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家的傳家寶居然是一雙鞋。


    包括餘舒在內的所有人,都覺得這是個玩笑。然而,在衛國夫人講述了一小段先人的故事後,眾人才恍然大悟,徹底打消了疑慮。


    這要追溯到幾代之前,東菁王的爺爺的爺爺,被先帝追封為平安候的薑太公,東菁王這一支就是從這位老祖宗起發的家,話說薑太公出身隻是薑家一個庶子,父上經營一家鏢局,嫡母不慈,他年幼時生活艱辛,他家鄰居周員外家有位千金,與薑太公兩小無猜,常偷偷給他送飯送衣。


    幾年過去,薑太公長成一位英俊沉穩的少年郎,那周家小姐也生的秀氣美麗,薑太公有意求娶周小姐,卻遭到了雙方父母的反對,薑家把薑太公關了起來,打斷了他一條腿,周小姐聞訊偷跑出來,買通了薑家的下人,把命在旦夕的薑太公救了出去。


    兩人並沒有私定終身,薑太公曾一蹶不振,是周小姐開導他,勸說他離開家鄉另謀出路,薑太公經此打擊,腿傷痊愈後,決意北上從軍,臨行之前,周小姐為他準備衣物盤纏,千叮萬囑,唯獨不提兩人終身大事,薑太公自認為配不上她,便也不敢提及,那日之後,背井離鄉,抱誌遠走。


    恰逢金兵進犯,北方戰亂,安朝史上鮮少不太平的時期,朝廷大舉征兵入伍,薑太公改頭換麵,從一個小小伍長做起,他祖上經營鏢局,習得幾分拳腳功夫,在沙場上磨練一二年,兵略的天賦也顯現出來,他既不畏死,常常充當先鋒上陣殺敵,漸漸便闖出名堂。


    一經十數年,北方平定,當日少年衣錦還鄉。已經成了一名驍勇善戰的將軍,他總算揚眉吐氣,做了光宗耀祖之人,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打了十多年的光棍,過了而立之年仍是獨身一人,近鄉情怯,他從未忘記對他恩情並重的周小姐,然而這些年過去,恐怕伊人早就嫁為人婦,兒女繞膝。


    興許是天公垂憐。薑太公派人打聽周小姐下落。欲報答她當日之恩。卻得知十幾年前他離鄉之後,周小姐拜別父母離開家門,到廟裏剃發做了姑子,立誓不嫁。


    故事的結局可想而知。人到中年的周小姐不再貌美,自認如今是她配不上他,閉門不見,可是薑太公仍是一心一意地求娶她為妻,他三跪廟門,終於打動了周小姐的心意。


    於是,這位情深意重的周小姐,最後成了薑太公的將軍夫人,夫妻二人婚事晚成。卻是一生和美。


    “這雙鞋,便是太公離鄉從軍之前,祖奶奶一針一線縫出來的,太公舍不得穿,一直留在箱底。直到與祖奶奶重逢,才將這雙鞋取出,日後傳給子孫,好提醒他們做人一不能忘恩負義,二不能胸無大誌,三,要善待妻子。”


    衛國夫人不愧是書香門第出身,這一段在餘舒看來有些爛俗的草根奮鬥史,被她講述的有聲有色,發人深省,沒見座上有幾個心思敏感的小姑娘,聽到周小姐剃發出嫁那段,都心酸地掉了眼淚,再到薑太公廟門前跪求賢妻,一個個眼睛發明發亮,向往之極。


    餘舒心想,如果衛國夫人沒有故意美化薑家老祖宗,那這位薑太公,真可以稱得上是個至情至性的真漢子了。


    至少就比野史上那個老婆為他苦守寒窯十年生兒育女吃糠咽菜,最後發達了卻另娶公主的薛平貴薛世美,更要令人敬重。


    哦,還有她大師兄那個渣。


    “不知猜中這雙鞋的是哪家小姐?”衛國夫人充滿善意的眼神望著不遠處亭子裏的司徒晴嵐。


    司徒晴嵐剛聽了故事,眼眶也有些泛紅,對著衛國夫人行禮道:“小女子複姓司徒,太史書苑方老院士乃我外祖父。”


    衛國夫人之前連司徒晴嵐的名兒都沒聽說過,瑞皇後給她遷媒拉線的盡是些大家閨秀,名門淑女,絕不會有這麽個寄人籬下的孤女。


    不過方家她還是知道的,衛國夫人心中有數,卻分毫不顯輕視,笑容愈發和藹,招手對司徒晴嵐道:


    “好孩子,過來我這邊,讓我仔細瞧瞧,你是生了怎樣玲瓏剔透的心思,能猜中我的謎題。”


    見狀,司徒晴嵐唿吸有些急促,臉頰也跟著紅了起來,被百十雙眼睛盯著,她卻沒有怯場,低頭平整了裙角,繞出坐席,兩手疊在腹前,一步一步向前邁去。


    而同樣猜中了另一個謎題的崔芸,則被人完全忽視了。


    崔芸臉色很不好看,崔芯搶在她失態之前,將她拉迴坐下,看著她滿臉憤恨,掐了一把她手腕,低聲道:


    “算了,是你沒那個命。”


    她明明將最後兩個謎底都告訴了崔芸,讓她一氣說出來,甭管哪個是薑家的傳家寶,都是她囊中之物,然而半路殺出個司徒晴嵐,崔芸又自作聰明,搶著猜了那柄短匕,反讓司徒晴嵐正中眉心。


