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四這天,餘舒一身鳶尾女官袍出入司天監大門,端的是昭目,這個消息不脛而走,先前沒有宣揚,不少人這才打聽到——前一陣因為斷死奇術而鬧得滿城皆知的女算子,入仕了。


    坤翎局女禦這個權利特殊的職位,自打空缺起,就一直被各個世家惦記著,奈何沒人左右的了大提點的主意,大家都眼瞅著呢,誰想到半路會殺出個程咬金來。


    這下好了,沒得爭了。


    麵對這一結果,有人看得開,接任的是女算子嘛,四等大衍易師,年紀雖輕,但是十年不出的人物,又有斷死奇術這種逆天的本領傍身,倒叫人說不了不服氣。


    也有人看不開的,憑什麽咱們一個個巴望了這麽久,最後叫一個白身出第的黃毛丫頭占了好處。


    辛雅向來為人不錯,白天走漏的事情,傍晚就有另外幾家人來找他說道。


    “辛公,你瞧這叫什麽事,坤翎局女禦那個職位,竟讓一個外來的小孩子當得了,翻瞅咱們這些老骨頭,辛辛苦苦幾十年,也未必能在司天監謀個一官半職,唉,大提點這樣安排,未免叫人寒心啊。”


    “要我說,自打他朱家坐到頭一把交椅,就越發沒將咱們其他世家放在眼裏,這些年,司天監提拔的都是那些沒甚家世的易師,倒把咱們這些勞苦功高的世家給排在了後頭,你看司天監中現在還剩有多少世家子弟,再這樣下去,京城哪還有我們的立足之地喲。”


    “辛公你身在官邸。何不向大提點諫言一二,我們十二府世家同氣連枝,怎可叫外人鳩占鵲巢了呢?”


    ......


    辛雅聽著他們一個個發完牢騷,這才老好人一樣笑笑。出聲勸慰:


    “這件事是有些出人意料,但是大提點這樣做,未嚐沒有道理,你們看看先前秦家和呂家。出了兩個女官,得意成什麽樣子,結果呢,就因為誰也不服誰,鬧得一個反目成仇,一個眼下還在牢裏,一個被放到了太史書苑去。幾位寬寬心吧,我們十二府世家,哪一個不是上百年的基業。立足京城。豈是單憑司天監一個官職。”


    那幾人聽著。不以為然,心道:你辛雅占著左判這個位置,人就在司天監。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呢。


    辛雅看出來他們想什麽,咳嗽一聲。道:


    “別看我眼下是掌管著會記司,手頭上有些權力,但那也是戰戰兢兢,生怕做錯了事情,你們想想上一任的右判紀懷山,是怎麽個死法,就知道無官一身輕的道理。”


    幾人聞言,皆都想起了紀家破敗下場,微微凜色。


    辛雅接著又講了司天監最近發生的幾件徇私枉法遭人檢舉的案子,借機大吐苦水,直說易官不易,才將這些人打發走了。


    等人走後,他就收起了臉上苦惱,冷笑著自言自語:


    “你們倒是打的好算盤,想要我出頭,為你們去得罪人,真當大提點比你們晚一輩,就是好商量的人麽,你們離的遠了,不在司天監,又哪裏清楚他朱某人的厲害。我今時今日之位,也不是空手得來的,要怪,就怪你們沒那個機緣。”


    辛雅目中精光一閃,握起手中的虎頭核桃,轉頭詢問剛剛進來的管家:


    “打聽到那孽子這一次躲哪兒去了?”


    “五爺在城南經營了一家扇子鋪,五少爺常往那邊走動呢,迴來時,總會帶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辛雅皺眉,低罵道:“竟是些不爭氣的東西,優柔寡斷、目光短淺,將來辛家要是交到他們手裏,我辛辛苦苦造下的家業,還不全毀了。”


    “大人息怒。”


    “也罷,你去,派人將那孽子給我捉起來,再把他那鋪子給我裏裏外外搜上一遍,就是一個老鼠洞也不要放過,發現什麽不認識的東西,全都帶迴來。”


    “是,小的這就去辦。”


    管家顯然是聽慣了這種吩咐,不驚不忙地領命退下下去。


    辛雅沉著臉,哼道:“為了一個外人,同自己老子記仇這些年,真是孽障。”


    ***


    翌日,就是中元節,在這個百鬼夜行的日子,皇上一聲令下,宮中緊鑼密鼓地操辦了一場水陸大會。


    餘舒一早就從家裏出來,就看見守在門外等候的陸鴻和徐青二人,看他們衣冠一新,牽馬跨刀,站著筆挺的樣子,笑笑道:


    “來了怎麽不進去,杵在這裏當門神呢。”


    陸鴻和徐青昨天拿了調令,從今天開始就擔當起餘舒的護衛,兩人昨天約好了,是故天剛亮就等在餘舒家門口。


    兩人本來有些緊張,見到餘舒開玩笑,不知作何反應,還是陸鴻老道些,迴答:


