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舒白天在司天監挨了一頓惡心,晚上迴到家,便將早先打算的一件事給提上了日程。&lt


    晚飯後,餘舒迴到上房,一進門就對著正坐在矮凳上練習針線活的安倍葵子招招手:“葵子你過來,咱們聊聊。”


    這孩子實在勤懇,餘舒讓鑫兒姐妹教她規矩,她見人家都會針線女紅,不必誰說,就主動求學,這幾天餘舒不用她侍候時,就見她捧著個笸籮專心致誌地穿針引線了。


    “主人。”安倍葵子聽到餘舒唿喚,趕緊放下手上的東西,跟上餘舒的步子,兩人進了裏間。她手腳麻利地添了一盞燈,把屋子照亮。


    餘舒看她眼睛微微紅腫,料想她是熬了夜,便問:“昨晚幾時睡下的?”


    大戶人家的主子臥房外頭都有值夜的小廝丫鬟,她府上原本沒這個規矩,但從供人買了鑫兒林兒她們迴來以後,就慢慢撿了起來,昨天睡在她外頭的不是葵子,可見她是熬夜學那些針線活計了。


    安倍葵子低著頭,沒敢說謊:“大約寅時。”


    那都快天亮了,餘舒心道。“白天打瞌睡了嗎?”


    “沒有,”安倍葵連忙搖頭,睜大眼睛看著餘舒,緊張兮兮道:“奴婢白天沒有偷懶睡覺。”


    “我知道,”餘舒安撫地拍了拍她,手底下的肩膀又瘦又小,一想到這個孩子是漂洋過海來到這個地方,世上再無半個親人。就不禁湧動出一種別樣的親切。


    就好像她一樣,來到這裏,就是無根的飄萍,永遠不會有人知道她來自何方。


    “葵子,你是個聰明的姑娘,我很喜歡你。”


    能夠隨遇而安的人,總有辦法活下去,安倍葵被她從供人帶迴來不到兩個月。身上已經完全看不出東瀛人的習性,一口官話講得字正腔圓,就連做奴仆的規矩都學的有模有樣。


    她來曆不明,餘舒雖然讓她做仆人,卻表現出了特別的關心,可是底下不管最早跟著她的芸豆還是後來居上的鑫兒林兒,都沒有排斥她,反而處處照拂,這就足以說明安倍葵不是個隻會匍匐磕頭喊主人的傻瓜。


    安倍葵得到她突然的誇讚。飛快地紅了臉頰,似有些激動,十指摩挲著想要趴下跪拜。又想起餘舒不喜歡她磕頭。便隻跪了下來,悄悄抬頭,見她沒有不悅,便大著膽子伸手輕拉住她的裙擺,小聲又崇敬地喚道:


    “主人。”


    在她眼中,主人就是將她從阿鼻地獄裏拯救出來的神明。是她活下去的希望。


    餘舒卻受不了她這樣肉麻地注視,好像兩百瓦的燈泡一樣,盯得她眼疼,於是咳嗽兩聲,言歸正傳:


    “我前陣子給你那本。讓你把不認識的字圈出來,你都看完了嗎?”


    安倍葵會寫毛筆字。寫的還挺端正,隻是她認的字並不多,鑫兒林兒本身都是識字的,卻不會教人,況且餘舒不打算讓她學供人奴才那一套,為此就給她找了一本厚厚的記事雜文,讓她每天翻幾頁,遇上不認識的字就圈下來。


    安倍葵羞愧地迴答:“已經看完了,許多字不認識。”


    “去拿來我看看。”


    “是。”


    安倍葵將那本雜文取了過來,餘舒翻了翻看,發現有一多半兒都是畫了圈兒的,想想自己原先打算,就對她道:


    “葵子,我有件正事要交給你做,不過在那之前,你得先把漢字認全了,我給你找個先生,教你認字,你願意不願意?”


    安倍葵哪裏會說不願意,一副聽從餘舒安排的神情:“葵子聽主人的。”


    這就是安倍葵的好處了,換成芸豆或是鑫兒她們,肯定要瞻前顧後,要麽是怕不能勝任,要麽就是擔心學不好,哪有這麽省心。


    交待過了安倍葵,餘舒扭頭就去了餘小修那兒。


    餘小修正在寫功課,百川的夫子相當嚴厲,每天都要布置作業,大多時候是抄寫大字,外加背誦課文,第二天上學統統要檢查,沒做完或者做得不好,都要打手心的。


    讓餘舒欣慰的是,餘小修從沒為這個挨過罰,十一二歲的男孩子,正是貪玩的年紀,他每天就是醫館兩條線,不淘氣,更不亂跑。今天吃晚飯的時候聽賀芳芝得意地告訴她,餘小修已經能夠默畫出人體經絡圖,開始讀《黃帝內經了,學習進度十分喜人。


    其實餘小修他不夠聰明,也沒有驚人的天賦,但耐不住這孩子做事專注,這一點上看,倒與餘舒如出一轍。


    “姐,”餘小修發現餘舒進來,叫了一聲,坐在旁邊看的白冉趕緊站起來,以為餘舒來找餘小修有話說,便要躲出去,誰知餘舒伸手按了按,叫餘小修坐下。


    “先寫你的,寫完再說,白冉就在這兒吧,一會兒我有話說。”


