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南轉悠了半圈,餘舒四人找到鏢師推薦的客棧,這間客棧略顯老舊,不比他們在開封府住過的地方寬敞,但是考慮到價格,餘舒讓小二帶著到後頭樓上看了房間,最後選定相鄰的兩間三等客房住下,付了五天定錢,一樣是餘小修和景塵一屋,餘舒和夏明明一屋。


    房間裏有兩張床,布置不怎麽講究,好在被褥都是幹淨的,還鋪有夏天的涼席子,窗子開在後街上,比較安靜,這是讓餘舒很滿意的一點。


    放下行囊,餘舒走到臉盆架子前洗手,夏明明忍了一路,見四下無人,總算能把話問出來:


    “你易學這麽好,為什麽不考大衍?”


    餘舒甩甩手上水珠,取手巾擦著,扭頭反問道:“我易學好麽?”


    “當然好了!”夏明明有些激動道:“你會六爻術啊!我敢說憑這個你肯定能在大衍試上一鳴驚人!”


    餘舒笑笑,道:“我是會六爻沒錯,可你什麽時候見過我用六爻給別人卜卦?”


    “這……”夏明明仔細一迴想,好像真的沒有見她用六爻給他們誰卜過卦,就連餘舒這一路上教她時,都沒有用六爻給她算過。


    可是……為什麽?


    看到夏明明臉上疑惑,餘舒當即為她解答:


    “我資質不佳,勉強學會六爻就隻能為自己求卜,用在旁人身上是算不準的。”


    “啊?”夏明明張大嘴巴,一副愕然模樣,脫口道:“這不是糟蹋了嗎?”


    餘舒輕哼一聲,心道不和小孩子計較,反正她就是資質差,根骨爛怎麽了?礙著誰了?她又不靠這東西吃飯。


    見餘舒臉色不對,夏明明方意識到自己說錯話,臉一紅,搓著手道:“我、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別生氣啊,我是想說你會六爻卻不能用,太、太可惜了,對,是可惜!”


    餘舒當然不會因為一句話就生氣,夏明明是心直口快,況且就連餘舒自己都覺得自己糟蹋了六爻這門奇學,但是沒辦法,誰讓她八字不靠譜,隻能用六爻來補。


    夏明明看餘舒不說話,以為她是真生氣了,心裏一著急,便上前在她身邊坐下,拉住她手道:


    “阿樹,你別難受,這資質啊天分啊,是生下來就有的,又不是我們決定得了,你瞧我還不是一樣,明明能知夢,卻一點用處都沒有,我四姐從小就嘲笑我是個廢物,我還不是一樣長這麽大,有什麽大不了的嘛,他們不就是生下來比我們強上那麽一點。”


    她說著說著,便對餘舒有些同命相憐起來,一手勾住餘舒肩膀,硬聲硬氣道:


    “大衍試有好幾科呢,你用不了六爻,不去考奇術那一科就行了,別的科目考過去,一樣有機會進太史書苑,對了,你們義陽城不是有個紀家嗎,我聽說紀家有一位小姐,很是了得,三年前就隻靠著星象一科,便被挑進了太史書苑。你的風水學的如何?相麵你不會,那算學呢?”


    餘舒看夏明明一個人說得起勁兒,自顧倒了茶水喝,這三年一迴的大衍試,確是鯉魚躍龍門的機會,她一開始也有想過要參考,但一轉念,又覺得不妥。


    大衍試經受皇命,由司天監舉辦,同太史書苑掛鉤,各科頭甲肯定要司天監過目,再擇優選入太史書苑進讀。


    她沒記錯的話,紀家的太老爺現就在司天監任職,位置還不低,那紀星璿,更是太史書苑有名的“高材生”。而她呢,她的前身是死在紀家門內的可憐蟲,她則是被紀家兩次攆出家門的狗屎命,差點替代紀星璿給人做了小妾,她同紀家,可謂是苦大仇深了。


    她若是參加大衍,必會不遺餘力,卯足了勁兒爭個名次出來,別的不敢說,至少算學一科上,三甲她必中。可中了之後呢?若是不被紀家察覺也就罷了,倘若叫他們發現,就憑紀家人品,她不信他們會放任她自流,一旦發現有什麽不對的苗頭,肯定一早把她捏死在繈褓裏。


    隻怕到時候,她忙著應付紀家,別說什麽求學找書,就連安身都是個問題。


    出人頭地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她現在還太嫩,大衍試是捷徑,卻不適合她走,或者說,不適合現在的她走,在完全不能自保的情況下,過早暴露,隻會給她帶來危險和阻礙,相對來說,那一躍龍門的誘惑,就不足以讓她去賭了。


    對於參考今年大衍試,她之前用六爻為自己卜過幾卦,迴迴都是吉中藏兇,更讓她打定主意,不可冒進。


    “明明,你不用安慰我了,今年的大衍試我不會去,”餘舒打斷夏明明的話,態度很堅決,把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拿下來,放在桌上,拍了拍,道:“你好好準備吧,若是能中,再好不過。”


    餘舒起身,丟下興致正高的夏明敏,去包袱裏取出一把小算盤,還有一疊銀票和半袋子碎銀,坐在床邊上清算,越算越愁。


    她現在全身家當,還剩下三百一十餘兩,住店兩間房一天是二兩銀子,四個人夥食費一天省著吃按兩百文,十天吃住是二十二兩,再加上景塵的藥錢,兩個月後他們就要流落街頭了。


    夏明明跟著餘舒坐在床上,安靜了一陣子,就忍不住了,“阿樹,你明天陪我一起上培人館好嗎?”


