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睿見過餘舒,愈發肯定夏江盈的死有蹊蹺,他離開秋桂坊,徑自去了太史書苑,通過書苑授業的大先生,找到幾個與夏江盈和紀星璿同屬星象一科的學生,一個一個進行問詢。


    在他看來,夏江盈在太史書苑被殺一案,最大的兩個疑點,一個是夏江敏,一個就是紀星璿。


    “盈姐平日來為人挺好,沒有同誰不和的事情傳出啊,薛大人,兇害她的肯定不是我們書苑裏的人。我聽說城南最近不是又出了殺人魔嗎,會不會是他跑到我們城北來行兇呀?”


    “紀小姐?唔,紀小姐是同夏江小姐在書苑裏關係最好,她們兩個今年都要再考大衍,整日進進出出,十天裏有七八日都在一起。大人,您該不是懷疑這行兇的是紀小姐吧?”


    “星璿?我想想啊,好像最近沒什麽特別的事情發生,哦,對了,真要說奇怪的話,是有那麽一件。”


    薛睿打起了精神,問過幾人,聽了半天廢話,總算有一句正經的。


    “大概是在**天前吧,盈姐那時還未遇害,有一天晌午星璿從外頭迴來,突然拜托我們到乾元街附近一家易館去替她找一,我就和盈姐一起去了。”


    薛睿失望地皺了下眉毛,這件事同案情看上去沒什麽關係:“這事有什麽好奇怪的嗎?”


    “當然奇怪了啊,星璿那天沒有課業,卻要我和盈姐替她跑腿,她平時很少這樣麻煩別人,唉,害我和盈姐白跑一趟。結果根本就沒有找到那。”


    薛睿兩眼微微眯起來,追問道:“哪家易館,什麽書?”


    “是祥和易館。那的名字是、是——呃,隔了這麽些天,那名字又長。我不記得了,不然大人你去問問星璿?”


    薛睿輕捏了下拳頭。收斂了表情,搖頭道:“不必,這件事同案情沒什麽關係,多謝姑娘告訴我這些。”


    “薛大人客氣,隻要能早日抓到殺害盈姐的真兇,有什麽要問的盡管找我。”


    這女學生走了,薛睿一個人在太史書苑的陽亭中坐了一會兒。把案情整理了一番,無奈地發現,這件案子越是調查,就越是讓人費解,好像有一團迷霧籠罩在夏江盈的死案上,即便抓到了頭緒,卻還是看不清前麵究竟是什麽。


    這是他在大理寺任職以來,入手的第一起案子,盡管難啃,但無論如何都要有個結果。不然家裏那些跳蚤又要亂蹦躂。


    “夏江盈紀星璿。”薛睿搓了搓眉心,決定先派人到祥和易館去探上一探,他從石凳上站起來,走下涼亭沒幾步。就見一名下吏匆匆沿著園中小徑朝他跑來。


    “大人,不好了,有一群南來的易客不知從哪裏聽說夏江家小姐遇害的事,聲稱是北人所為,正糾結了幾十人,在培人館鬧事呢。”


    薛睿臉色一沉,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走,過。”


    ***


    安曆十月十四,城南聚集各地會考大衍易客們的培人館裏,鬧了一場大亂,事情由南方易客挑起,同北方易客互起爭執,百十人在光天白日下大打出不可開交,最後還是當地府衙派出巡捕,把幾個帶頭鬧事的人抓了起來,才暫時平息了風波。


    餘舒在秋桂坊上聽說這件事,已經是第三天,這事發的原因也一起傳了出來,她毫不意外是因為夏江盈在太史書苑遇害引起。


    餘舒還在想著要不要同夏明明說一說,就從餘小修那裏聽說,夏江家的護衛早上已經來傳過來消息,夏明明當時就帶著前來通報的護衛出了門,可是人現在還沒有迴來。


    “她有沒有說是上哪兒去了?”餘舒不放心地問道。


    “嗯,我問了,她說是要去一趟大理寺。”餘小修說。


    餘舒點點頭,到院子裏洗把臉,就鑽進廚房去做晚飯,燒上水,站在火邊等煮開時,才發現有處不對,以往她一迴家,景塵不管正在做什麽,都會和餘小修一起迎出來,今天迴來好像沒見他人影。


    “你景大哥在房裏嗎?”餘舒扭頭詢問坐在廚房門口幫著她擇菜的餘小修。


    “在呢,景大哥今天好像是不舒服,在房裏躺一下午了。”


    “不舒服?”餘舒不放心地問道:“他今天的藥喝了嗎?”


    “晚上的還沒煎。”


    餘舒放下手中鍋蓋:“你先把菜放著去煎藥,我看看他。”


    此時黃昏日落,景塵的房門虛掩著,一條門縫看不到裏頭動靜,餘舒叩了叩門:“景塵,你在睡嗎?”


    敲了幾聲沒聽到裏麵人應,餘舒遂自己推門進去。


    房裏沒什麽遮掩,隻有一架換衣的屏風,餘舒一眼就瞧見躺在床上的景塵,朝前走兩步,便清楚瞧見他披散著頭發,滿頭的大汗,麵色潮紅,緊閉著眼睛,曲卷的睫毛上都沾著細小的汗珠,他身體似陷噩夢一般掙紮,嘴唇一開一合,好像在說夢話,卻因不能發聲,隻有可憐的喘息。


    “景塵!”餘舒嚇的趕緊衝到床前,按住他的肩膀搖搖,試圖將他叫醒,然而景塵深陷夢中,聽不到她喚聲,任憑她怎麽搖都不醒。


    “景塵醒醒,景塵!”


