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舒悶頭往迴跑了一段,扭頭看到那街頭的馬車不見,才放慢腳步,走迴酒館。


    一桌酒菜吃的差不多,周老板看餘舒迴來,問她可否吃好,便叫來小二結賬,幾人在酒館門前道別,餘舒並沒看到行人來往的街對麵站的那個男人。


    今上午賺了五兩,餘舒就在街頭上的點心鋪子稱了一斤花餅糖糕。


    薛睿就不遠不近地跟在餘舒身後,看著餘舒進了點心鋪子,過了一會兒出來,手裏拎著幾包,手上捏著一塊,邊吃邊走。


    這種過去在他看來是陋習的行為,由她做起來,倒顯得再自然不過,還記得那時候他們一起去逛三清會,在路麵買早點吃,那是他頭一次在人來人往的街頭上吃東西,現在迴想起來,那種旁若無人的感覺還不賴。


    他沒急著過去打招唿,一來是怕她見到他再掉頭跑掉,二來是好奇想瞧瞧她每天都做些什麽。


    餘舒在街角找到一家有書閣的易館,不同於義陽城的易館出入要拿書牌,這裏和普通的書鋪一樣可以自由出入,不過沒有可供抄書的地方,想看書就必須要買,她前陣子在這裏翻到幾,正適合餘小修的程度,當時手頭緊沒有買,今天是過來看看有沒有賣出去。


    薛睿跟著餘舒一起進了易館,看她鑽進後堂書間,就佯作在大廳裏轉悠,等了一陣子,不見她出來,稍作遲疑,便找了進去。


    這易館後頭的書閣不大,書架擺了四五排。裏麵有幾個客人,薛睿沿著書架側邊走了幾步,就看到正彎腰蹲在一個書架下麵翻找的餘舒,他沒有上前,而是退到另一排書架後麵,隨手撿了一翻看,偶爾扭頭隔著架子看她一眼,等著她挑選好。


    這樣的情景並不陌生。薛睿低頭笑笑,那時候為了打發時間做的事,誰想過了這麽久,他還會清楚地記得,該怪他的記性好。還是怪她太讓人難忘。


    餘舒尋了好一會兒,才找到她之前看好的那兩,欣喜地拍拍上頭灰塵,拿了出去算錢,絲毫沒有察覺書架另一頭陪著她站了半天的那個人。


    離開秋桂坊,路上行人漸少,餘舒隻要一迴頭,就能看見走在她身後不遠的薛睿。可是她這會兒正忙,手臂下夾著點心包,一邊翻書看,嘴裏還叼著一塊糕餅,路都沒工夫看,哪有工夫迴頭。


    薛睿看四周人少,不怕她鑽進人堆跑不見,就要上前去招唿。手剛抬起來,沒喚出聲,就見前頭巷子裏突然衝出一條褐皮狗,看著了餘舒,刹腿停在路邊,一橫身擋在她道前,就是一通狂吠:


    “嗚汪。汪汪!”


    餘舒被這狗叫聲嚇了一跳,把眼從書上挪開,看到前麵四五步外正衝著她滴口水的惡犬,整個人僵在那裏,臉上快要哭出來。


    要說這世上有什麽能讓她看到就汗毛直立的東西。頭一號就屬這個了。


    “汪汪汪!”


    “別、別過來啊。”


    餘舒兩腿發軟,一手虛擋在身前,左右看看,心知她跑不過狗,就瞅準了前頭一棵矮樹,幹咽了唾沫,把手裏頭吃了一半的點心丟向那惡狗身後,趁著它掉頭的工夫,撒腿就往前跑,邊跑邊把書本往懷裏塞,到了樹下,聽見後麵狗叫聲追上來,她兩手抱著樹幹死命地往上爬,慌亂中,一隻鞋子蹬掉在地上。


    “汪汪汪!”


