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仇士良並不是真的想征詢韋廣與嚴恆的意見,隻見其緊接著說道:“李湞......嗬嗬,咱家此前多有耳聞,據說是個到了哪裏便會攪得哪裏不得安生的禍害,年輕人麽......總有一顆不安分的心!”


    突然,仇士良轉而問道:“據說其深得陛下恩寵?”


    嚴恆點了點頭,道:“這倒是不假,陛下親賜表字,在河北鬧出那麽大亂子,陛下連問都不問一聲!”


    說這話時,嚴恆的語氣明顯有些不忿。


    韋廣聞言也隨即附和道:“雖然此子頑劣不堪,但陛下的恩寵是舉朝盡知的!”


    仇士良隨即點了點頭,笑道:“這樣的一個人,你們覺得他會遷就於馬元贄?不......他的內心一定不屑於馬元贄,若是換做了咱家,迴河北好生經營一番,日後做那一方霸主豈不更好,何苦來淌這趟渾水呢?”


    韋廣與嚴恆聞言後陷入沉默,此時仇士良又笑道:“而事實上,他也是這麽想的!”


    “何以見得?仇公方才也說了,與這李湞尚且無一麵之緣!”韋廣疑惑地問道。


    “嗬嗬......”仇士良輕笑,“有時候看一個人,不一定要用眼,也不一定用耳,隻要知道他做什麽便足夠了!”


    “仇公指的是此前的那道奏疏?”嚴恆笑了。


    “哈哈哈,常之聰慧,正是那道出兵河湟的奏疏!”仇士良大笑,向嚴恆投去一抹讚許的目光。


    這是嚴恆第一次聽到有人用“聰慧”這個詞來誇獎自己,雖然還有些不適應,但卻很受用。


    “不知他聽了仇士良這句話會作何感想呢?”嚴恆暗自思忖,但隨即心中又是一陣悵然,因為他發現自己直到此時,也還依舊這麽在乎他的看法。


    此時隻見仇士良緊接著說道:“那道奏疏雖並未提到河朔三鎮,但他最終的目的一定是調用河朔三鎮的兵力作為增援,因為隻有如此他才能得到真正屬於自己的力量,畢竟對於河朔三鎮的那些驕兵悍將來說,他隻是一個外來人,一個陛下安插到那裏的釘子,若想真正融入進去,唯軍功不能做到!”


    “但出關討藩已是一件奇功,此時再來趟河湟的水,胃口未免太大了些!”韋廣說道。


    “嗬嗬,但凡有大魄力之人,胃口又怎會小得了呢?!甚至包括附會馬元贄,都隻是他前進路上的一塊台階而已!”


    顯然,未曾謀麵的仇士良給了李湞極高的評價,這似乎讓嚴恆很不舒服,因為他發現無論自己走到哪裏,都依舊逃不開他的影子。


    “我們接下來該怎麽做?”


    或許嚴恆已經感到厭煩,於是迫不及待地將話題岔開。


    “這李湞倒是不必在乎,讓他繼續去做他的軍功夢,介時馬元贄自然會嚐到今日自己親手種下的苦果!倒是白敏中需得盯防一些,雖然陛下的恩寵不再,但他手中還是有些實力的,若實在不行......”


    說罷,仇士良看了看嚴恆,而後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笑道:“殺了便是!”


    嚴恆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原本自己對白敏中便沒什麽好感,這樣的人多殺一個也無妨,隻是善後比較麻煩些而已。


    但一想到背後有仇士良這棵大樹,嚴恆也便釋然了許多,畢竟當年甘露之夜,有四位宰相都死在了仇士良的刀下,經驗不可謂不豐富。


    ......


    夜,翊善坊。


    酒肆還是那間酒肆,依舊是那個最不起眼的角落,依舊是那紫衣老者。


    也依舊碗箸成雙,碗裏盛著的還是那泛著苦澀味道的醪糟。


    似乎,缺了一人。


    這一次,仇士良並未自飲,兩隻酒碗的酒滿著,不曾飲上一口。


    盡管那個人說自己從不飲酒。


    坊道之間的寂靜與坊內的喧囂形成一種極大的反差,猶如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仇士良雙目微閉,他已枯坐在此一個時辰,但要等的人卻還未到。


    酒肆的小二似乎已經習慣了紫衣老者的存在,所以便完全忽視了他的存在。


    “你的膽子越發的大了!”


    仇士良的身後響起一道聲音,聲音壓得很低,以至於連在一旁打盹的小二都不曾驚醒。


    等到了要等的人,但仇士良看上去並沒有想象中的欣慰,甚至連眼睛都不曾睜開。


    “虛度了多半生,什麽都沒了,剩下的唯有一顆苦膽了!”仇士良緩緩說道。


    “什麽都沒了?!你難道還不滿足?”黑衣人坐在仇士良對麵,黑色的鬥笠往下壓了壓,依舊容貌難辨。


    聞言,仇士良這才緩緩睜開雙目,淡淡地笑了笑,道:“我老了,早已沒了爭強好勝的鬥誌,但這世上想讓我死的人太多,所以有些東西還不能放得太徹底!”


    “有人倒是真的覺得你老了!”黑衣人笑道。


    仇士良聞言看了看黑衣人,指著其麵前的酒碗,道:“喝了他!”


    黑衣人微微一滯,略顯猶豫,但片刻之後卻端起酒碗將那苦澀的醪糟一飲而盡。


    “看來你已經決定了!”仇士良笑道。


    “我隻是不想跟你一樣!”黑衣人答道。


    仇士良將自己麵前的酒推到黑衣人麵前:“心有所懼是好事,知道畏懼才會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這一次,黑衣人沒有猶豫,直接端起一飲而盡。


    飲罷,黑衣人將麵前的兩隻空碗輕輕倒扣在案上,緩緩說道:“曾經錯了一次,我不希望下一次也錯!”


    仇士良笑了笑,道:“這一次......不會錯了!”


    ......


    安邑坊,李宅。


    不知不覺,李湞已經滯留長安近一個月,王宗實死得蹊蹺,但任誰都不曾再有過多地去探究什麽,即便當初對此龍顏大怒的李忱,似乎都已忘記了這樁懸案的存在。


    正如所有人似乎都忘記了這位幽州行軍司馬的存在一樣。


    對於京城中的所有人來說,李湞不過是個小人物,即便沐浴在浩蕩的皇恩之中,也依舊無足輕重。


    “小人物也是人物啊!”


    李湞翹著腿圍在暖和的炭盆旁邊,將最後一口湯餅塞入口中含糊不清地說道。


    “可是誰又曾想到,這一切竟都出自於你這小人物之手呢?”鄭從讜笑道,手中捧著的那碗湯餅早已微涼。


    李湞抹著嘴,將口中之物咽下,道:“小人物才自在,做起事來也沒那麽多顧忌!”


    鄭從讜聞言點了點頭,“澤遠這話便說得有些輕佻了,有些事不是誰想做便能做、敢做的,正如眼下之事,天下士人無不憎恨閹宦,可真敢站出來做什麽的少之又少,偶爾有幾個,最終還是敗在了人心上!”


    “嗯,所以我也隻是敢在背後搞些明堂,若真讓我站出來明目張膽地做,我也不敢啊!”李湞苦笑道。


    鄭從讜聞言大笑,而後無奈地搖了搖頭道:“有些事原本我是不想問的,但終究還是耐不住好奇......接下來我們怎麽做?”


    “什麽都不必做,等著!”


    仇士良在此時已經由李湞察覺到了背後那隻手一定是李忱,隻是佯作不知掩人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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