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山深處。


    明黃色的龍袍早已褪下,被整齊地平鋪在石榻上,除了沾染了些汙漬之外,甚至連一處褶皺都不曾出現。


    李忱已不知自己在炭盆前坐了多久,正如蕭良不知在洞口前站了多久一眼,甚至兩人之間連最基本的對話都少得可憐。


    似乎時間在此處早已凝滯,似乎兩人都已化作兩尊石像,保持著亙古不變的姿勢,和神采。


    炭火數團,在盆內劈啪作響,像極了元日京城裏燃起的爆竹。


    也許已枯坐得太久,李忱的目光略微顯得有些呆滯,唯有雙瞳中的兩團火苗。


    依舊火紅,而熾烈。


    “仲離......”


    李忱幹燥的雙唇微微開啟,這是他幾日來第一次說話。


    “嗯!”


    蕭良沒有轉身,依舊望著洞外的一片漆黑。


    “我想出去!”


    李忱也依舊在望著炭火。


    這一次,蕭良緩緩轉過身子,麵無表情地望著李忱。


    李忱抬頭看了蕭良一眼,伸手將一塊木炭仍進炭盆,輕輕說道:“我擔心,青鸞終究太年輕了,恐怕不是仇士良的對手,況且......”


    “你還是信不過他!”蕭良粗魯地打斷道。


    李忱搖頭,“我不能將他一人置於險地,若因此出了什麽岔子,我一生難安!”


    “他經曆的危險還少麽?你對他的虧欠還少麽?”


    聞言,李忱微微僵滯,本已拿起的木炭卻又輕輕放了迴去。


    而後緩緩起身,輕輕拍了拍手上的碳灰,神色落寞,眼神孤寂。


    “是啊,朕已虧欠他母子太多!”


    這句話,李忱用了“朕”。


    “但朕,是大唐皇帝!”


    說這句話時,李忱臉上的落寞和眼中的孤寂竟是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決絕,和冷漠。


    炭火的光芒將這位大唐皇帝的影子投照於石壁之上。


    形如峰巒,神似山嶽。


    竟將身前那把“劍”的影子盡數遮蓋了去。


    ......


    紫蘭殿。


    再見李湞,讓周規數日來惶恐難安的那顆心多少多了些欣慰,而在此之前,周規並不理解李忱對於自己的這個安排。


    畢竟對於後宮、對於鄭太後都太過陌生,直到今日遇到了李湞,周規才明白了李忱的真正用意。


    “太後......”


    周規正想著,突然身後的李湞緩緩開口。


    “李司馬寬心便是,太後和善得很,便是待我們這些內侍婢女都極好!”


    周規笑道。


    李湞點了點頭,看了何仁厚一眼,心中稍稍安穩了些。


    對於這位素未蒙麵的祖母李湞並無多少感情,更多的隻是一種對長者的敬畏罷了,所以此時此刻徘徊在李湞心中的。


    唯有忐忑。


    “若台文在這裏就好了!”


    李湞口中喃喃自語,不禁想到了遠比自己更冷靜沉著的鄭畋。


    “有些日子沒見鄭長史了,不知他可還好?”周規笑問。


    “他活得比我好!”李湞苦笑一聲,因為此事,自己的宅子早已被金吾衛盯得死死的,即便上次去青龍寺也是冒著極大的風險才出來。


    聞言之後,周規又笑了笑,有意無意地說道:“那是成德王使君的宅子,的確要比外麵更安全些!”


    李湞隨即看了看周規,似乎明白了些什麽。


    正說著,一行三人已走到紫蘭殿外,四名羽林衛還未開口,周規便率先說道:“這二位是太後宣來問話的!”


    說罷之後,便徑直引著二人進入正殿。


    紫蘭殿名雖為“殿”,但實則為一處五進院落,內裏亭台花謝、曲徑通幽,遠遠要比李湞的宅子大上數倍有餘,而這正殿不過是一座客堂罷了。


    “二位在此稍後,待我前去通稟太後!”


    說罷之後,周規徑直向著後殿走去。


    待周規離開之後,何仁厚臉上的神情愈發顯得疑惑。


    “看得出,李司馬與這位內侍的關係非同尋常啊!”


    李湞卻轉而笑道:“何將軍隨湞如此涉險,可曾後悔過?可曾怕過?”


    何仁厚搖了搖頭,道:“若說不怕卻是假的,但若說後悔?”


    何仁厚笑了笑,“何某行事似乎還從未後悔過!”


    說罷之後,何仁厚稍稍一頓,問道:“不知李司馬可有把握說服太後?”


    “有!”


    “哦?為何?”何仁厚對李湞的自信有些懷疑。


    “因為......”


    話未說完,便隻見周規神色匆匆地跑了進來,“太後同意詔見,不過隻是李司馬一人!”


    ......


    崇政殿。


    李德裕的到來讓仇士良有些措手不及,更讓李岐感到有些膽戰心驚。


    畢竟李德裕在武宗朝時便已是威懾群臣一代權相,即便如今沒了實權,但留在李岐心中的陰影卻已無法抹除。


    更何況盡管李忱登基後剪除了李德裕大部分黨羽,但誰也說不準在這個時候,李德裕是否依然人心所向。


    此時見李德裕不請自來,李岐心中自然惶恐難安。


    不待李岐開口,仇士良率先笑道:“嗬嗬,原來是文饒公!”


    “看來,兗王殿下和仇公並不歡迎老夫啊!”


    李德裕的步態有些遲緩,但每邁出一步卻又都異常有力。


    隻見李德裕並不急於進殿,而是走到李景溫麵前停了下來。


    “李左丞一門三傑,為大唐盡忠職守,我想這其中定是有些誤會吧!”


    說罷之後,李德裕轉身衝李岐遙遙一拜,朗聲又道:“更何況其兄李後己如今任浙西觀察使,領鎮海軍軍使,有兄長如此,李左丞斷然不會做出什麽悖逆之事的,還請殿下明察!”


    李德裕之所以要提及李景溫的長兄李景莊,其原因正是鎮海軍軍使一職,鎮海軍軍使統轄浙西十州之地,而浙西又為江南財賦重地,無論富庶程度和兵力,都為舉足輕重之要職。


    若仇士良私斬李景溫,那麽勢必引起李景莊的仇視,對於李岐與仇士良來說,無論如何都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而李德裕的意圖正是如此,既解救李景溫不死,又有一個冠冕堂皇的正當理由。


    聞言之後,李岐轉而看了看仇士良。


    仇士良卻是一言不發,但臉上的神情早已給出了答案。


    隻見其衝李岐微微點了點頭,李岐見狀隨即大笑道:“哈哈哈,文饒公所言極是,若非文饒公及時趕到,本王險些釀下大錯!”


    說罷之後,李岐親自走出殿外為李景溫披上官服,而後又笑道:“讓李左丞受驚了!”


    李景溫卻是冷哼一聲,剛要開口再罵,卻隻聽李德裕笑道:“經此一事,李左丞想必是受了些驚嚇,還請殿下準暫時其迴府歇息!”


    不待李岐說話,李德裕徑直衝幾名禁軍說道:“好生護送李左丞迴府!”


    李岐聞言衝幾名禁軍點了點頭,而後也不顧李景溫如何掙紮,徑自被拖了出去。


    正在此時,隻見仇士良緩緩走上前來,衝李德裕微微一笑,道:“文饒公來得倒正是時候,既然如此,那麽就由文饒公出麵來擬這道詔書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唐頑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九盞清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九盞清茶並收藏大唐頑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