    餘舒上了樹,抱著樹幹,驚魂未定地看著樹底下那隻兇巴巴地衝著她呲牙咧嘴的狗,出了一腦門的汗。這狗抬起兩條前腿扒在樹上試了幾次,跳不上去,最後就低頭叼了餘舒掉在地上的鞋子,泄憤地亂咬。


    不遠處薛睿看到這一幕,早就笑的抖起肩膀,然而目光一轉,看到樹上瑟瑟發抖的餘舒,方意識到她是真的害怕,這便收拾起笑容,大步走上前去。


    “需要幫忙嗎?”


    餘舒正發愁怎麽把這癩皮狗攆走,耳中聽到一聲問詢,抬頭看,便見到有個人朝樹下走來,剛一看清楚人臉,她就有種今天出門沒看黃曆的感覺。


    她親眼見他坐馬車走了,怎麽又冒出來,安陵城有這麽小嗎?


    說來可笑,那褐皮狗對餘舒兇惡,見了走到它跟前的薛睿,卻隻是扭頭看了一眼,便又低頭去撲咬餘舒的鞋子。


    餘舒瞧著這氣人的一幕,悶聲問道:“你、你怎麽在這兒?”


    “我在這附近辦事,剛巧路過,”薛睿一臉正經道,再怎麽說,尾隨一名女子,可不是君子所為。


    餘舒半信半疑地看著他,忽地想到在孫記酒館同他一道的那位俊俏“公子”,臉上浮起了怪笑:


    “哦,辦事啊。”


    薛睿看她笑容古怪,就知道她沒想什麽好事,正待再說什麽,身旁的大狗突然一蹦一跳地衝著樹上兇叫起來:


    “嗚汪汪汪!”


    “啊!”


    餘舒嚇的差點從樹上跌下來,兩手兩腳抱死了樹幹,從薛睿這個角度看去,剛好能見她掉了鞋子的那隻左腳,雪白的襪套脫落一半,露出小巧圓潤的腳踝,顫顫巍巍,那一抹瑩白,恍了他眼。


    薛睿輕咳一聲,尚且君子地避開視線,這麽一打岔,倒是沒了逗她的心思,沉下臉,一腳震在地麵上,對著那不住狂吠地惡狗喝斥一聲:


    “走開!”


    這狗東西也是個欺軟怕硬的,看到餘舒怕它,就窮追不舍,看到薛睿厲害,夾著脖子扭頭就跑了,嘴裏頭還叼著餘舒那隻鞋子。


    趕跑了這惡狗,薛睿仰頭對著樹上道:


    “沒事了,你快下來吧,爬那麽高別再摔著。”


    餘舒探出小半個腦袋,見那狗跑沒了影兒。長籲一口氣,看著樹下薛睿,吃不準剛才她被狗追的狼狽逃竄的丟人樣子,有沒有被他瞧見。


    “是不是下不來,”薛睿伸長手,剛好夠著樹杈,“來,我扶你。”


    沒了狗。餘舒警報解除,還怕什麽,就對他擺擺手,“不用,你往邊上走走。”


    薛睿看著她嫌棄的手勢。笑了笑,從善如流地退開兩步,就見餘舒兩手勾著樹幹,猴兒一樣靈活地翻身出溜下來,兩手一鬆,穩穩跳落在地上,背對著他,理了理衣服。才扭過頭衝他道謝:


    “謝謝啊。”


    “不客氣。”他臨時起興跟上來,能看到她抱頭鼠竄的倉皇樣兒,夠他笑上幾天的。


    薛睿擺出一副好人臉,若要餘舒知道他心裏正在想些什麽,隻怕就不會向他道謝了。


    “那沒事我就走了,你不是還有事要辦,快去吧,迴頭見啊。”餘舒若無其事地朝薛睿揮揮手。不等他應聲,扭頭就要溜,剛走了幾步,就聽身後笑聲:


    “等等,你就打算這個樣子迴去?”


