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龍寺。


    當李湞自李德裕的手上接過這一張黃絹時,臉上現出前所未有的鄭重。


    黃絹來自後宮,出自那位已是垂暮之年的女人之手。


    即便其身份尊貴,但手中卻已無半點實權。


    除非......


    盡管李德裕沒有明言,但李湞已知其意。


    “真的......”


    說話之人是何仁厚,以其現在的身份來一趟青龍寺並不容易,甚至充滿未知的兇險。


    但他還是來了。


    因為他知道,既然已經選了這條最危險的路,便再無迴頭之日。


    即便這代價是身家性命。


    “真的要走這一步麽?”


    何仁厚並不是質疑李德裕和李湞的決定,而是想要做最後的確定。


    因為他並不覺得後宮裏的另一位太後會同意,盡管她還不知道自己的兒子還活著。


    李德裕沒有說話,李湞倒是點了點頭,“鄭太後無疑是臨朝稱製的最佳人選,但......”


    李湞沒有繼續說下去。


    “但太皇太後最適合!”李德裕補充道。


    聽上去與李湞的話有些矛盾,但何仁厚卻明白。


    鄭太後身為當今陛下的生母,在號令群臣方麵無疑有著先天的優勢,但若論對付群臣甚至仇士良的手段,還是太皇太後郭氏有著旁人無可比擬的頭腦。


    曆經四朝的郭氏,早已看慣了爭鬥、看透了人心,該殺人的時候她絕不手軟,該封賜的時候也絕不吝惜。


    即便已是垂暮之年,但有些東西、有些仇恨總是深深沁入骨子裏的。


    忘不掉,也改不了。


    而何仁厚之所以有此擔憂,隻因郭氏與鄭氏並不和睦。


    在郭氏貴為側妃時,鄭氏還是其身邊的一個婢女,在受憲宗寵幸之後鄭氏的地位才逐漸有所提高,以至於最後竟與鄭氏平起平坐。


    這自然引起了鄭氏的不滿,二人的罅隙也便由此而生。


    李忱登基後自然對鄭氏多有不尊,加之此前武宗對皇叔李忱曾動了殺機,便更讓李忱對鄭氏心生怨恨,以至於如今鄭氏雖貴為太皇太後,但在後宮的地位卻遠不及太後鄭氏。


    而“臨朝稱製”為後宮攝政,單憑一個郭氏遠不足以服眾,所以便必須要取得鄭氏的支持。


    李湞手中的詔令由李德裕親筆草擬,上有郭氏的印璽,隻是還缺了一個。


    “下官還是覺得文饒公親去必將合適些!”何仁厚緊接著說道,畢竟李德裕的分量遠遠要比一個幽州行軍司馬重上太多。


    聞言之後,李德裕微微一笑,指了指李湞說道:“此事非他莫屬!”


    李湞知道李德裕的意思,自己作為李忱的長子,鄭氏長孫,無疑有著先天的優勢。


    但如此一來,李湞的身份也必將暴露。


    李湞沒有立即迴答,想了想後望著李德裕,道:“您真的認為現在是最好的時機?”


    李湞並不確定在這個時候暴露身份將會帶來怎樣的後果,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


    若自己的身份在此時泄露於後宮的話,那麽日後自己將永無寧日。


    畢竟,除自己之外,阿耶還有六位皇子,而每一位皇子的背後,都將會是後宮一股無形的力量。


    一想到自己日後將要麵對的困境,李湞不禁有些頭皮發麻,盡管如今六位皇子年紀尚幼。


    但人終究會長大的。


    李德裕笑了笑,隻說了一句話。


    “此事功在千秋,焉懼哉!”


    聞言之後,李湞不由苦笑一聲,道:“您這是在逼我!”


    “難道你沒有此意?”李德裕緊接著笑問。


    李湞搖了搖頭,“小子隻想......”


    話未說完,便隻見李德裕擺了擺手,一臉嫌棄地說道:“還不快去,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盡管何仁厚聽不懂二人的言外之意,但還是衝李德裕微微施禮之後,拽著一副金吾衛扮相的李湞快步走了出去。


    待二人離去之後,李德裕臉上的笑意漸漸凝結,深邃的目光望著空曠的窗外,似乎在擔憂著什麽。


    ......


    在去紫蘭殿的路上,李湞一言不發,從緊蹙的眉頭看得出,此時此刻其心中並不安寧。


    又如何能安寧得了呢。


    何仁厚似乎張口欲言,但每每卻又吞了迴去。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


    盡管李湞一直跟在何仁厚身後,竟也能猜到了幾分。


    “在下無意探究李司馬的身份,但為何文饒公如此篤定非李司馬莫屬呢?”


    何仁厚沒有迴頭,腳步不停,但卻終於有了開口的勇氣。


    李湞搖了搖頭,若要向何仁厚解釋的話,就一定要說明自己的身份,但此時......


    李湞咬了咬牙,有些糾結。


    自己並非信不過何仁厚,而是他並不能確定何仁厚在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後會有怎樣的反應,乃至是否會影響到此後一係列的計劃。


    而且一旦自己的身份泄露,阿耶迴朝之後也就不得不麵臨一個天大的難題。


    那就是自己的封賜,畢竟在不久的將來,河西將會迎來一個新的局麵,而自己前往河西也已在阿耶的計劃之內。


    到了那時,親王的身份勢必會為自己帶來諸多不便。


    突然,李湞停下了腳步。


    何仁厚駐足迴身,有些不解地望著李湞。


    “何將軍,你可願往河西?”


    李湞毫無頭緒的一句話,頓時讓何仁厚有些不知所措。


    “河西?為何要往河西?”何仁厚怔怔問道。


    “驅逐吐蕃,收複河西十一州!”


    何仁厚頓時一愣,“李司馬為何突然說起此事?”


    “迴答我,你可願往河西?”李湞神情嚴肅,再度問道。


    “身為軍人,能為大唐戰死沙場、一血前恥,是何某的福分!”


    何仁厚答得一絲不苟,眼神中充滿火熱。


    “隻是,此事並非何某......”


    何仁厚的話未說完,李湞便點了點頭,道:“那好!”


    何仁厚試圖開口追問,卻隻見李湞走至其麵前,緩緩說道:“接下來我將要說的每一個字,何將軍都不曾聽到過,可敢立誓?”


    何仁厚突然感到有些口幹舌燥,喉結微微聳動,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李司馬......”


    “何將軍可敢立誓?”李湞再問。


    “何某若泄露李司馬今日之言,必死無......”


    李湞一抬手,何仁厚的誓言依舊還是沒有說完。


    “我乃當朝皇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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