    “姐姐。”崔芸不服,可是被崔芯冷冷掃了一眼,不敢與她爭辯,隻是小小聲道:“哼,我沒那個命,她就有了?不過是個孤女,給東菁王做妾都嫌低。”


    好在她聲音不高,沒有被人聽去,崔芯也不管她抱怨,而是若有所思地迴過頭去看與司徒晴嵐同一席的餘舒,皺眉想道:


    司徒晴嵐怎麽會正好猜到是那雙鞋,看那餘蓮房與春葳郡主關係很不一般,會不會是她在推波助瀾,壞了她的好事。


    餘舒不知自己躺槍,正與辛六小聲說著司徒晴嵐:“司徒真是心細,我就沒猜到是雙鞋子,以為是把匕首呢。”


    辛六吐舌道:“我也以為是崔芸那個討厭鬼猜中了呢。”


    辛六便有這點好處,她若與你交好,便會與你同仇敵愾,崔芸本身沒惹到辛六什麽,但是她曾針對過餘舒,餘舒看人家不順眼,她便也對人家橫眉冷對。


    孩子氣,卻值得交心。


    當然若不是餘舒舍身從紀星璿手上救了辛六一條小命,這傻姑娘早成了一個冤死鬼。


    她們兩個蒙在鼓裏不明所以,旁邊的長輩心情就複雜多了,辛二太太嘖了一口酒,對著她小姑子薛二嬸道:


    “這不知是造化還是——”


    “咳,”薛二嬸打斷她的話,拿眼神比了比旁邊幾個小的,暗示她不要亂說。


    辛二太太抿抿嘴,沒有再吭氣,反正東菁王府這門“好親”,他們辛家是不會去碰的,這是她公爹的教訓,他們聽從便是,其他人誰愛搶就搶去吧。


    薛二嬸倒是寬了心,輕輕摸了摸薛瑾尋的腦袋,暗幸今日沒出什麽意外。


    ......


    稍後,司徒晴嵐迴到座位,卻沒捧迴那雙傳家寶鞋子,而是換了衛國夫人貼身一塊玉佩。


    事情是這樣的,不是衛國夫人抵賴,而是長淑公主勸了幾句,說是這麽意義深遠的傳家寶物,不該拿出來送給外人,將來要傳給兒子兒媳才對。


    衛國夫人豈不知長淑公主是在變相地逼她表態,要麽你就送了這雙鞋子,今天就認下這個兒媳婦,咱也算完成了皇後老娘的交待,解決了你家的老大難。


    要麽你就把鞋子收迴去,別不清不楚地送給人家,占著茅坑不拉屎,迴頭你不認賬,還要咱們娘倆替你家的閑事操心。


    衛國夫人多麽謹慎的一個人呀,怎麽會僅憑一個謎題,就倉促給寶貝兒子訂下婚事,這姑娘她看著是聰明,但是做他們薑家的兒媳,光聰明不行,到底怎樣一個人品,還得細細打聽打聽。


    衛國夫人就和長淑公主打了幾招太極,故意做出為難的樣子,看向乖乖等在一旁的司徒晴嵐。


    好在司徒晴嵐不是沒有眼色,她話也說的漂亮:“老夫人請聽我一語,便是您將這傳家寶贈了我,晴嵐也是不敢受的,迴家莫不要供起來才顯得鄭重,多謝老夫人美意,隻是此物太重,小女子不敢當。”


    於是衛國夫人笑了,讓侍婢收起錦盒裏的鞋子,順手摘下腕上一隻老玉鐲子,握了司徒晴嵐的小手套上去,溫聲道:


    “真是個好孩子,我就愛你這樣聰明得體的姑娘,既然這鞋子你不方便收下,我也不能叫你吃虧,別人都有彩頭,我便將這羊脂玉的鐲子贈了你,我戴了有些年頭,是好東西,你就不要推拒了。”


    司徒晴嵐卻之不恭,便收了下來。


    事情就是這個樣子。


    辛六聽了司徒晴嵐幾句解釋,竊笑一聲,湊到餘舒耳邊道:“要我說是嵐嵐占了便宜,要雙舊鞋有什麽用,不如拿個鐲子實惠。”


    “正是。”餘舒也是這麽想的。


    司徒晴嵐看她們兩個耳語,知道在說自己,暗中摩挲著腕上質地細膩的玉鐲,淡淡一笑,不以為意。


    她知道事情沒有這麽容易,不能操之過急,今天是個好的開頭,衛國夫人眼裏已經有了她這一號人,她的成算便多了幾分,接下來,就要靠她自己努力了。


    她眼神流轉,停留在餘舒身上,故意哼了一聲,引起她注意,這才打岔道:“你們兩個偷偷說我什麽壞話呢。”


    辛六捂著嘴,搖頭偷笑。


    “才不信你,”司徒晴嵐嗔她一眼,扭頭對餘舒好奇問道:“對了,蓮房,我看你與春葳郡主十分要好,你們是早就認識了嗎?”


    餘舒不知從何說起,便含糊“嗯”了一聲。


    司徒晴嵐見她不願多說,就笑笑沒有再問,心中卻在搜腸刮肚,要怎麽通過餘舒,搭上薑嬅這條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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