    餘舒腳步一頓,停下來,扭頭狐疑地看看薛睿。順著他若有所指的目光,低頭審視到腳上,看見快要脫落的襪子,這才遲鈍地察覺到少了一隻鞋子,“嗖”地把那隻腳縮到腿後頭。尷尬地兩隻眼睛亂瞟,暗罵一聲臭狗。


    這下可好,難道要她光著一隻腳迴家去?


    “”


    “你在這兒等我,別亂跑。”見她尷尬,薛睿沒有取笑,留下一聲,便折身往來時的路迴走。


    餘舒就是想跑也跑不了,果真光著一隻腳迴家,且不說讓路人看見不成體統,迴到家讓餘小修發現,一準念叨她個沒完。


    她見薛睿走遠了,就背靠著樹,提上襪子,見有行人從旁路過,就假裝掏了書出來看,把那隻腳藏在身後,就這麽等了半天,都不見他人迴來。


    “該不會是在戲弄我吧。”餘舒嘀咕一句,不打算再等下去,想想再往前走兩條街,就有家裁縫鋪子,過去買雙鞋子湊合穿,便把書卷卷插進後腰帶,一腳深一腳淺地往前走。


    活該她點背,剛到前頭巷口,就遇上一家出來倒髒水,一盆子從門中潑出來,她反應不及,單腳往後跳了兩步,眼瞅著一屁股就要跌坐在地上,從背後健步追上一人,伸來一隻手掌,穩穩地扶住她的肩膀,就聽頭頂上傳來一聲輕責:


    “不是說了讓你等我嗎?”


    她後仰了腦袋,就見到薛睿微微喘氣的帥氣臉龐,目光掃到他額頭上冒出的細汗,順著陽光的角度,窺見他額角若隱若現的半寸傷痕,義陽舊事一樁樁湧上心頭,這張同記憶重疊的臉孔,驀然讓她心跳漏了一拍。


    薛睿沒發覺餘舒異樣,扶著她靠牆站好,將手臂下夾的紙包遞給她:


    “換上吧。”


    他找到成衣鋪子,才發現身上沒帶銀兩,怕她等急,又跑到秋桂坊的當鋪去點了一塊玉佩換錢,是故耽擱了這半天,就怕她跑了,她還是跑了。


    餘舒迴過神,壓住心中一絲慌亂,接過他遞來紙包,轉過身,背對著他把鞋子換上,竟然發現他買來的鞋子十分合腳,不大不小剛剛好。


    注意到這個細節,她懷疑地扭頭詢問他:“你怎麽知道我穿多大鞋子?“


    薛睿總不好說剛才在樹上看到她的腳所以心中有數,就玩笑道:


    “女兒家的腳能有多大,一看便知了。”


    誰想這句玩笑話會被餘舒當成了真,隻把他當成是風流人物,聯想到他顯赫家世,還有今天在酒樓裏見到的那個和他同行的俊俏“少年”,越發覺得如此。


    這麽一來,她便釋懷,暗為方才那點兒心動好笑,論歲數,她實則比他大上七八,會被一個青年人迷惑,真是越活越倒迴去了。


    “我身上錢都花光,改日再把鞋子錢還給你。”餘舒說著,將她換掉的那獨隻鞋子用紙包起來,神色自然地同他道別:


    “太陽都快下山了,你有什麽事趕緊去做吧,迴頭見。”


    看她神情自然,沒了之前躲閃,薛睿隱約覺得哪裏不妥,可見時候真的不早,就沒細究,朝她點點頭,兩人一東一西,背到相離,走出十幾步,薛睿忽然轉身,衝著餘舒背影大聲道:


    “阿舒,下次莫要再用錢袋砸我的頭。”


    前頭不遠處,餘舒腳步一絆,剛才還穩健的步伐頓時換成了小跑,一溜煙兒不見了人影。


    “嗬嗬,”薛睿笑著揉了揉還在隱隱作痛地額頭,心情大好地轉過身,順著夕陽往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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