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媽媽說完拽了芳絲便走,忽見個小丫頭子進來道:“太太讓媽媽到房裏去。”郭媽媽聽了這話隻得到了宋姨媽臥房,進門瞧見宋姨媽已起了床,臉上紅暈未褪,顯是剛剛才醒的。宋柯坐在左手椅上,宋檀釵坐在右側,香蘭立在一旁侍茶。

    郭媽媽一見心裏便敲了鼓,陪著笑道:“太太醒了怎不說一聲,廚房裏有剛熬好的解暑湯,太太可要用一碗?”

    宋姨媽擺了擺手,似是不敢看郭媽媽,眼睛隻瞧著兒子的臉色。郭媽媽心道一聲:“壞了。”果見宋柯開口道:“今日來也沒什麽意思,就是覺著芳絲年紀大了,在太太跟前兒伺候這麽多年,也算勞苦功高,該放出府去配人了。家裏如今雖不比以往,也不能薄待她,迴頭媽媽去賬上支五十兩銀子,另有一套金銀釵環首飾和兩匹尺頭,算是家裏獎勵她這些年艱辛,日後出嫁,宋家另給一份嫁妝。”

    宋姨媽雖已隱隱料到這一步,可這話從宋柯嘴裏說出來心裏仍是一緊,求道:“大哥兒怎說這樣的話,我女兒再不好,求太太主子們多教她,別把她攆出去,念著我這些年忠心耿耿伺候太太,好歹給我留個體麵罷!”

    宋姨媽心中不忍,又去瞥宋柯,見他麵沉如水,便動了動嘴,垂了頭不說話。

    宋檀釵冷冷道:“如今體麵把她請出去,已是看在媽媽的臉麵上,媽媽隻等問問芳絲做了什麽事,便知道我為何這麽說了。”原來宋柯方才已同宋檀釵說了芳絲攛掇林家小姐大鬧之事,宋檀釵自幼讀《賢媛集》、《列女傳》等,一肚子的規矩大統,最恨這等不三不四落自家臉麵的奴才。芳絲平日裏待她再好,也因這一項也盡數化成了灰燼。此刻她隻盼著將芳絲趕出去了事,故而說話極不客氣。

    宋姨媽跪下道:“姑娘好歹為我女兒說句好話罷,從小到大,她給你梳頭、打絡子,做荷包,還陪著姑娘說話兒散心,小時候姑娘看書寫字兒,她都站在旁邊伺候筆墨,天冷了給姑娘做厚褥,天熱了給姑娘煮酸梅湯。姑娘就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說著說著便哽咽了,方才這番話雖是對著宋檀釵說的,可一字一句都暗指宋姨媽。

    果然宋姨媽坐不住了。她是個心軟的人,郭媽媽一席話讓她想起芳絲這些年盡心竭力的侍奉,不由動容,開口道:“柯兒……”

    宋檀釵微怒道:“這是她當丫鬟應盡的本分,即便她不做。也頂多是個爪子懶不勤快的,何至於讓主人家趕出去?媽媽迴頭去問問她,到底做了什麽好事!”

    話音未落

    ,隻見次間裏簾子一掀,芳絲一陣風似的跑了進來,跪在郭媽媽身邊。淚流滿麵,啞著嗓子哭求道:“我知道自個兒錯了,求求你們別攆我出去。若要攆我,我還不如一頭撞死幹淨……”連連磕頭不止。

    宋柯見宋姨媽也紅了眼眶,便忙開口道:“郭媽媽快請起來,這不是趕芳絲出去。而是她年紀大了,常言都道‘女大不中留’。眼見她心思越來越多,也該放出去嫁人。日後想太太了,也盡管迴來看看。方才太太還念叨,給芳絲一套體麵的首飾做日後陪嫁,你們也要謝謝太太的這份情。”

    這話又堵得郭媽媽無言了。是啊,人家不是趕芳絲出去,而是陪送上東西放她出府。而芳絲也早就到了該說親事的年紀了。

    芳絲抽噎道:“我願意伺候太太,一輩子都不嫁人!”

    郭媽媽忙道:“是了,橫豎閨女還沒說定人家,就再伺候太太幾年,等說定了親事再出府也不遲。”

    宋柯頗為頭痛,郭媽媽是有頭臉的老人兒了,因和太太感情深,他尚且恭敬兩分,連帶著芳絲也不好發落,原本想搭上些財物將芳絲這尊佛送走了事,誰想這母女倆竟是死皮賴臉的,橫豎賴著不走。抬眼打量,見他母親麵帶不忍之色,他妹妹又繃著一張臉兒,活似人家欠她八吊錢似的,正用人之際,竟沒一個能放言說上兩句話的。

    此時芳絲已大哭著磕頭道:“別趕我走!我日後什麽毛病都改了!”

    宋檀釵氣得站了起來,道:“你改?打嘴現世的,為著私心就算計主子,今日你若賴著不走,還不如我就離了這家去落個省心!”

