的來問到底有些尷尬,但楚維璟待他們兄妹素來親厚,楚維琳不願意見他行差半步叫阮氏抓了把柄,吸了口氣,問道:“三哥哥,那清霽巷的俞娘子,是個什麽來頭?”


    一聽這話,楚維璟怔了怔,瞪大眼睛問:“你怎麽知道?”話一出口就想轉過來,喃喃道,“我說趙三兒今日傳話怎麽有些畏首畏尾的,原來是為了這個。”


    楚維琳盯著楚維璟,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俞娘子還是叫楚維琳盯得不好意思了,臉上隱隱發燙,楚維琳心說不好,莫不是真叫趙三兒說中了?趕忙道:“我也不是要管哥哥的私事,隻是咱們府裏什麽規矩,哥哥千萬要掂量掂量。”


    不僅僅是麵上,連耳朵都燒紅了一片,楚維璟抬手拍了拍臉頰,輕咳了一聲,聲音都不似平日裏爽朗:“你想到哪兒去了。”


    楚維琳眨了眨眼睛,這意思是她想錯了?


    “那個俞娘子……哎!”楚維璟一提起來就不太自在,避開了楚維琳的目光,把事情一一講來。


    自從上迴尋到些蛛絲馬跡之後。楚維璟對此事更是上心,一門心思要再尋到些線索。


    隻是這畢竟是幾年前的舊事,孫氏過世後。二房裏被阮氏拿捏著,舊人都不剩幾個了,再是掘地三尺,都翻不出什麽來。


    不過,那穩婆的出現倒是給了楚維璟一些方向,這些證據並不一定就會在楚府裏,他還可以朝阮家人下手。


    阮家在京郊。這一支是從南方大城遷來的,在老家也有一番名望。到京城後有子弟在官學念書。按說這樣的人家是不會和楚家扯上什麽關聯的,為何在娶填房時會選中了阮氏?


    楚維琳懷疑阮氏和楚論肅本就認識,楚維璟依著這條線去翻尋阮家人的生活軌跡,倒還真發現了些故事。


    二老太爺楚證勉在世時。曾有過一位姨娘。


    那姨娘姓程,世人多信佛,她卻是信了真人的,京郊有一清水道館,有不少道姑修行,其中也有些高人,在京中頗有盛名。


    程姨娘在年輕時曾有過一女,養到*歲沒有養活,在楚證勉和二老太太相繼過世之後。也起了遠離塵世的心,叫聞老太太做主,送去了清水道館。


    府中姨娘去修行。少不得多添些香火錢,尋常都是家中仆人送去,但楚論肅和那早夭的妹妹感情不錯,念著姨娘半百年紀,會在逢年過節時偶爾過去看望。


    楚維璟去了清水道館,程姨娘在去年時已經過世。但如今還在館中生活的一位聾啞老婦正是阮氏的姨母,亦有一位道姑迴憶。阮氏未嫁之前,常常和她的母親一道來看望姨母。


    這個發現讓楚維璟又是興奮又是心冷,原來,楚論肅和阮氏當真有可能早就相識,這也就算了,曾經以為是意外的母殤越來越不像一場意外,而他的父親怕是當真牽扯其中。


    聾啞的老婦自是說不出什麽來,楚維璟心情沉重,偷偷跑去阮家宅邸附近轉了一圈。


    也就是在那兒,楚維璟遇見了俞娘子。


    俞娘子那時可不是趙三兒口中那般美豔無比,相反衣著極為樸素,躲在角落裏,一雙眼睛惡狠狠盯著緊緊閉門的阮府。


    鬼使神差的,楚維璟上前問了一句。


    俞娘子自報了家門,說是娘家姓俞,半個月前剛到了京城,與阮家有仇,不過一介女流也無能為力,隻能盯著看看。


    楚維璟大為驚訝,反問道:“這般直白,你不怕我是阮家人?”


    俞娘子卻是笑了,搖頭道:“你看阮府的眼神與我一樣,隻有仇恨。”


    興許是見楚維璟衣著出眾,不似尋常人家子弟,俞娘子自知獨身報仇無門,便把她的仇怨告訴了楚維璟,以求能尋得一些助力。


    俞娘子和她的母親俞醫婆本就不是京城人,四年前入京,俞醫婆懂些岐黃,就在京郊一帶給婦人看些身體,因著為人老實,醫術不錯,才兩三個月,也漸漸能站住腳了。


    那年四月裏,俞醫婆叫阮府請去看診,是府中一位年輕的姨娘有些風寒,哪知一診脈,竟是有喜脈,隻是月份很淺,並不明顯。


    俞醫婆如實相告,收了診金就迴來了,這事也沒放在心上。


    十天之後,俞醫婆看診的一個婦人突然沒了,家屬鬧起來打瞎了俞醫婆的眼睛,更把她們母女兩人趕出了京城。


    帶著失明的俞醫婆,俞娘子沒有法子,嫁給了一個樵夫,相攜過了幾年日子。


    去年冬天,樵夫摔下懸崖沒了,俞娘子生存不易,想著舊事總歸過去了,她又跟著俞醫婆學過些醫術,不如還是迴京裏謀些生計。


    迴了京城落了腳,俞娘子想法子謀生活,一來二去的,竟是從旁人口中得知阮家從未有過什麽年輕姨娘,她驚愕之餘,突然心領神會,追問了一句“阮氏可有姑娘”,才知有一位在四年前嫁入了楚府,生了個兒子。