    餘舒撥著算盤,頭也不抬道:“不是說過我明天有事,你自個兒去,這麽大個人了還能丟了不成,不是都敢一個人上京城嗎,怎麽到了地方反而變成膽小鬼了。”


    她可以照顧夏明明,幫著夏明明,卻不是要慣著她,護著她,她沒那個閑心,也沒那個義務。


    “誰膽小了,”夏明明不滿地嘴硬道:“我不是想著帶你一起去見識見識嗎,培人館是來京城的易客們必去的一處,運氣好的話,能在那裏見到大易師呢,你有什麽要緊事做?”


    餘舒道:“我要在城裏找找有沒有民宅出賣,盡快尋個落腳的地方搬進去,住客棧實在是太浪費錢了,在外頭吃飯也不便宜。”


    夏明明神色驚訝道:“你打算買宅子?”


    “嗯,要不了多大,有兩間屋就行。”他們有四個人,地方太窄不行,就像還在義陽城時,曹子辛住的那個小院子就好。


    無意間想起那個人,餘舒微微失神,被夏明明連叫了幾聲才應。


    “……阿樹、阿樹?”


    “啊,你剛才說什麽?”餘舒低頭把手中撥亂的算盤清空,心想,他早就迴了薛家,現在應該在京城了吧。


    “我說,你剛才講外頭吃飯貴,難道買了房子以後你要自己煮飯?我先告訴你啊,我可不會下廚。”


    “沒指望你會。”


    安陵城這麽大,他們應該見不到麵,即使見到了,也沒什麽好說的吧,畢竟那天他們……


    餘舒輕歎一聲,她寧願再見不著他,也好過再見麵尷尬,不管是曹大哥,還是薛大少,她都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他。


    “你歎什麽氣,是不是錢不夠花?”夏明明關心道,在餘小修幾次無意的嘲諷下,她現在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吃住全要靠餘舒養活。


    “省著點就是了,等我再想賺錢的法子,”餘舒把散亂的銀票整理好,抽出最上麵一張十兩麵額的,掏了幾塊碎銀子,遞給夏明明。


    “這是幹嘛?”夏明明看了沒接,狐疑問道。


    餘舒笑道:“你明天不是要出門嗎,難道要走著去?太遠就租輛馬車,但也別浪費,剩下的就去買些卜具,你現在不是連個羅盤都沒有麽。”


    聽到餘舒這麽為她著想,夏明明眼眶一熱,接過那薄薄一張銀票,想說聲謝,又怕矯情了,正在感動時,便聽餘舒道:


    “不是白給你的錢,給你記著賬,以後要還我的,待會兒別忘了打個欠條給我,省的到時候你賴賬。”


    夏明明臉一綠,忿忿道:“還,迴頭我十倍還給你!”


    餘舒伸手在她腦門上使勁兒彈一下,“等你有錢再說吧。”


    “啊!”夏明明痛唿一聲,捂住腦門,想伸手彈迴去,卻又不敢,隻好忍氣吞聲地扁著嘴巴,拿一雙大眼睛幹瞪餘舒。


    她這麽一打岔,是叫餘舒忘記了方才想起某人時的鬱悶,哈哈笑著把銀票重新收好,到隔壁去看餘小修和景塵收拾好了沒有,喊上他們一起到樓下吃東西。


    沒有再大魚大肉地擺,隻點了四碗醬麵,餘舒讓餘小修到對麵街上買了六個燒餅,四個人湊合著吃了,景塵和餘小修是沒有半點抱怨,夏明明雖有不滿,但也不好意思提。


    和夏明明一樣感到不滿的還有金寶,餘舒讓餘小修拿了半拉燒餅迴房去喂它,金寶前陣子被喂饞了,它聞聞燒餅味道就轉身撅起屁股對著餘小修,無聲地表示抗議,被餘舒戳著腦門警告才老實,抖著耳朵委委屈屈地吃了小半塊。


    餘小修看它可憐,當著餘舒的麵沒敢哄它,等餘舒一迴房,就拿了私藏的一小塊銀子給它,小家夥頓時又有了精神,抱著碎銀在桌上打了兩圈滾,親昵地拿小尾巴輕掃著餘小修的手指,歡快地“唧唧”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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