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話噎得林東綾啞口無言,想說敢,可顯國公家的婢女就在旁邊;可要什麽都不說,卻是騎虎難下。林東繡瞧著不對,便幫腔道:“如今說你目無尊卑的事,你好端端又扯上顯國公府上作甚?顯國公府也斷然沒有你這樣的刁奴!”

    香蘭卻仿佛沒聽見林東繡說的話,雙眼隻瞧著林東綾,一步步邁上前道:“姑娘倒是說說,是敢還是不敢。若說敢,你便到顯國公在江南的祖宅上闖一迴,也將糕點丟在人家侍女臉上,真這般做了,我跪在地上學狗叫繞著金陵城爬上一圈;若是不敢,你便是瞧不起我們宋家,這事迴頭我稟明大爺,要好生說道說道。”

    林東綾此刻已後悔了,這廂便是將她架在火上烤,她萬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婢女竟咄咄逼人將她擠到這步田地,拿捏著她幾處短理的地方,卻把一頂頂大帽扣了下來,讓她有口難言。

    林東繡冷笑道:“瞧瞧你這副嘴臉,竟要跟主子們打賭,你也配!就憑你今日三番五次沒大沒小,我就該告訴姨媽,讓她嚴加管教!更別提做的糕餅裏還有髒的,主子們個個金貴,若吃壞了哪個,你一條賤命都賠不起!”

    香蘭聽罷便低下頭道:“那咱們就拿這塊糕去太太跟前評理,看看這糕裏頭到底有什麽髒,竟要吃出人命來。”說著便走去要撿那鬆子糕。

    林東綾卻急了,那糕餅裏什麽都沒有,純粹是她拿來找茬的,這廂豈不是露了餡,正不知所措時林東繡卻快走幾步,搶在香蘭前頭,一腳便將那糕餅踩了個稀爛。險些踩了香蘭的手。

    香蘭站起身,看了林東繡一眼,見她麵色通紅,唿吸粗重,便直起身,理了理鬢發,又拽了拽身上的繡著荼白玫紅牡丹的半臂,端嚴道:“既如此,這鬆子糕到底如何咱們都心知肚明,再鬧。隻怕大家臉上都不好看,我有個提議,姑娘們從這兒走出去。將門帶上,咱們這一遭兒便當沒發生過,太太不會知道,大爺不會知道,檀姑娘也不會知道。如何?”心說:“林東綾到底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我又何必跟她一般見識,還是息事寧人的好,橫豎她們沒討到便宜,就這樣給個台階下,就此撩開手罷了。”

    林東繡暗自出一口氣。便想要走,誰想林東綾是個不肯吃虧的,覺著就這般灰溜溜的走了太沒臉麵。伸手往書案上一劃,那桌上的書本、字帖、筆架、便劈裏啪啦掉了一地,香蘭知道那硯是宋柯所珍愛之物,連忙上前去接,卻讓林東繡在她背上一推。一個沒站穩,頭碰到桌上。那硯台掉下來將石榴裙染黑了一大塊,滾到地上

    去了。

    林東綾看見香蘭狼狽,方才覺得舒坦了,哼一聲道:“叫你整天狐媚魘道亂勾引人!若是今後再教唆表哥,我頭一個饒不了你!”轉過身往外走,見那三個丫鬟還站在門口,便搡開道:“都在這兒瞧什麽熱鬧?都跟我迴去。”話說到一半便噎住了,隻瞧見宋柯已走到她跟前,問道:“這是怎麽迴事?”

    林東綾結結巴巴說不上話,急得冷汗直往外冒。林東繡是個精的,自然不肯露頭,藏在門後頭裝死。此時鄭靜嫻見綾、繡連同自己的丫鬟悅兒也不見了,便出來尋,順著聲音找到書房處。隻站在葡萄架底下遠遠看著。

    宋柯見眾人都不吭聲,抻著脖子往屋裏一瞧,隻見地上一片狼藉,書本四散掉落,青花瓷大筆洗掉在地上摔得粉粉碎,毛筆滾得到處都有。香蘭跌坐在地上,裙子上一大塊墨跡,正一邊揉著頭,一邊慢慢站起來,彎腰去撿那個硯台。

    宋柯登時色變,一把推開站在他跟前的林東綾,幾步搶到屋裏,一把拉了香蘭道:“你怎麽了?是不是摔著了?傷在哪兒,給我看看。”

    他這一拉,將香蘭剛撿起來的硯台又碰到地上,香蘭急道:“唉,唉,硯台又掉了,萬一摔壞了可怎麽好。”

    宋柯兩手握著她的雙臂道:“不過是塊硯台,壞了也沒什麽打緊,你先坐下,讓我瞧瞧你身上傷了哪兒?”把香蘭按到椅上坐了,上下打量。

    香蘭道:“沒什麽,隻是方才頭碰了桌子。”

    宋柯定睛一瞧,果見香蘭額頭紅腫了一塊,鬆口氣道:“幸而不嚴重,你且等等,我去給你拿藥膏子。”自顧自從抽屜裏拿了個琺琅掐絲的小圓盒子,食指在當中一蘸,親手給香蘭塗藥,仿佛周遭的人都不在似的。

    香蘭左躲右閃道:“我自個兒來。”說了幾次,宋柯方才作罷。

    這一番卻讓綾、繡二人當場妒紅了眼,宋柯轉過身問道:“方才這是怎麽迴事?”