    婦人說些家長裏短,能把要緊的不要緊的話都摻合在一塊,從阮府這些年的子弟念書說到了內院裏幾個仆婦打架,也不知道到底是從哪兒聽來的消息,到最後又說起了這門高攀了的婚事,說是阮氏運氣好,要不是前頭一個太太翻了馬車亡故。哪裏輪得到她飛上枝頭。


    俞娘子心思極細,突然就有了一種感覺,那年俞醫婆根本不是替什麽姨娘診脈。而是阮氏,阮氏是帶著身孕入了楚府的。


    這麽一想,俞醫婆會被打瞎了眼,是不是也正是阮家人在背後搗鬼,想要讓知曉些情況的她們離開京城?


    俞娘子越想越氣,偏偏阮家和楚家她都招惹不起,隻能來阮府外頭惡狠狠瞪上幾眼。平些心中怒氣。


    楚維璟聽完,不由感概無巧不成書。他費心思要尋的線索,就叫人送到了跟前。


    不敢隨意表露了身份,又怕阮家人發現俞娘子母女倆返京會另下毒手,便想替她們尋個棲身之所。


    一來是好心。二來也是為了替孫氏、江氏和楚維瑂討個公道,楚維璟本無他意,哪知俞娘子竟露出些那等意思來,說什麽“公子替我們母女複仇,小女子自知出身卑微,又是寡婦,不敢奢求,隻盼著能伴公子左右,端茶倒水”之類的。把楚維璟唬了一大跳。


    他怎麽敢讓俞娘子進府,且不說規矩不規矩的,叫阮氏發現了。這不是自尋死路嘛,思來想去,還是叫趙三兒替她們找好了院子,再買兩個伺候的人,等機會成熟了,再叫她們露麵扳倒阮氏。


    至於俞娘子誤導趙三兒的那些說辭。楚維璟總不能真慪氣上去出言反駁了。


    楚維琳聽罷,亦有些難以置信。


    她重活過一世。知道阮氏的這些貓膩遲早會叫聞老太太起疑,隻是還未抓到實證發作一番,聞老太太就過世了。這一次他們能有這些證言,在聞老太太起心的時候拿出來,便是那最後的一根稻草了。


    在那之前,俞娘子和俞醫婆都是不方便露麵的。


    “三哥哥,聽你這麽說,俞娘子心細又膽大,不過是彼此利用罷了,哥哥莫覺得是我們有求於她就要事事讓著,萬一事後她胡亂說話,哥哥不就受她牽連了?”


    楚維璟聽出楚維琳言語之中的關切,笑著安撫道:“我總歸是男子,便是她胡言亂語也不怕的。”


    “話也不是這麽講的,”楚維琳不讚同,“哥哥將來要娶妻生子,何苦叫她連累名聲?”


    楚維璟笑意更深,不再和楚維琳爭辯,道:“我省得。不早了,你迴去休息吧。”


    楚維琳頷首,喚了寶蓮一道往清暉苑去。


    行至半途,搖曳燭光晃了晃,險險就要滅了。


    兩人加快了腳步,出了園子時這火光終是暗了去,好在甬道是時常走的,借著月色倒不難走。


    楚維琳迴頭望了一眼黑漆漆的園子,突然就想到了前世時楚維璟的婚姻。


    楚維璟上頭隻有一個繼母,兩位老太太在時的話,婚事還能把一把關,等她們沒了,黃氏和何氏怎麽會去插手阮氏選媳婦,就由著阮氏來挑。


    阮氏先挑中的是一個門當戶對的姑娘,這等親厚連楚維琳都不敢相信,哪知兩家過了小定,那許姑娘染了重病,拖了幾個月沒了。


    阮氏提出來,畢竟是過了小定的,就算是楚家的媳婦了,楚維璟是實誠性子,雖和阮氏不合,但這話聽著也有些道理,許姑娘依舊是原配,牌位入祠堂配院,另選填房。


    許家感念楚家,也沒有提什麽孝期,隻叫阮氏隨心意就好。


    卻不想,阮氏這一來一去選了好幾迴,不是這個不如意,就是那裏不妥當,一開始還是她挑媳婦,到後來也不知道哪兒傳出楚維璟克妻的名聲,這就越發難尋了。


    楚維璟一直耽擱了很多年。


    楚維琳在很久之後才曉得,那許姑娘自幼體弱,議親時就不怎麽好了,許家人不敢聲張死命瞞著,盼著喜事能衝一衝晦氣把許姑娘從鬼門關拉迴來,可最後還是紅顏薄命。


    如今想來,以阮氏對楚維璟的厭惡,怎麽會替他選一門好親,這個坑原本就是挖好了的。


    而現在,他們要把阮氏一步步送進她的坑裏去。(未完待續)r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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