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你了。”


    籍案館內悶熱非常,餘舒被薛睿汗熱的手掌握著的左手發燙,心裏卻好像吹進了一陣綿綿的涼風,吹散了來時路上的心煩意亂。


    她抬起眼,看著薛睿汗津津的俊臉,心思一動,任由他拉著她左手,另一隻手扯出腰間手帕,手指一纏,隔著桌案,探身朝他額頭上抹去。


    “這麽熱,虧你坐得住,這要是我啊,早撂攤子了。”


    薛睿看她動作,隻又將她纖薄的手掌握緊了些,輕輕吸氣,聞著她手指軟巾上清爽的胰子香氣,一動不動地等她擦幹他臉上的汗,這才慢慢將她鬆開。


    “這差事是我領的,哪能撒手不幹。別站著,過來坐,”薛睿拎開他的椅子,擦了擦讓餘舒坐著,然後去拿茶壺,想給她倒一杯水,誰知拎了個空,裏麵水不知何時喝光了。


    “你等等,我去外麵叫人沏茶。”


    “我去吧,你歇一歇,”餘舒攔住他,不由分說從他手中拿下茶壺,上下看他一遍,眨眼笑道:


    “大哥若是熱了,不妨脫了官袍涼快,這裏沒有外人,我又不介意。”


    說罷,就抱著茶壺,大步穿過幾行書案,朝外走。


    薛睿目光追隨她走遠,才低頭看著身上狼狽,啞然失笑,想了想,便重新解下官袍,找到被壓在幾冊案卷底下的扇子,腰倚著桌邊,一邊搖扇納風,一邊望著門外,嘴角掛著一縷淺笑。


    不多時,餘舒提了一壺涼茶迴來,看到薛睿身上單衣,因為汗濕輕薄,隱約可見布料之下流暢的肌膚線條,胸膛精壯,不由自主多瞄了幾眼。但覺熱氣拂麵,麵做無知般倒了茶水與他喝。


    “我聽兆苗說,聖旨下令修律,所以你才這麽忙的?”


    薛睿連喝兩杯水,聲音輕快許多:“不隻大理寺,六部都要整疊文宗,向文淵閣呈遞往年不合之處,以便修撰律令。”


    “文淵閣嗎?”餘舒對政事知之不多。有心多了解薛睿的官場環境,便向他討教。


    薛睿將朝廷中一監兩台三寺六部,一一說給她,本以為她是一時好奇,卻看她聽的正色,不免有些奇怪。講完問她:


    “怎麽突然想知道朝事?”


    餘舒在他杯中續水,看他關心的神色,似是暗下了什麽決心,眉眼認真道:“我決定了將來一定要入仕,不知道這些怎麽能行,以前是我太不操心了,以後你多提醒我。”


    薛睿麵露訝色,半年前他鼓動餘舒參加大衍試,過後不時在她麵前提起女子入仕之事。每迴她都是搪塞,一副滿不在乎的態度,看上去並非是有多大的心思要入朝做女官,然而今天是她頭一迴在他麵前如此表明。


    知她脾氣,斷不會意氣胡說,薛睿意有所動――早在祭祖之前,他就聽說司天監有個七品的女官位子要補錄,他打聽過,很有可能從這次祭祖的人選裏提拔。近日他忙的不可開交。迴來後倒是沒有繼續打聽這件事。現在迴想起來,再看餘舒的樣子。莫非是那個位子被別的人補了?


    “司天監有個七品的空缺,你最近聽到太史書苑中議論了嗎?”薛睿斟酌問道,越想越覺得餘舒是被何事影響,才下了決心要入仕。


    聞言,餘舒靠著桌子,一手墊著下巴,仰頭看他,分了一半心神是想,眼前這人是從幾時開始對她上心的?貌似她身邊的事,就沒有幾件是他不知情的。


    “這個缺已經叫人補了。”餘舒語氣平淡,聽起來事不關己,確實如此,她之前聽司徒晴嵐提起這個空缺,並沒有覬覦之心,隻是後來知道湛雪元撿了漏,心裏有些不爽罷了。


    薛睿心道果然,又問:“是何人?”


    “在華珍園丟了石頭的女院生你記得嗎,司天監前幾天下了文書,就是那位江西湛家的小姐了。”


    薛睿意外的很,“怎麽是她。”


    就算不是餘舒,太史書苑也該有別的人選才對,那個姓湛的小姑娘,記得隻是一個九等的易師,人沒有出色之處,關鍵她是江西赫赫有名的世家子弟,憑這一點,就不該是司天監提拔的對象。


    略一作想,他又蹙眉道:“華珍園那件事,我與王大人迴京後就迴報給司天監,太史書苑後來沒有追究那兩個鬧事之人嗎?”


    “沒有人提起,不了了之了。”餘舒搖搖頭,早知道以薛睿做事嚴謹,不會忘了湛雪元和崔芸的事,那麽就是司天監方麵有人壓了下來。


    薛睿卻比餘舒想的多,看她懵懵懂懂,不想她一無所知,沉吟過後,還是決定告訴她一些內政關節――


    “不該如此,司天監素來排外,十成官員裏,主事的多是京城十二府,便有三成在外,也居不得高位,尤其不可是京外世家,而女官,亦是先從十二府世家提拔,再來傾向於你這樣身無背景卻本人出色的年輕人,那湛氏當選,想來是背後另有文章。”


    餘舒聽得驚措,麵上閃過幾道神色,低聲道:


    “原來如此,就不知她能進太史書苑,仰仗的是什麽。”


    怕她擔心,薛睿就道:“無妨,我打聽好再告訴你。”


    餘舒卻搖頭,“範不著如此,隨她去吧,左右不過是一個不長腦子的人,礙不著我。”


    如果湛雪元能有昔日紀星璿一半心機,她便要小心提防了,可惜湛雪元沒有,她何必要多疑自累。


    兩人閑聊了一陣,快到晌午,薛睿的小廝寶德送了茶飯過來,餘舒才知道他幾天都是從早到晚待在這四麵封閉的館子裏。


    “你迴去吧,我再有兩日忙完了去找你。”薛睿雖想多留餘舒一刻半刻,但不想她待在這地方同他一起受罪。


    餘舒看著寶德端出的飯菜量多,足夠兩人吃的,便撿起一雙公筷,對他道:


    “我也餓了,就在你這兒吃。”


    薛睿不好趕她走,隻好與她一起吃了午飯。


    飯後,寶德拾掇了碗筷離開,餘舒摸摸這裏,瞧瞧那裏,就是沒有要走的意思。


    薛睿這會兒再察覺不到她心思,便枉費了他聰明,心裏十分受用,好不容易見上一麵,也舍不得她走人,便自私了一迴,繞迴案後坐下,招唿她道:


    “阿舒,過來幫我磨墨。”


    餘舒暗笑,幹脆地應了一聲“好”,走到他身邊去。


    於是這炎炎夏日,悶熱的文館中,薛大人紅袖添香,度過了一個並不悠閑卻是自得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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