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殿中省。


    這裏是皇城的最北端,曾經顯赫一時的南衙禁軍有半數都駐紮於此。


    不過這也僅僅是曾經,自天寶八年玄宗下令改府兵為募兵以後,南衙十六衛更多的隻是一種榮耀的象征,而不再擁有任何實權。


    取而代之的,正是北衙十軍。


    但世事千年,即便強如北衙十軍,也依舊逃不開那個必然的結果。


    而自德宗皇帝對文武百官徹底失去信心的那一日起,宦官以其在內廷獨有的地位,將這支百戰之軍徹底地牢牢把控於掌心之內,以至於此後曆任大唐天子都不得不對自己身邊這支強大的勢力曲意逢迎。


    即便強如憲宗、武宗二帝,都依舊不敢徹底剪除李氏皇族乃至整個大唐天下的心腹之患。


    即使在繼位之初的李忱,也依舊對平宦一事諱莫如深。


    直到李湞的出現......


    藏在李忱心中已久的那個局,才有了重見天日之時。


    但此時身在驪山腹地的李忱也許並不會想到,自己親手布下的這個局,早已遠遠超出了自己的預料之外。


    而他更不會想到的是,李湞的出現影響的不僅僅是自己的這個局。


    而是整個大唐。


    此時此刻,李忱所布下的這個局,似乎正在逐漸偏離它既定的方向,而即便是當今天子,對此也是無能為力。


    “李司馬,前麵便是殿中省正堂了,四位大將軍便是被軟禁於此......”


    說罷之後,秦椋又想了想,道:“至少在三日前,他們還在這裏!”


    而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秦椋發現此處並無想象中的重兵把守,甚至隻有兩個小隊的金吾衛慵懶地守在門外,絕無半分監管要犯的樣子。


    李湞點了點頭,臉上的神情顯得格外凝重。


    “我們......迴去吧!”


    此言一出,秦椋不禁訝異道:“怎麽?不進去了?”


    李湞搖了搖頭,道:“他們早已不在此地了!”


    秦椋微微一怔,對李湞所言並無過多懷疑,畢竟這樣的結果連自己都猜得出來。


    隻是因為此行冒著的風險極大,若就這麽迴去的話,著實有些不甘心。


    “要不小人自己進去看看!畢竟現在仗著何將軍還沒人敢強行阻攔!”秦椋低聲說道。


    “不必了!”李湞緩緩說道,“若我沒猜錯的話,四位將軍怕是已......”


    聞言之後,秦椋當即麵色大變,“什麽!?兗王竟敢......他就不怕那三萬人嘩變?!”


    李湞點了點頭,同時轉身退至一處角落,麵色陰沉地說道:“單單一個兗王自然不會如此,至少他還沒這個膽子,若......”


    說到此處,李湞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盡管四下無人,但還是改口說道:“隻怕是有人迴京了!”


    “那......我們該如何是好?!”秦椋看上去有些慌神,畢竟這四個人一死,一切又都充滿了未知。


    李湞看了看秦椋,輕聲說道:“這也僅僅是我的猜測,你速去通知何將軍,今晚無論如何我要見他一麵!”


    ......


    禁苑。


    王昱的心有些亂,盡管此次說客的角色扮演得異常出色,但心中那一抹疑慮依舊未消絲毫。


    不知不覺胯下戰馬前進的速度減慢了許多,因為王昱始終不敢確定自己這名說客將要為延慶公主帶來的是希望還是絕望。


    王昱看不破那少年,正如延慶公主同樣看不破那少年一樣,而自己與延慶公主的區別就是。


    自己麵對那少年時有自知之明,而延慶公主卻沒有。


    有時一個人越聰明,便越是容易看輕了別人。


    延慶公主是個聰明的女人,而那少年卻是個更聰明的男人。


    所以當延慶公主看到李湞掏出的那腰牌時,全然不曾想到這背後隱藏著的陰謀。


    唯有王昱知道,在那張看似人畜無害的笑臉背後,隱藏的是機關算盡、包藏禍心的險惡。


    突然,王昱似乎想到了什麽,雙手狠狠勒住韁繩,戰馬嘶鳴一聲止住去勢,而王昱的臉上卻顯得有些猶疑不決。


    不過也僅僅在片刻之後,王昱便一咬牙折返了迴去。


    因為他要做一件事,盡管他並不清楚這件事將會帶來怎樣惡後果,但他還是決定去做了。


    他相信自己的直覺,正如他永遠不相信那張笑臉一樣。


    ......


    青龍寺。


    巍峨的山門前,一名老者注目而望,瘦弱佝僂著的身子讓那身鎧甲顯得有些寬鬆肥大。


    老者信道,所以盡管身處京城數十年,但這還是他第一次來到青龍寺,事實上即便是宮城他都極少走出來,今日若非要來見一個人的話,他巴不得先迴去好好睡上一覺。


    在驪山的這些日子對他來說太過難熬了。


    這是他迴京的首日,先去殿中省殺了四個人,然後又來此見一個人。


    片刻之後,山門之內的那條路上出現了一個人,老者這才將目光收迴,滿是皺褶的臉上擠出一抹淡淡的笑。


    “嗬嗬,老朽可有些日子不見仇公了!”


    李德裕的笑依舊從容,單從表情上始終讓人無法看到更多。


    或許是因為過於疲憊困頓,仇士良的精神看上去並不是很好,至少與去驪山之前相比要萎靡了許多。


    見狀之後,仇士良翻身下馬迎了上去,步態有些不穩,與李德裕的穩健相比起來略顯狼狽。


    李德裕身後無僧,仇士良身後無兵,似乎僅僅是兩位早已熟識的老友再次重逢,並無過多的寒暄,唯有二人微微拱起的雙手。


    “嗬嗬,文饒公越發老當益壯了,不似咱家這般苟延殘喘地活著!”仇士良笑道,看上去並無半分作假。


    李德裕笑了笑,而後看了看仇士良身後,“怎麽?隻有仇公一人?”


    仇士良則笑道:“文饒公還不也是一人麽?”


    “哈哈哈,此地寒涼,仇公快隨老夫進去說話!”


    二人相視大笑,竟是手攬著手一同向寺門的方向走去。


    待迴到廂房之後,仇士良望著前來敬茶的小沙彌,對李德裕笑道:“當年文饒公一句話便讓這天下半數僧眾還了俗,想不到今日竟還能為青龍寺所容,咱家著實佩服佛家的氣度!”


    李德裕不由朗聲大笑,“仇公若是有意,我想空聞法師會更歡迎的!”


    仇士良搖頭輕笑,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待小沙彌離開後方才緩緩說道:“想必文饒公知道咱家前來的目的吧!”


    李德裕想了想,道:“知道一些,不過我想並不是全部!”


    仇士良點頭笑道:“果然還是什麽都瞞不過文饒公,實不相瞞,咱家此次迴京還未見兗王!”


    “哦?這是為何?”李德裕問。


    仇士良的神色變得有些凝重,而後看了看李德裕,輕聲說道:“此次驪山之行咱家護駕不力以至於陛下遭賊人謀害、京城巨變,這個罪責咱家萬死難辭其咎,不過......”


    說著,仇士良微微一頓,而後又將聲音壓低了一些,道:“在陛下駕崩之前,有一道口諭!”


    “口諭?”李德裕大驚。


    “不錯,事關皇位繼承人的口諭,咱家自忖還不夠分量,特地前來尋文饒公商議!”


    “哦?究竟是什麽樣的口諭?”李德裕追問道。


    “文饒公可記得幽州行軍司馬李湞,李澤遠?”


    聞言之後,李德裕頓時心中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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