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劉嬸站在雜院門口巴望,見姐弟兩個勾肩搭背的迴來,鬆了口氣,轉而兩人走近了,看見餘小修鼻青臉腫的模樣,就驚叫起來,把院裏正在吃飯的兩家人都招了出來。

    餘小修不想把挨打的事告訴劉嬸,任憑她怎麽問,都隻說是自己磕的,餘舒幫他打馬虎眼,劉嬸問不出,就叨叨了幾句,去灶房給他們盛飯。

    屋裏點著油燈,桌上放著大包小包的小食,餘舒按著餘小修在凳子上坐下,拆了一包芝麻酥和冬瓜條堆到他麵前,烤的焦黃的糖酥上淋著黑黑白白的芝麻粒子,同醃的豔翠豔翠的糖冬瓜堆在一起霎是好看。

    餘舒見餘小修兩眼發直的模樣,心道到底是個小孩子,就笑嘻嘻地捏了一塊芝麻酥遞到他嘴邊,張嘴道:“啊——”

    “啊?唔——”

    嘴裏被塞了好大一塊點心,餘小修捂住嘴,酥甜的滋味在口中淌開,陌生又新鮮,他瞪圓了眼睛看著餘舒,鼓著腮幫子,不知道嚼。

    “傻樣兒,”餘舒笑話他,也掰了一塊塞進嘴裏,嘎嘣嘎嘣地嚼吧了,味道不錯,沒有防腐劑的怪味,純手工捏的點心就是好吃。

    被餘舒取笑,餘小修羞赧地低下頭,細嚼慢咽了嘴裏的點心,芝麻的香味讓他鼻子又冒起酸氣,舔舔嘴皮,偷偷吸了吸鼻子,道:“下迴別再浪費了。”

    “怎麽,你不喜歡吃啊?”餘舒把送到嘴邊的冬瓜條又放了迴去,垂頭喪氣道,“我這不是想哄你高興麽,早知道你不喜歡吃,我就不買了。”

    “不、不是,”餘小修急忙擺擺手,解釋道:“好吃是好吃,可是有了錢,省下來買紙墨不是更好,你不是想學寫字嗎?”

    “唉,”餘舒故意歎了口氣,趴在桌上,“我是想學,可是沒人教我啊。”

    手指磨蹭著桌角,餘小修小聲道:“往後我、我教你。”

    餘舒見多了他對自己冷冰冰的樣子,還真不習慣他這小媳婦樣,嘿嘿一笑,探身過去照著他腦袋使勁兒擼了下,道:“行啦,我在外頭找了份活幹,每天都有工錢拿,你不用操心紙墨的事,往後啊,等姐姐賺了大錢,天天給你買好吃的,給,這是娘給花剩下的錢,你拿著,這迴可藏好了,再弄丟不許賴我。”

    說著話,餘舒就從身上翻出了傍晚買東西的找零,嘩啦啦在桌上丟了一把,銀角子和銅板躺在一起,還帶著點油光。

    “你在外頭做活?”餘小修驚訝道,滿臉寫著“就你這德性

    出去能幹什麽”,半點不帶遮掩的。

    餘舒“嗯啊”了一句,含糊道,“在一家鋪子裏給人打雜,順便學學算賬。”

    怕餘小修再問下去,餘舒飛快地抓了一塊點心塞進他嘴裏,堵了他的嘴,借口到灶房去幫劉嬸的忙,一溜煙跑了出去。

    一盞昏黃的油燈下,餘小修看看桌上堆的滿當當的吃食,再看看那一小堆零錢,小花園裏餘舒兇巴巴的臉在他腦中晃過,眨眨眼睛,還覺得今晚上和做夢一樣。

    早晨下起了小雨,朦朦的一層,吃早飯的時候餘舒攛掇著餘小修把昨晚上寫的功課改了,餘小修賞她一個白眼:“你當夫子不看你推卦的嗎,要是胡亂寫個結果就行,我還用費工夫排盤嗎?真不知道學了半年,你究竟認真聽了幾堂課。”

    據餘舒所知,翠姨娘是六年前改嫁到紀家的,又過了三年,才哄得紀孝穀把一直住在外頭的餘舒姐弟接進了紀家,去年才正式掛了名字在紀家的戶籍下,姐弟倆得以去三覺書屋學易,是半年前的事。

    隻是那半年餘舒還不是現在的餘舒,少學了最基礎的課程,入門都沒有,以至於她現在聽夫子講易如同聽天書。

    餘小修見她不答話,隻當她心虛,就敲了敲碗邊,催促道:“好了,快吃飯,下雨路滑走得慢,我們要早些出門。”

    “哦。”餘舒繼續啃饅頭。

    過去一夜,餘小修又恢複了原狀,全沒了昨晚上的媳婦臉,不過對餘舒的態度的轉變,還是顯而易見的。

    家裏隻有一把油紙傘,灰不溜秋的顏色,餘舒個兒高撐著傘柄,和餘小修擠在傘下頭,在劉嬸的叮囑聲中出了門。

    路上不小心踩了好幾個水坑,鞋子都濕了,涼絲絲的凍著腳丫子,進了書屋的大門,餘舒快步拉著餘小修,跑進榭裏,在門口拍打著身上的雨水,踮著腳找到位置坐下。

    私塾裏的竹簾都被放下,雨水掃不進來,但有風刮著,還是冷颼颼的,餘舒縮縮脖子,在手裏哈了口氣,一麵將濕透的鞋子脫下,一麵抱怨這私塾裏沒個避風的教舍,萬好她是春天來的,要冬天還不得凍死她這個怕冷的。

    “你怎麽把鞋脫了?”

    餘小修扭頭看見餘舒脫了鞋在擰襪子,鬆垮垮的襪套耷拉著,半截腳脖子露出來,白生生的晃眼,他黑了臉,低斥一聲,飛快扭頭看了下四周沒人注意,慌忙抓起她的鞋子就往她腳上套。

    “怎麽啦?”餘舒不明所以,順著他

    手勁兒把鞋子蹬上了,又自覺地伸出另一隻腳給他。

    餘小修瞪她一眼,蠻力把另一隻鞋也給她套上,氣悶道:“你就缺心眼吧。”

    餘小修不會平白無故罵她,餘舒知道自己做了錯事,尋思了一下,大約明白過來怎麽一迴事,她隻當這一屋子都是小孩兒,脫個鞋子沒什麽不好意思的,沒想著她現在也是個古人了,這裏的風俗,大概是女人露個腳丫子就跟坦胸露背一樣了。

    餘舒心底長了個記性,又同餘小修嬉皮笑臉道:“鞋子濕了難受的緊,我這不是想著擰幹它麽。”

    “那也得等迴家再弄。”

    “哦。”

    這邊姐弟兩個小動作,是沒留意被不遠處欄杆邊坐的一人看到了,恰恰就瞄見了餘舒那半截白花花的腳脖子,愣了半晌才猛地撇過頭去,死死盯著外頭地上大大小小的水坑,紅透了一張俊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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