    “未得女大人應許,不敢擅入。”


    餘舒覺得這兩人過於小心了,想了想,就道:


    “我昨天看過金吾衛的冊子,你們兩個好像都還沒有成家,按規矩,是該住在我廈內,與我同進同出,但你們也瞧見了,我這地方小的很,住不下恁多人,且等一陣子,我新宅裝飾好了,再通知你們搬進去,這陣子就辛苦你們跑來跑去了。”


    兩人連忙答應,昨天在會記司補錄,發現俸祿比做巡衛時多出一倍不說,還不用值夜倒班,一出事就被揮來喝去,就很是知足了,跑這一點路,算什麽呢。


    餘小修跟在餘舒身後,看到兩個侍衛,倒是新鮮的很,他如今早不怕生了,就問餘舒:


    “姐,這是官府派給你的護衛嗎?”


    “嗯,”餘舒拍拍他肩膀,指著陸鴻也徐青兩個,對他道:


    “看見他們身上帶的刀沒,這都是真家夥,迴頭書院再有人欺負了你,就找他們兩個去替你出氣。”


    餘小修:“......”


    陸鴻、徐青:“......”


    大人,他們是侍衛好嗎,又不是打手,還有,欺負小孩子這種事,做了真的不嫌丟人嗎?


    陸鴻徐青鬱悶,餘小修比他們更鬱悶,他隻是不小心被人從馬上推下來一次好不好,怎麽他姐到現在還記著,好像是他整天在書院裏挨打似的,他有那麽沒出息麽。


    好吧,就算他以前在紀家的時候,是常常挨揍不錯,但現在能一樣麽,他親姐姐是一卦難求的女算子,就連書院裏最嚴厲的夫子見到他都是笑眯眯的,除了有個別腦子長歪的,哪個不開眼的會欺負他呀。


    餘舒可不管他們怎麽想的,坐上馬車,順路將餘小修捎到百川書院,就到司天監去點卯去了。


    今日司天監比往常熱鬧,皇上要辦水陸大會,從今個兒起,一連三日,京城七等以上的易師,都奉召參加。


    所以接到了通知的易師們,今天上午都到司天監報道來了,集合一下,點一點人數,由太承司統一安排,下午帶進宮去。


    難能有這樣麵聖的場合,除了生病下不了床的,老婆生孩子的,幾乎都趕來了。


    所以餘舒一進司天監大門,就看到鍾樓底下聚著一大群人,個個新衣新帽,精神抖擻。


    餘舒從鍾樓走過,一襲精挑的紅衣,頭挽青釵瘦冠,肩上是罕見的藍色花補,引來一路側目。


    他們大多不清楚餘舒身份,卻有正在登記的會記司主簿官員,見過餘舒,這便擱筆起身,行禮問候。


    “女大人早。”


    眾人竊竊私語,等餘舒走遠了,才有人打聽起來,那名會記司的官員就好心告訴他們:


    “剛才那一位是坤翎局新上任的女禦大人,說起來名號,想必你們都是聽說過的,今歲大衍女算子是也。”


    這一下,就好像一把穀子丟進了雀群裏,四下沸騰,接下來眾人的話題,都從今天的水陸大會,轉移到了餘舒這個平步青雲的女算子身上。


    ......


    餘舒不知背後多少人正在議論她,帶著陸鴻和徐青到了坤翎局。


    她正尋思著水陸大會,不妨一抬頭,看到了佇立在不遠處爬滿青藤的迴廊底下,一道白色人影。


    早知道難免撞見,也沒想過要躲著,餘舒腳下卻還是踟躕了片刻,偏頭對身後侍衛道:


    “你們先到外麵去等。”


    “是。”


    景塵從餘舒進門就看見了她,隻是望著,卻未上前半步,見她朝他走了過來,手中微一用力,扯下了一片青藤葉子,兩手背到了身後。


    等餘舒走到他麵前丈遠處停下,才輕輕出聲:


    “你來了。”


    今日下午開舉的水陸大會,景塵必也要到場,身上夏著的右令官服,卻是一襲雪白綢緞,左右肩上,深藍補底,密密銀線,繡著北鬥星宮,同他俊白逸致的麵容,相得益彰。


    “下官見過右令大人,”餘舒抬手施禮,“昨日初來,不巧大人外出,不曾拜見,還望恕罪。”


    景塵早料到她是這樣生疏客氣的態度,趁她低頭時候,仔細端詳她身穿女官製服,尤為精神的樣子,手裏摩挲了那片微涼的葉子,道:


    “免禮,晚些時候要進宮,你去準備吧。”


    餘舒不見他喚那一聲“小魚”,心下稍安,點頭道:


    “那我就先進去了。”


    說罷,就繞了道,走下迴廊,景塵望著她姣好的側影,目中凝思,一聲低語:


    “來日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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