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


    李湞麵色鐵青地靜靜站在床榻旁,一言不發,榻上的趙婉依舊還在昏迷之中,雖然傷不致命,但失去至親的打擊卻是致命的,甚至就連江陵府最好的郎中也無法斷定趙婉何時能醒來,或者醒不醒得來。


    今日已經是第五天了,趙婉從沒有睜開過眼睛,甚至手指哪怕隻是一小下都沒有動上一動,若不是其眼角那兩道始終不曾幹涸的淚痕,所有人都會以為這個女娃子已經死去。


    似乎上天也對這個命運淒慘的少女生了憐惜之意,大火並沒有毀去那張美麗的臉,隻是在其肩頭留下了一片永遠的傷疤。


    無疑,趙婉是悲慘的,但同時也是幸運的,因為她活下來了。


    李漠站在李湞身後,想要安慰幾句,卻又不知如何開口,隻是張了張嘴便悻悻作罷。


    “二郎,你說此事我該如何?”李湞輕聲問道,心中百感掙紮。


    每當自己看到趙婉臉上那兩道淚痕的時候,自己的心就如同刀絞一般的難受。


    雖然之前已經決定不再去招惹劉睿,但此時此刻李湞體內流淌的血液卻再度沸騰。


    李漠想了想答道:“不知道,反正不管你怎麽做都得算我一個!”


    李湞聞言,臉上強擠出一抹苦笑,話說得容易,但畢竟劉睿乃是江陵府長史,而自己不過是個乳臭未幹的孩子,至多再加上李漠、劉弘和嚴恆等人,那又怎樣?不過也還是一幫乳臭未幹的孩子,縱然自己有千般計策,想要搬倒一個大唐五品官員也依然是難如登天。


    更何況劉睿背後還有白敏中這棵大樹擋風遮雨。


    趙婉眼角的淚痕尚在,無論如何這都不是她能夠承受的苦難,沒有人會在乎她這樣一個女孩子的不幸,以前沒有,以後或許也不會有。


    而李湞也從來都不是那種路見不平便拔刀相助的人,他所能做的僅僅是在不去補上一刀而已,因為前世的他已經受夠了苦難和麻煩,所以轉世大唐的八年以來他從不去招惹麻煩,他更像是一隻受到驚嚇後的小動物,不遺餘力、不擇手段地保護自己,想要尋求一片屬於自己的安全地帶。


    每日可以縱情聲色、花天酒地的這麽一直到死,這便是李湞這一世的理想。


    是的,李湞從一開始就已經決定要做一名大唐的“頑主”,除了家人以外,這個大唐的一切都與自己無關。


    所以當日若是知道認識趙婉會惹來這個麻煩的話,或許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逃,逃得越遠越好。


    但事實就是如此,李湞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如今麻煩也不期而至,而現在的自己已是別無選擇。


    因為他的心不允許自己在這個時候逃避,同時更因為現在的趙婉就如同前世的自己,貧苦、孤單,又沒有一絲安全感。


    “二郎,明日一早,密宅!”在考慮了整整五日之後,李湞終於做出了決定。


    李漠點了點頭,但隨即隻聽李湞又補充道:“此事知道的人不宜太多,嚴恆、劉弘二人足矣!”


    “另外,告訴嚴恆,馬我可以不要,人卻必須到!”


    李漠轉身離去,但還未走出屋子便隻見李湞苦笑一聲道:“等等!”


    “還是,容我再想想吧!”


    說罷之後,李湞臉上現出從未有過的頹喪,邁著沉重的雙腿垂首離去。


    李漠站在原地怔怔地望著李湞的背影,突然感覺有些陌生。


    “去哪?”李漠問。


    “出去走走!”


    李漠正要跟上前去,卻隻見李湞背對著自己擺了擺手說道:“留在這裏,莫要跟來!”


    李漠終究還是沒有跟來,雖然他不想違背阿兄的意思,但猶豫了片刻後還是徑自向嚴府的方向快步走去。


    ......


    今日的雲壓得很低,天氣也有些陰沉,雖看不出有下雨的跡象,但還是加重了幾分沉悶,在這樣的日子裏,隻有那些極少數守在冰鑒旁的大戶人家才有享受清涼的資格,至於尋常百姓則隻能自尋一處陰涼,再拿一把葦扇,期盼著這難熬的迴南天早些過去。


    李湞走得很快,以至於身上的衣衫都已被汗水浸透,而當出了坊門後才驀地發現自己竟無處可去。


    無奈之下隻得出城信步而行,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隻是要尋找一處能讓自己安靜的地方。


    或許沒了城牆的阻擋,微微的清風自西北而來,雖然解不了潮悶的暑意,但終歸是讓人有了一絲清涼的感覺。


    逆著清風襲來的方向望去,不遠處是一座山,很小的山,但入眼之處盡是一片翠綠,李湞的臉上現出一絲淡淡的笑,腳下不自覺地向山的方向走去。


    山並不遠,不過半柱香的時間便已進入山林,在濃密的樹蔭下絲絲清涼隨風而入,儼然與城內是兩個世界,李湞順著小路緩步而行,雖暑意大減,但卻仍然消解不了心頭的煩悶。


    在剛剛看到趙婉受傷時,怒發衝冠的李湞堅定地認為自己一定會殺了劉睿,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李湞卻也冷靜了下來,先不說自己能不能殺得了劉睿,即便自己真的有能力殺了他,此事帶來的後果將是自己無法承受的,而且勢必會牽連到父親,牽連到這個自己想保護的家。


    這無疑違背了自己的初衷,畢竟自己是要在這個動蕩不安又危機四伏的晚唐安安穩穩地活下去,而且還要活得花天酒地、醉生夢死,把自己上一世為了生活操碎的心都找補迴來。


    自己所編排的日程表裏壓根兒就沒有助人為樂、拔刀相助的這一項,更何況這個代價說不得還要搭上自己的性命和父親的前途。


    為了一個僅僅一麵之緣的陌生人付出如此大的代價真的值得麽?


    冷靜下來的李湞終於有些猶豫了,雖然自己有個熱血衝動的身體,但本質上卻早已過了熱血衝動的年齡,而且經曆了兩世為人又深知曆史的他或許比誰都看得更加透徹,也比誰都更容易顧及後果,更小心翼翼。


    李湞停下腳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小路兩側是算不上高大也說不出名字的林木,斑駁的樹皮上被一片片嫩綠的青苔所占據,看上去生機勃勃,也格外的養眼。


    “有時候我倒是挺羨慕你們這些東西,可以安安穩穩無憂無慮地地爬在樹上!”李湞伸手輕輕摩挲著鬆軟的青苔,臉上卻依舊愁眉不展。


    正在此時,不遠處依稀傳來一陣悠揚的梵唱佛音,雖不明其意,但卻讓人瞬間感到輕鬆無比,李湞這才記起此山深處有一座寧恩寺。


    想到此處,腳下不自覺地向寧恩寺的方向走去。


    但剛走了幾步,眼前赫然出現了一條蜿蜒緩和的溪流,潺潺的水聲伴隨著悠揚的梵音,李湞頓覺心曠神怡。


    不過吸引李湞目光的,卻是溪畔的那名戴著鬥笠的老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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