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舒迴到忘機樓,夜已深沉,手抱著裝納金玉芙蓉的檀木錦盒,本來的好心情在路上被景塵攪散,加之一晚波折,方覺疲憊。


    然她進到後院,看到樓下走廊上佇立等候的人影,嘴角還是不禁勾動,腳下快了幾步。


    “大哥在等我?”


    薛睿笑著點點頭,盯著她走到眼前來,才伸出手,將她偏在耳側搖搖欲墜的水晶珠花摘下了,捏在手中摩挲了兩下,遞還給她。


    “這一身不沉嗎,快迴房去換下來吧,我等你吃宵夜,有話要同你說。”


    餘舒揉了揉僵硬的後頸,心說要不是為了白花花的銀子,她才不受這份罪,但是嘴上卻得意臭美道:


    “這樣子不美麽,我出門之前照鏡子,自己都被驚到了,嘖,果然是人靠衣裝,佛要金裝,我真打扮起來,也算是個美人呢。”


    說罷,挑眉衝他一笑,殊不知,這般媚眼流轉,足以亂人心跳。


    薛睿眼底幾分深濃,抬手輕掐了她的臉蛋,低笑道:“美人我不稀罕,臉皮這樣厚的美人,倒是少見。”


    “嘁,”餘舒打掉他調戲的手指,看他麵泛桃花的俊俏臉蛋,就想起他幾樁公案,冷冷一笑,手指在他胸口戳道:


    “待會兒再和你算賬。”


    她轉身去樓上更衣,留下薛睿一頭霧水,暗忖是哪兒惹了她


    等到餘舒梳洗幹淨,換了一身清爽的綿綢長裙下來,薛睿還是想不出他今晚哪裏做岔了事情,用得著她同他“算賬”的。


    素麵朝天的餘舒不見了宴上惹人注目的冷豔模樣,但是氣勢還在,她將手裏的錦盒往桌上一放,就在薛睿對麵坐下,才盯著他看了一小會兒,薛睿便覺得右眼皮跳動起來,稍微有些不好的預感。


    果然,就見餘舒一手輕叩桌麵,麵無表情地問道:


    “息雯郡主就罷了,那伯爵府的瑞小姐又是怎麽一迴事?大哥莫不是忘了什麽事情,需要和我交待的。”


    瑞紫珠說漏了薛家和伯爵府的婚事,餘舒初聞之下,是很生氣,可也沒有氣昏了頭,冷靜想想,首先是要向薛睿問個明白,看他是不是知道這一迴事。


    若是他也被蒙在鼓裏,那還有情可原,若是他知情不報,故意隱瞞她——


    餘舒垂在膝上的拳頭握緊。


    薛睿一聽她質問,便有一陣頭疼,當下猜到她是聽說了薛瑞兩家議婚之事,眼見她一副風雨欲來的冷靜模樣,心知她眼不藏沙的性子,他今晚要是說不出個之所以然,這小白眼狼說不好會翻臉不認人。


    薛睿一麵心中腹稿,一麵起身,坐到了餘舒身邊,不管她樂不樂意,抓住了她的手先。


    “阿舒,這事是大哥不好,我實話與你說了,你不許同我隔氣。”


    餘舒心裏一咯噔,聽他開腔,明顯是知情的,驀地沉下臉,道:


    “這麽說,你確是和那瑞小姐有了婚約?”


    “沒有的事,”薛睿想也不想便否認了,看她臉色不好,唯恐她想岔了,連忙解釋道:


    “我祖父是有意同伯爵府結親,屬意瑞家的那位小姐,但這門婚事尚未議定,隻是兩方長輩們通了聲氣,並未正經下帖議婚。”


    餘舒氣笑,一把甩開他的手,道:“你們家裏幫你相看好了婚事,你卻在我這裏瞞著,如不是今晚我聽她人說漏了嘴,你是不是打算等這好事成了,再來同我說?介時你再來哄我,好讓你左擁右抱,坐享齊人之福是不是!”


    “胡說,”薛睿哭笑不得地聽她的臆測,將她的手又抓了迴來,牢牢攥著,免得她一不高興跑了:


    “你先聽我講完,再來惱我不遲——首要一點,同伯爵府結親,並非我意願。我與十公主當年之事,你也知情,外人都當她是因我薛家人歿了,我祖父未免觸動聖上傷心,這幾年都不曾於我談論婚事,十公主又是皇後嫡女,便有人欲與我薛家攀親帶故,還要掂量掂量,伯爵府乃是皇後母家,我祖父有意結親,一方麵也是存了同瑞家修好的心思,隻是這婚事成與不成,卻不是兩家人說的算,還要聖上旨意才行。”


    “是故,我便想著這門婚事不可能一蹴而就,就盤算著如何讓祖父打消念頭,而那時候,你還一心將我視作大哥,我怎好與你提起這些,所以就瞞了下來。”


    餘舒聽完他話,氣性也消了一半,理了理頭緒,繃著臉道:


    “你之前不告訴我就算了,後來怎麽不同我商量,我就那麽不講理麽?”


