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九,宜出行,宜解除。昨日一場春雨濃濃,餘舒前幾日算來今日天晴,便將入學的日子定在今天。


    趙慧請人裁晚了春衫,天暖了餘舒總算換上新衣,裁縫手藝不新,可勝在針腳勻稱,料子是好料子,上一迴宮賜的布匹,趙慧從裏到外給餘舒置辦了兩套。


    餘舒換上長及腳踝的柳黃色裙裳,肩挺腰細,倒也像樣子,隻是那軟底子的方頭繡hua小鞋穿不習慣,就自作主張換成了她穿胡服時的短靴子,未免累贅,頭發也叫芸豆打散,紮成高髻,戴上一圈玉蘭hua扣,鬢角拿頭油抹的光溜溜,束下一條長長的馬尾。


    照著鏡子,餘舒很滿意發型清爽,就是她那雙眉眼略顯嬌憨溫膩,於是挑挑眉毛,抓起眉筆對著鏡子將眉頭描粗了一些,眉尾向上揚起,這麽一個小小改動,整張臉便煥發出一股女子鮮見的英氣,不說判若兩人,卻比從前更為亮眼。


    裝好昨天司天監送來的易師私印,還有錢袋子,餘舒連個丫鬟也不帶,一個人出門,讓劉忠駕車直奔太史書苑。


    ***


    餘舒在太史書苑那扇不像正門卻是正門的黃木小門附近下車,扭頭找尋辛六的身影,兩人同是今年書苑新來的院生,早就約好了入學時一起。


    “蓮房,我在這兒。”


    餘舒看到不遠處老樹下個頭嬌小的辛六一個人朝她招手,吩咐劉忠到街口去等候,笑笑朝她走過去。


    “路不熟,來晚了讓你等。”餘舒先賠了個不是。


    辛六擺手不在意:“我也剛到,咱們快進去,晚點我怕分不著相鄰的屋子。”


    餘舒一麵同她往門裏走,一麵好奇地問:“這話怎麽說的,難道今年新來的人很多?”


    被守門的侍衛攔住,兩人出示了印信被放行通過。辛六朝餘舒撇撇嘴,不掩聲音:“不是新人多,是新來的女孩兒多,似我這樣憑仗祖宗進來的。就有七八個呢。”


    餘舒又好笑又慶幸,笑是辛六毫不遮掩她是開後門進來的事,幸是她有夠出類拔萃,才硬擠出一個位置,沒被現實權勢擋住前途。


    辛六看到餘舒表情,還以為她在擔心,便轉轉眼珠子。拍著她肩膀道:“你不一樣,是真才實學選進來的,京都的世家女子,難免有幾個愛生事的,不過不要緊,我們一起,量她們也不敢自找麻煩。”


    這就是辛六認識餘舒時間不長,所以不了解她性子。餘舒這廝哪裏是盞省油的燈,根本就沒將那些半大的小姑娘放眼裏。


    餘舒不是第一次到太史書苑,但是隻認得到四大藏之一的“載道樓”的位置。這還是薛睿托了馮兆苗偷偷帶她進來的,辛六就不一樣了,她親爺爺是司天監高官,家族又是易學豪門,想混進來還不容易。


    辛六熟門熟路地領著她穿過一座風水金木陣,路的盡頭一個轉彎,眼前風景乍變,就見一條開闊大道,一座八門齊開的大廳,紅牆朱門。人影時來時往,並不熱鬧。


    辛六邊走邊告訴餘舒:“太史書苑不比別的學府,三年才有一迴入學的機會,新來的院生也就十幾個人。院生滯留最多的時候不過有二百。再有六科授業的十八位院士,幾個主簿和辦事官,煮茶打掃的仆人。滿打滿算不過五十。”


    屋簷下掛著幾串風鈴,餘舒走過門的時候聽到悅耳的脆響,抬頭去找聲音,剛找到高掛的銀貝風鈴,就聽走她前麵的辛六和人拌起嘴。


    “喲,我瞧這是誰,辛菲菲,你不是不屑與我們同流嗎,作甚還跟著我們到太史書苑來?”


    餘舒看到兩個十五歲大點的小姑娘將辛六擋在門口,正說話的是一個穿紅衣的,顯眼的是掛在她頸子上的一條明晃晃赤金瓔珞圈,極其講究地墜著五穀壽鈴,一看就是易學世家裏出來的小姐。


    這姑娘說話尖酸,辛六比她更不客氣:“曹幼齡,你眼瞎啦,我是跟著你們來的嗎,太史書苑是你們曹家開的嗎?我愛來就來,想來就來,你吃飽了撐著管我,走開,別擋著我的路!”