    郭媽媽捶胸大哭:“檀姐兒何必把話說得這般狠,讓我們娘倆還怎麽活。辛苦伺候一遭兒的主子最後竟成了仇人,老天爺真個兒瞎黑心……”

    眼見這情形鬧得不像,香蘭一把扯了宋檀釵,道:“姑娘快坐下。”見宋柯眼中隱有煩憂,知道他顧及母親,不能說得太過明了,暗自想一迴,對宋柯使眼色,宋柯登時會意,道:“香蘭,你替我說。”

    香蘭便站出來道:“媽媽快把淚收一收罷,先帶了芳絲出去,再進來迴話,這是什麽地方?這是太太的臥室,豈容大唿小叫哭天號地的,這不是給太太添堵麽?媽媽辦老了事,在太太跟前伺候這麽些年,莫非也忘了這個理兒?再說,讓芳絲姐姐出去嫁人,是大爺跟姑娘合計過,太太也點了頭的,媽媽倒是麵子大,直接就駁了太太的主意,大爺反複解釋都不成,竟然賣起老臉來,媽媽方才反複說自己忠心

    耿耿,如今卻一門心思給自個兒閨女打算,連太太都不放在眼裏了,這能叫忠心耿耿?”

    這一番話說得跟連珠炮一般,偏口齒伶俐聲音清脆,說得郭媽媽目瞪口呆。

    香蘭又邁上一步道:“第二件,大爺雖說早就想著放芳絲出去嫁人,可為何卻在今日提起來,當中有緣故。想來媽媽也聽說今早書房裏鬧得歡實,此事因誰而起,迴頭問問芳絲便知。大爺就是想給媽媽留臉,這才一直沒挑明了說,偏偏媽媽卻挑大爺不給你留臉!”又看著芳絲道:“你當初做了這等事,壞了規矩體統。就該料著後果,如今大爺說了話,太太點了頭,這裏便不是你該久站的,媽媽請帶了人迴罷。”

    這話說得宋柯心裏敞亮,對著香蘭連連點頭,連宋檀釵都麵露讚賞之色。

    郭媽媽心中暗恨,一抹眼淚冷笑道:“姑娘好大的譜兒,就連大哥兒用這個口氣跟我說話都擔不起,莫非你擔得起?這也是知道規矩的?”

    香蘭道:“我雖不懂規矩。卻也知道不該為著自己私欲在背後挑唆生事。”

    郭媽媽還欲再說,宋柯截斷道:“京城裏的老房子一直缺個妥帖的人看,媽媽年事已高。早該去頤養天年,迴頭我讓賬上再支五十兩,送媽媽到京城裏老宅裏養身子罷!明兒個收拾收拾便出府去,自有馬車在門口備著。”

    郭媽媽仿佛頭上打了個焦雷,不可置信的去看宋姨媽。宋姨媽卻始終閉著雙眼。手裏撚著珠子持咒。

    宋檀釵上前去攙宋姨媽道:“娘,今兒晚上你同我住罷。”竟不理跪在地上的郭媽媽和芳絲,一行人徑直去了。

    背後郭媽媽哭號道:“太太,太太你說句話,你說句話呀!”往外奔出來,卻被早就守在門口的婆子拽住。拉了迴去。

    出香蘭歎口氣道:“芳絲固然是個可惡的,可郭媽媽好歹伺候這麽些年……”

    宋柯道:“你不必可憐她,我娘是個心寬的。她這些年伺候左右不知偷拿了多少銀子和首飾。有一迴我瞧見芳絲頭上戴個鑲珍珠金玉的華勝,分明是我母親幾年前做壽,我讓人在外頭打造拿迴來孝敬的。我悄悄問過母親,可把這首飾賞人了,母親說沒有。可東西卻平白沒了。母親說要息事寧人,這事就不了了之。我自此留了心,發覺郭媽媽手腳不幹淨。如今借這個契機正巧趕了她。”

    說著到了宋檀釵閨房門口,宋柯幾步搶上前,同宋檀釵一起扶著宋姨媽在床上坐了下來。宋柯畢恭畢敬道:“母親,我同妹

    妹商量過了,母親身邊缺個得用的人兒,以後妹妹把她身邊的卷華給母親使喚,我把房裏的珺兮給妹妹差使,等過了這一夏,再添兩個丫頭來……若母親不喜歡卷華,我再挑別人來。”原來這芳絲在宋姨媽房裏一支獨大,不肯調教小丫頭,唯恐來了新丫鬟將她的位子擠了,如今逐了她,宋姨媽房裏竟連個可用的丫頭都沒有。

    宋姨媽滿臉疲憊,擺了擺手道:“一切你們定罷,如今我老了,已是做不得主了,我身邊的人說趕就能趕,我還能再說什麽。”說著便合上了眼。

    宋柯道:“母親,郭媽媽手腳不幹淨,芳絲也太……”

    “我知道。”宋姨媽睜開眼看著宋柯,“可我活到這把歲數還圖什麽,不就身邊兒有個能哄著我說話兒的人,讓我樂嗬樂嗬麽。她手腳不幹淨又能拿多少走?我隻當花錢買個開心不行麽?”

    宋柯連忙跪下來,宋檀釵也趕緊跟著跪了。宋柯咬著牙道:“孩兒不孝,讓母親難受了。隻是……”

    宋姨媽又擺擺手,合上眼道:“算了,你那些個大道理一套一套,我說不過你,我隻圖個清淨罷了。你善待他們母女,找個妥帖的人送走就是了,好歹伺候一場,咱們不能做忘恩負義之人。”

    宋柯連連稱是,看宋姨媽不愛搭理他,便隻得退出來,遞個眼色讓妹妹好生照料著,方才退了出來。

    一時無事。

    第二天清晨,隻聽得主屋裏一聲尖叫,緊接著傳來郭媽媽的嚎啕大哭:“我的兒,你怎的想不開,撇下我,可叫我怎麽活!”

    香蘭跟在宋柯身邊急急忙忙趕到一看,這芳絲竟懸梁自盡了,隻瞧見那裙底的繡鞋微微露出一角,在半空中晃來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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