    白冉沒有傻愣愣坐迴去,而是上前給餘舒倒茶,又將臨近她的紗燈點亮。雖說餘舒讓他跟著餘小修一塊念,餘小修從沒拿他當個下人使喚,但他不會認不清自己的身份。


    餘小修把剩下的兩篇大字寫完,白冉打水兩人洗了手,一個坐到餘舒麵前,一個站在餘小修身後。


    餘舒照例先詢問了弟弟的功課,問明他最近在有沒有受氣,最後才提到了白冉:


    “每天下學你到賀叔的醫館,白冉也跟著你一塊兒去嗎?”


    餘小修道:“對啊,我們倆上學迴家都是一起的。”


    餘舒就道:“你去醫館是為了學醫,白冉呢,幫忙打雜嗎?”


    餘小修一愣,扭頭看了一眼白冉,抓抓腦袋,“他他就在一旁給我幫忙,打打下手什麽的。”


    餘舒瞅著白冉臉上沒什麽不滿,便笑著戳了下餘小修的腦門:“你去給人當學徒,還帶個打下手的?我這裏正好有個事想交待白冉去做,看你們願意不願意,往後你下學去醫館,就讓他直接迴府怎麽樣?”


    這下白冉不好再當背景,抬頭疑惑地看著餘舒。


    “什麽事啊?”餘小修問。


    “我身邊有個丫鬟,識得幾個字,我想讓白冉閑著的時候教教她念寫字,他是你的伴讀,我要借人,總得問問你的意思。”餘舒不是突發奇想,這事她早就考慮過,白冉是富家公子出身,自小,琴棋畫樣樣都懂,一手小楷寫的漂亮極了,水平就算比不上私塾裏的夫子,教教安倍葵子是足夠的了。


    再說了,都是一個府裏的人口,進進出出也方便,不然她真要發愁上哪去給安倍葵找個老師教她識字。


    聞言,白冉沒吭聲,餘小修奇怪道:“你的丫鬟?是哪一個啊,要她識字做什麽?”


    餘舒抬手敲他腦門:“打聽那麽多,你隻管說答應不答應就行了。”


    餘小修揉揉額頭,氣弱道:“我是沒什麽,姐你問白冉吧,他要願意教就讓他教唄。”


    餘舒看向白冉,和顏悅色道:“你要願意教她,我另算你一份月錢,一個月多給你二兩銀子當成是束修。”


    白冉猶豫道:“我從沒教過人念,怕教不好。”


    餘舒笑笑:“怕什麽,你隻管有什麽讓她學什麽就是,學不好就算她笨,不怪你。”


    見狀,白冉放心應承下來。比起和餘小修一起到醫館打雜,迴府教個小丫鬟識字,多拿一份月錢,他當然樂意。


    “那好,這個月就算了,就從下個月起,你放學了就在子裏等著,我讓那丫頭過來找你。”


    “行了,我就這麽個事兒,你們看完早點睡吧。”


    餘舒起身要走,餘小修跟屁股後送她,偷偷衝白冉擺擺手叫他別跟著,姐弟倆走到子裏,餘小修拉住餘舒胳膊,打聽道:


    “姐,好一陣子沒見薛大哥。”


    餘舒“嗯”一聲,問他:“怎麽,找你薛大哥有什麽事?”


    餘小修蹭著腳尖,扭捏道:“我、我想去郊外騎馬。”


    餘舒會意地點點頭:“我說呢,你好端端念叨他,肯定不是想人家了。”


    “姐。”餘小修臉皮薄,被她一說就臉紅,白淨秀氣又帶點兒稚嫩的少年臉孔怎麽看怎麽討人喜歡。


    “好啦好啦,明兒我去找他問問,要有空,讓他帶你出去玩兒。”


    “嗯!”


    “答應你了,快迴屋去吧,早點睡啊。”


    “好!”


    餘小修蹦蹦跳跳地往迴跑,餘舒望著他雀躍的背影,心情好上許多,隨著生活環境的變化,餘小修一天比一天開朗,無憂無慮的樣子,這讓她這個做姐姐的很有成就感。


    背著手往迴走,餘舒心裏一路琢磨,白天在司天監受到水筠刁難,其實怪她自己讓人鑽了空子,昨晚上要是她沒有熬夜看,白天也不會犯困。


    算一算,她進了坤翎局後,時間總不夠用,每天有不少工夫浪費在不必要的事上,凡事親力親為,以至於她分身無暇。


    她讓安倍葵跟著白冉識字,其實是打著主意培養一個私人助理,幫她記錄每天的行程,迴複信件等等,為她分擔處理一些私密的事情。


    餘舒早想找這麽個人選,但是作為心腹,鑫兒林兒這樣從供人出來的罪奴,她總覺得信任度不夠,反而是安倍葵子,讓她沒有這個顧慮。


    她不需要安倍葵從白冉身上學到多大本事,差不多等她把字認完,就能開始教她記事,幫她安排行程,節約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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