    說著她就一手朝後拉住餘舒,要對麵兩個人讓路,曹幼齡就不肯讓,辛六非要從這扇門過去,兩人於是你一言我一語吵起來。


    餘舒無奈看著倆小姑娘吵架,不一會兒就把大廳裏麵正在辦事的人都招惹出來看熱鬧,心裏懷疑起她為了省事找辛六一起進學,就是個錯誤的決定。


    要說也巧,今天負責辦理入學的都是普通的給事官,真正鎮的住場子的十八院士沒一個在場的,誰敢管這些世家小祖宗們。


    餘舒不願耽擱了時間,看她們吵起來沒完沒了,大有不把對方給罵跪下不罷休的勢頭,便趁著對麵那小姑娘還嘴的空當,從背後扯了扯辛六,湊到她耳邊道:“這麽多人盯著,咱們先辦入學冊子要緊,不要同她一起丟人現眼。”


    這半哄半勸奏效,辛六扁扁嘴巴,正要答應,卻叫那曹幼齡看見她們耳語,不樂意了,伸手指著餘舒沒好氣道:“鬼鬼祟祟嘀咕什麽,有話就大點聲音說,休做那小人樣子。”


    餘舒瞥她一眼,懶得搭理,就要拉著辛六繞過她們進去,辛六卻不依,一巴掌打下曹幼齡的手指,瞪著眼道:“無禮,你指什麽指,當誰都是能讓你瞎嚷嚷的。你才是小人,睜大眼睛瞧瞧,這是今歲大衍的新算子餘姑娘。”


    被辛六點名身份,大廳裏外的目光齊刷刷轉移了目標,扭向餘舒一個人,十年不出的女算子,誰不好奇?


    餘舒扶額,真想把臉遮起來,她可不想在這種情況下出名。


    曹幼齡麵露驚訝,看著比她大不了多少的餘舒,懷疑不信道:“你就是新算子?”


    餘舒點點頭,能不承認麽。


    曹幼齡的神情頓時微妙起來,昨天在家裏,還聽長輩交待,說是今年新院生有一位兩榜三甲的女算子,叫她找找親近,尋個機會邀迴家裏做客,誰知這麽快見到本人,對方竟是和她的死對頭一起。


    辛六見曹幼齡不吭聲,如何猜不到她打的什麽主意,得意地勾起嘴角,故意挽著餘舒的手,氣她道:“蓮房脾氣好,你一個九等的小易師見到她不行禮,她也不跟你計較,你再擋著路我可不客氣,還不讓開?”


    辛六其實聰明,故意撇開了身家背景,隻拿易師等級來說事,把曹幼齡氣的牙癢癢,卻沒再和她嚷嚷,又看了一眼餘舒,鬱悶地抬手朝她一揖,往旁邊走開。


    “得罪了,餘姑娘請過。”


    這做派倒是讓餘舒驚奇了,她剛才見到兩人吵嘴的勢頭,還以為對方是個蠻不講理的,現在看上去,卻不是她想的樣子。


    辛六一看餘舒樣子就知她不懂,朝她擠擠眼,暗示她待會兒再說,揚著下巴拉著餘舒從曹幼齡身邊走過。


    見狀,大廳裏辦事的各歸各位,辛六領著在大廳後麵找到主簿,出示印章後,順利地辦理了入學的記錄,一人領了一塊日常出入的腰牌,轉到後麵去看留宿的女舍。


    走在前往女舍的路上,四周沒人,辛六才嗬嗬笑起來,扭頭告訴餘舒:“你應該不曉得太史書苑的死規矩,犯了一條就要被攆出去,這當中就有一條我最喜歡。”


    餘舒問:“哪一條?”


    辛六豎起一根手指,正正經經道:“凡是進到太史書苑的門裏,不見官品,不說家世,不看長幼,唯從等級。”


    說罷,見餘舒仍有些糊塗,便眨眼道:“你以為剛才那姓曹的是什麽好脾氣,她敢和我吵嘴,卻不敢衝著你,就是因為這條規矩,懂了沒?”


    餘舒眉心一展,忽地笑開懷,點點頭:“懂了。”


    這麽說來,她這個四等的女算子在太史書苑,也算拔尖兒了,除了十八院士,根本就不用看人臉色,別人還要怕惹她不高興,有趣,果然有趣!


    辛六道:“我就看不慣那些趨炎附勢的小人,別人不如意時,就落井下石,等人家騰達時,才來阿諛巴結,大家族出身的又怎麽了,拚祖宗算什麽本事。”


    餘舒見辛六一臉不屑,暗猜她是有過什麽經曆,不然堂堂一個世家小姐,怎會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來。


    說話間,兩人就摸到女舍附近,路上倒是遇到了兩三個女學生,辛六和餘舒都不認識,相互一點頭便錯過身去。


    眼前一道低矮的圍牆,攀滿了爬山虎的綠枝,兩扇滿月門,門頭上嵌著一輪八卦鏡。


    “這就是平日休息的地方了,有時夜習星象,晚上就住在這裏,家裏離的再近,也要占個房間落腳。前院後院一共四十九間,滿了就沒的住了。不知道今年又走了幾位女易師,我們找找空房去,運氣好了,前麵的姐姐留有東西,我們還能撿個便宜。”


    餘舒跟在興衝衝的辛六身後,進了那扇滿月門,第二次來到太史書苑女舍,很難不記起上一次,她到這裏是因為夏明明的四姐夏江盈被兇害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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