    本來她就不信薛睿會是個三心二意之人,更何況她今晚親眼瞧見他往那水深難料的定波湖裏跳,為了她一句話甘願冒險,這男人對她的心意,毋庸置疑。


    怪隻怪她是從瑞紫珠嘴裏聽說的這迴事,想起來那嬌滴滴的瑞小姐羞答答的模樣,她就氣不打一處來,一口酸水哽在喉嚨裏。


    薛睿看她態度軟下,暗鬆一口氣,道:“怪隻怪人算不如天算,你可知,我原先打的什麽主意?”


    餘舒搖搖頭,一時間想不出他有什麽好辦法推掉這門當戶對的婚事。


    “我一早就盯準了今年的芙蓉君子宴。”薛睿低聲道。


    餘舒愣了下,稍一作想,便懂了他的意思,頓時心情複雜起來。


    “我原想著,爭取到金玉芙蓉,當眾相贈與你表明心跡,自成了婚說,祖父亦不能勉強於我,與伯爵府的婚事自然不了了之,誰知——”


    “誰知我竟成了那勞什子的破命人,莫說是一朵金玉芙蓉,就是有一百朵,也難成好事。”餘舒聲音發沉。


    從景塵認定她是破命人那一刻起,她脖子上就被栓上一條繩子,繩子的那一頭握在這大安朝的天子手中,往哪兒牽,她就得往哪兒走,她若背道而馳,那根繩子便能要了她的命。


    她這樣一個天大的麻煩,難為薛睿有膽量接收。


    薛睿看她神情變幻,猜到她為何犯愁,暗歎一聲,將她手拉到胸前,揉了揉她纖細又冰涼的手指,緩緩道:


    “船到橋頭自然直,你切莫憂慮過多,憑你我二人同心齊力,定能找出一個萬全之策。”


    “嗯,”餘舒不想薛睿擔心,便收斂了那些負麵情緒,又一皺眉,道:


    “那你與瑞家的婚事要怎麽辦?瑞家的小姐能被息雯幾句話就挑撥地對付起我,看來是認定你了,如果這樁婚事不成,會不會弄巧成拙,讓皇後那一邊誤會更深。”


    皇後膝下無子,薛家若有意扶持劉曇上位,能得到瑞家的支持當然最好,反之兩家結仇,必不利於將來。


    餘舒這麽考量沒什麽錯,然而薛睿聞言,眼神閃爍,微微笑道:


    “早有過節,不少這一件,弄巧成拙,未必是壞事。”


    他語焉不詳,閃爍其詞,似不在乎同伯爵府結怨,餘舒不免好奇:“這話怎麽說?”


    薛睿不予作答,將她蜷起手指拉到麵前親了親,避重就輕道:“我另有辦法推掉這門婚事,你不必操心,倒是你說好了要送我的另一半禮物在哪兒,我可千辛萬苦搶到了金玉芙蓉,等著同你交換定情信物呢。”


    餘舒受不了他親密舉動,硬是把手抽了迴來,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你好意思跟我提,我是叫你拿了金玉芙蓉來換,卻沒讓你拿了命來換,你水性不好還敢往那湖心裏跳,真出個好歹,你叫我上哪兒哭去。”


    薛睿“哈哈”一笑,不管她冷臉,抬手在她細軟的下巴上捏了一把,道:


    “我真那麽不濟事,也配不上你這個能斷生死的女算子。”


    說著,他就起身進了臥房,不一會兒手捧了那一支紫玉花釵出來,送到餘舒麵前。


    “今年的金玉芙蓉,乃是大雪山中鑿下冰瓊所製,遇熱則寒,十分罕有,近些日子悶熱,你將它放在床頭,保能一夜好眠。”


    餘舒接過,細看之下,端的是巧奪天工之物,那紫玉雕刻的釵頭不過真的芙蓉花三分之一大小,卻裏裏外外堆疊了百層花瓣,薄如冰紗,透若蠶衣,盛開之姿,幽幽凝紫,好不動人心扉。


    她喜歡地把玩了一會兒,方才抬頭對薛睿道:


    “我晚上給你那一半禮物,你拆開看了嗎?”


    薛睿下湖去尋燈之前,餘舒給了他一隻錦囊,裏麵放的,乃是一塊在風水池裏養足了精神的紫水晶扇墜子。


    “沒來得及打開。”薛睿便將那錦囊從衣裏掏出,正要打開來看,卻不留神,被餘舒伸手搶去,塞進她袖子裏。


    “誒?你這是作甚?”


    “說好了要送你另一半,得過幾天才能完工,這一半我先替你收著,迴頭一齊給了你,大哥且等等吧,我這份禮物,肯定合你心意。”


    要讓他看見這扇墜子,保準猜到她要送的是柄扇子,那還有什麽驚喜可言。


    薛睿看著她賴皮,眯了下眼睛,背手彎下腰,一張俊臉逼近她:


    “我忙活了這一晚上,到頭來兩手空空,全無一點好處,換成是你,你會樂意嗎?”


    餘舒自認理虧,幹笑一聲,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轉著眼珠子企圖糊弄過去:“隻是晚個幾天,我又沒說不給你,你急什——”


    話還沒說完,就被他捧了臉蛋,雙唇相貼,唿吸瞬間焦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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