    眾人不吭聲。宋柯又問了一遍:“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林東繡看了看宋柯,便撩著眼皮去看林東綾,香蘭心中冷笑道:“這四姑娘真是個精的,一個眼色便將這事嫁禍給她姐姐,縱然她不是鬧事的,可方才煽風點火,上躥下跳,卻最最可惡。”

    宋柯問了第三遍,微微提高了音聲:“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眾人一片寂靜,半晌,林東綾梗著脖子道:“我方才吃糕點,吃出個髒東西,聽人說這糕餅是香蘭做

    的,就過來問她,誰知道她以下犯上,屢屢不敬,我一怒之下才掃了桌子,若是打壞了表哥心愛的東西,我給你賠不是,再買個更好的還你!”

    宋柯聽了這話微微皺起了眉,迴頭看了看香蘭,香蘭對他輕輕搖了搖頭。宋柯便扭過臉,仍是一番溫言,道:“妹妹說得哪兒的話,不過些文房四寶,不值幾個錢,一家子親戚,說什麽賠不賠的,隻是……”語氣加重道,“香蘭是宋家的丫頭,她有不對的地方妹妹隻管告訴我,或是太太,插手來管,便是逾越了。且這前院是男人們呆的地方,妹妹不該冒冒然跑來,倘若來了外男,瞧見了你們模樣,迴頭成了談資在外宣說,我也難見姨媽了。”

    林東繡乖覺,立刻道:“表哥我們錯了,你可別生氣,妹妹給你賠禮。”說著盈盈一個萬福下去,又看著香蘭道:“香蘭姐姐,你原諒我年紀小不懂事。”

    香蘭心說這林東繡見風使舵,真真兒是個人才,臉上也假笑道:“沒什麽,我也給姑娘賠不是。”說著施禮,林東繡急忙還禮。

    林東綾嘟高了嘴,她覺著自己沒錯,可眼見林東繡賠禮讓宋柯緩了臉色,便不情不願的對宋柯施禮道:“妹妹錯了,給表哥行禮了。”微微屈膝福下去。她正嫉恨香蘭,且她也萬不會給個丫頭道歉,便裝作沒瞧見香蘭,站到一旁了。

    宋柯道:“既如此,妹妹們就請迴罷。”林東繡先走出去,林東綾還有些依依不舍,可宋柯下了逐客令,也不好久待,便隻得去了。

    宋柯將房門一關,走到香蘭身邊,去看她額頭道:“再讓我瞧瞧,身上還哪兒傷著了。”

    香蘭起身道:“就碰了頭。”看了看裙子唉聲歎氣道,“剛剛做的裙子就染上墨汁兒,不知道還能不能洗掉。”

    宋柯有些哭笑不得:“你可真是‘舍命不舍財’,要緊的是頭沒碰出好歹,卻關心勞什子新做的裙子,趕明兒個再做上幾條就是了。”

    香蘭一吐舌頭,沒有說話,這是她今生頭一件好料子做的新衣,更何況是宋柯特特給她挑的尺頭,她心裏自然著緊得很。一錯眼,隻見宋柯已彎了身子收拾地上的東西了,便跟他一起收拾,咬了咬嘴唇,問道:“方才你表妹說的話,你信了?”

    宋柯看了香蘭一眼,將書本放在桌上,眼眸清澈如水:“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無理取鬧的人,不管她說什麽,我都隻當她小孩子鬧鬧脾氣罷了,她那個說風就是雨的霸王脾氣,我是知道的……今天你受委屈了。”

    香

    蘭心頭一暖,看著宋柯久久說不出話,心裏原有的委屈也全然不見了,嫣然笑道:“不委屈,就是你那兩個表妹聽了小醋缸的挑唆,一同打翻了大醋缸,殃及了我這池魚。”雙手叉腰,學著林東綾的表情神態,繪聲繪聲道:“‘叫你整天狐媚魘道亂勾引人!若是今後再教唆表哥,我頭一個饒不了你’唉,你說說我是不是平白冤了一枉。”

    宋柯登時明白了,眉頭緊鎖,手一拍書案怒道:“糊塗!我三番五次叮囑她你在宋家的事不得往外說,她竟置若罔聞,還把人引到書房來了!”

    香蘭歎口氣道:“是福不是禍,紙裏包不住火,早晚都有傳出去的一天,隻盼著林錦樓把我扔到腦後邊,也好過兩天安生日子。”

    宋柯強斂了怒氣,安慰道:“他在浙江剿匪,一時半刻迴不來,興許要過個三年五載也說不準,等我春闈中了,咱們就舉家搬走,天大地大,他們林家的勢力還能翻了天?”

    香蘭點了點頭,卻仍有些心神不寧,同宋柯將屋子收拾了,卻不知這日後的波瀾卻是從另一位身上引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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