    景塵身體不住地顫動,餘舒把視線一移,看到他垂在身側的左拳死死握著,關節慘白,青發紅,如同下一刻就會爆開來。


    餘舒心頭發緊,一邊繼續喊他,一邊去抓了他死握的拳頭,試圖掰開,奈何他拳頭剛硬,她怎麽摳都紋絲不動,眼見他臉色漸漸發青,餘舒一時慌亂,想也未想就抓起他的拳頭。張開嘴,使勁兒地咬了下去。


    餘舒口裏生有虎牙,這一下子沒收住力道。咬的可以不輕,景塵喉嚨裏發出一聲悶哼,渾身劇地一震。緊閉的眼睛猛地睜開來。


    餘舒嘴裏嚐到了鏽甜,忙鬆開手。一抬頭就撞進景塵淩然逼人的目光裏,這一眼陌生的緊,滿滿的攻擊性,讓餘舒一瞬間竟覺得頸後的汗毛都豎立起來,下意識裏,想要躲閃,豈知她身體剛有動作。手腕上就傳來力道,被他反手拉住。


    餘舒進退不是,隻好硬著頭皮開口喊道:“景塵?”


    她本意是想叫他夢中迴神,壓根沒想過他會迴應,誰知他神情恍惚片刻,大概是認出了眼前的餘舒,眼神中的鋒芒迅速褪盡,輕輕嚅動了兩下嘴唇。


    “”


    耳朵尖抖了抖,餘舒瞪直了眼睛,往前一湊。盯死了景塵的嘴,想要確認方才不是她幻覺:


    “景、景、景塵?”


    景塵眨了下眼睛,撐著身體從床上坐起身,緩緩抬起另一隻手。摸了摸喉嚨,在餘舒滿是焦急的目光中,不大確定地動了動嘴唇:


    “小魚?”


    這一聲輕啞到幾近不可聞,但餘舒和景塵都沒有錯漏,景塵愣住,餘舒則是驚喜地差點跳起來,她抓起景塵的手上下搖晃,興奮地臉頰都泛紅:


    “你能說話了,哈哈,你能說話了,太好了、太好了!”


    一連幾聲“太好了”,把餘舒的欣喜若狂統統表達出來,反倒是景塵這個當事人,看到了她興奮到發光的臉,才後知後覺地感到了喜悅,同她一起揚起笑臉。


    能像正常人一樣開口說話,這大概是打從他失憶以來,所發生的最好的一件事了。


    能夠重新說話,這是不是表示,在不久的將來,他也能夠重新想起忘掉的一切,那些他想要記起來,卻又記不起來的重要的事。


    景塵忍不住去希望,他看著餘舒比他還要高興的樣子,心中盈滿的喜悅,似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未曾多想,便順從心意,向前傾身,一手將她帶進懷中,一臂擁過她纖細的後背,伸手抱住她,將汗濕的額頭埋在她肩上,盡管嗓子火辣辣的發痛,卻還是難以自抑地想要出聲:


    “小魚。”


    他始終記得那天夜晚他在漂泊的船上醒過來,腦中空無一物,記不得生前,不知道身後,那樣慘淡的空白下,卻還能有一個人告訴他,他是誰。


    他有多感謝,在他無助無望的時候,能有這樣一個人陪伴在他身邊。


    餘舒突然被景塵摟住,一時反應不過來,就趴在他胸口上,聽著他熱乎乎的心跳聲,還有肩窩上那一聲說不清道不楚的輕喚,念著她的名字,她心中某一處輕顫,等到她再迴過神,已經反手迴擁住他,兩手在他精瘦的腰間收緊,鼻子微微發酸。


    太好了,他能有所康複,真的是太好了。


    兩人就這麽靜靜抱在一處,忘記了方才一場虛驚的噩夢,分享這一刻相同的喜悅——直到餘小修的大唿小叫聲在門口響起:


    “你們倆在幹什麽?”


    餘小修在廚房聽到景塵那屋動靜,好奇來看,一過來就看到這麽一幕,景塵抱著他姐坐在床上,平時他們走的近,他念在景塵情況特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算了,現在兩個人竟然給他摟摟抱抱起來,這還得了!


    餘舒和景塵聞聲扭過頭,看著門口一臉“捉奸”臉的餘小修,頓了下,餘舒先迴過味,臉上一熱,“嗖”地把手從景塵腰上拿開,在他胸前一推,掙開肩膀,飛快地從床邊跳起來,後退兩步,以示清白。


    但餘小修該看見的還是看見了,氣衝衝地上前去把他們兩個分開,瞪上景塵一眼,便拽著臉蛋紅的可疑的餘舒出了屋,“嘭”地一聲大力將門帶上。


    景塵糊塗地看著被甩上的屋門,掀起被子想要下床,左手刺痛,低頭去看,便見虎口背麵,清晰地印著一排牙印,有一處破了個紅紅的小口。


    他抬手想要把血珠舔去,剛放到嘴邊,又停下來,把手拿開,盯著那一排細小的牙印看了看,腦中晃過餘舒眯眼笑時嘴角那顆尖尖的虎牙,莞爾一笑,拇指在虎口上輕輕一抿,就放下手沒再管,起身下床。


    雖他不知道小修什麽生氣,但看他剛才拉小魚出去的惱火模樣,他覺得還是出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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