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於李湞的悲傷和無奈,趙婉無疑才是這世上最悲慘的人,正如現在。


    趙婉已經接連幾日都沒有合眼了,她害怕夜晚,因為每當自己閉上眼睛的時候便是一片火海,耳畔也盡是阿耶那淒慘的哭喊聲,讓自己感到心碎和崩潰。


    原本清秀溫婉的容顏此時看上去麵容慘淡、形同枯槁,這本就不是她這個年齡應該承受的苦難,她也承受不了這種苦難。


    趙婉雖出身農家,但自幼也上過一段時間的私塾,雖不懂得什麽吟詩作對、詩詞歌賦,但一些最基本的禮儀卻還是知道的,或許也正因如此,使得趙婉本就倔強的性子變得更加固執和偏激。


    這些日子來,趙婉不願見任何人,更不願見李湞,因為她怕別人會安慰自己,也怕自己會忍不住要求李湞為自己報仇。


    但趙婉卻知道每當深夜自己躺在榻上哽咽抽泣的時候,李湞總會在窗外偷偷待上一會兒,不說話,隻是那麽靜靜地待著。


    趙婉多麽希望李湞會衝進來對自己說:別怕,我會為你報仇,我會殺了劉睿,我會讓壞人得到應有的嚴懲。


    但李湞沒有,趙婉知道自己對李湞這種官家富貴出身的人來說甚至連個陌生人都算不上,他能收留自己就已經是自己莫大的福氣了,自己原本就不能對他有任何要求。


    更何況,自己的仇人還是一名朝廷五品高官!雖說不上官官相護,但卻也絕不會因為自己這樣一個無權無勢的民女去冒險殺人。


    想到這裏,趙婉的臉上現出一抹苦笑,淚水再度模糊了她的雙眼,刺得眼睛生疼。


    終於,她再也忍受不住,趴在榻上將自己的臉深深地埋在順滑的紅綾緞被裏放聲痛哭。


    綢緞很滑,趙婉這輩子都沒有碰過這樣材質的絲綢,但越是這樣,趙婉的心便越是痛,如針刺、如刀絞。


    “唉......”


    窗外傳來一道若有若無的歎息聲,但那人卻始終沒有進來,任由趙婉將自己深埋在痛苦之中,不能自拔。


    翌日。


    王婆毫無意外地再度出現在李湞的床榻旁,但今日李湞卻覺得那張胡餅巨臉不那麽可怕了。


    “少郎君昨夜又沒合眼吧!唉,那女娃兒雖可憐,但與少郎君終歸殊途,你有你的路,她也自有她的橋,少郎君若是......”


    “阿婆,今日將她的被褥換掉吧,至親新喪,不宜用紅色!”不待王婆說罷,李湞自顧輕聲說道。


    王婆聞言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話,直到將屋子收拾一遍後,臨走前才對李湞說道:“昨日李四說了話,若那女娃兒沒有別的親戚投奔便叫她留在府上,日後再為其尋個好人家嫁了,也算是一件功德!”


    李湞沒有說話,直到王婆走後,他才喃喃自語道:“功德?嗬嗬,這也算功德?!”


    ......


    趙婉的門始終沒有再開過,直到晌午用飯時,一名婢女才發現房內早已是空空如也,那床紅綾被子疊放得整整齊齊,紅得那麽刺眼。


    除了案上的那張信箋。


    “蒙少郎君不棄,救命之恩民女趙婉不敢忘卻,若有來世,趙婉定為奴為婢以報少郎君恩情!”


    很短的一行字,行筆談不上什麽法度,但卻娟秀工整,正如初見時那張溫婉可愛的臉;用詞作句也老套得很,至少在李湞看來老套得很。


    這是李湞第一次對府裏的婢女發火,令看慣了李湞嬉皮笑臉的這些婢女下人們惶恐不安,甚至就連王婆都不敢出言相勸。


    “去找!不管派多少人都要給我把人找迴來!”李湞將信箋撕得粉碎,怒吼著、咆哮著。


    然而趙婉似乎就此人間蒸發一般,任李府上下幾百人出動都沒有尋得半點蛛絲馬跡,甚至最後劉弘連自己的兵曹老爹都了請出來,江陵府的衙役差官們鋪天蓋地般地湧了出去。


    但直到坊門關閉,依然沒有趙婉的任何下落,活生生的一個人似乎就這麽憑空消失了。


    當李漠從密宅迴來聽到這個消息後便頓感不妙,因為今日嚴恆派出監視劉睿的人發現,有一名女娃子進了劉府。


    而李漠還因此痛罵了那潑皮一頓,畢竟這樣稀鬆平常的小事根本就不值得注意。


    “阿兄,我想我知道趙婉去了哪裏!”李漠原本不想對李湞說自己和嚴恆、劉弘密謀的這個計劃,但此時看來卻不得不說了。


    “說!”聞言之後,李湞頹喪的臉瞬間來了精神。


    “劉府!”


    李湞先是一愣,而後追問道:“你怎麽知道?”


    李漠這才支支吾吾地將事情的原本絲毫不差地告知李湞,但他發現自己阿兄的臉卻是愈發陰沉。


    “阿兄,我隻是想為你分擔些......”


    啪——


    李漠還未說完,李湞抬手便是一巴掌狠狠地扇在李漠的臉上。


    這是李湞第一次動手,第一次對自己的弟弟動手,第一次用盡了全力動手。


    李湞的胸膛劇烈起伏著,而李漠則一臉驚訝地望著自己的阿兄,那目光中有憤怒、有不解,但更多的卻是委屈。


    這是李漠第一次落淚,第一次在自己阿兄麵前落淚,第一次因為委屈而落淚。


    “你可知我為何打你?!”李湞緊緊攥著雙拳,咆哮著,如同一頭發了瘋的野獸。


    李漠倔強地昂著頭,不去看自己的阿兄,也不說半個字。


    “李二郎,我今日便告訴你,我的事不用你管,你也管不來,你以為你是誰?你能做什麽?你與劉弘、嚴恆一樣,不過就是個沒用的莽夫,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匹夫!”


    李湞一拳又一拳地打在李漠的肩頭,而李漠卻始終沒有還手,任李湞如何打罵就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也不說一句話,唯獨淚水卻是再也無法抑止地留了下來。


    從未有過的憤怒使得李湞突然感到有些唿吸困難,踉蹌了幾步險些栽倒,隨即無力地打開房門,伸手指著門外說道:“你給我滾!滾!”


    李漠恨恨離去,從始至終也再沒有看李湞一眼,而李湞卻分明看到了李漠的雙肩在不停地顫抖。


    “知道麽?一直以來我都以阿兄為傲,因為有些事你敢說、也敢做,但今日我卻看清了你,不過是個懦夫而已!我是不如你聰明,但我卻比你更懂得什麽是對,什麽是錯!”


    李漠在說這句話時沒有迴頭,但眼中的淚卻依舊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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