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到家,已經快九點。

    兩個人都還沒有吃飯,時宜隨手把頭發綁起來,從冰箱裏往出拿小牛排,準備給他煎牛排,再炸些土豆什麽的。她洗幹淨手,開始切土豆條的時候,門鈴忽然就響起來。

    有人在輕輕拍著門,聽起來急切的,卻拍的並不重。

    一聽就是小孩子。

    果然,馬上就有小女孩的聲音喊她的名字。

    “幫我開下門,是隔壁的鄰居。”

    周生辰依言,去開門。

    有個看上去十三四歲的女孩子,抱著古琴,站在門外。

    她看到周生辰傻了,周生辰看到她也有些無言。

    “時宜姐姐……搬家了嗎?”

    “沒有,”他微彎腰,說,“她在做飯。”

    時宜很快切完土豆,擦幹淨手出來,從周生辰身後繞過來,伸手擰了擰女孩子的臉:“換新弦了?來……”話音未落,忽然從女孩子身後躥出一個白影。

    時宜眼前一花,沒來得及反應,猛就被周生辰打橫抱起來。

    隻差一步,狗就撲到身上了。

    狗拚命汪汪著,不停躥上來,真就想去咬她。

    她傻了。

    女孩也傻了,很快就低斥了聲:“卡卡,迴家去。”

    狗在連番喝斥下,終於心不甘情不願地,搖著尾巴迴到自己家。女孩子很不好意思跑迴去,關上自家門,又過來說:“卡卡特別傻,認生。”

    周生辰心有餘悸,小心把她放下來。

    這個小插曲,她倒是沒放在心上。從小貓狗都喜歡兇她,時宜早就習以為常了。

    她把古琴放在桌上,試了試聲音。

    這個小姑娘很喜歡時宜,每次給自己的古琴換了新弦,都一定要拿來讓她試音。時宜也樂得陪她玩,斷斷續續,彈了首自己熟悉的曲子。

    她不常彈琴,未留指甲,聲音有些瑕疵。

    但瑕不掩瑜。

    她彈得如何,小女孩辨別不出,周生辰卻聽得明白。

    十二門前融冷光,二十三絲動紫皇。

    他想到這句詩。

    雖然詩中說的是箜篌,而她麵前的是古琴。

    時宜玩的開心,渾然忘了他。

    “這次換的弦,有些軟了,”她最後告訴小女孩,“還是上

    次的好。”

    “我也覺得是,”女孩子雖然小,卻對琴的態度非常認真,“明天再換。”

    她噗嗤笑了:“小敗家,習慣用什麽,記住牌子就不要換了。”

    這麽折騰了二十幾分鍾,她倒是真餓了。

    送走了小鄰居,馬上就鑽進廚房。

    牛排的香味,很快就溢滿了房間,她餘光能看到他站在廚房門口,隨口問:“你喜歡吃幾成熟,快說哦,現在已經差不多五成了。”

    “就五成熟好了。”

    時宜關上火。

    他遞給她盤子,她將牛肉夾出來,澆汁。

    “你剛才彈琴,讓我想起了一句詩。”

    “啊?”她看他。

    “十二門前融冷光,二十三絲動紫皇。”

    她噗嗤笑了:“我的大少爺,那句是用來說箜篌的。”

    他笑,低聲說:“是意境。我借來誇你,李賀……應該不會說什麽。”

    “是啊,他早就輪迴千百次了,怎麽還記得自己做過這麽一首詩。”

    他笑:“你的琴,是師從何人?”

    她微微怔住,很快笑了笑:“自學成才。”

    周生辰越發覺得不可思議,雖然他不記得,她真的係統學過古琴。

    “嗯……”她握著裝土豆條的盤子,兩隻手臂虛架在他肩上,“是啊,看影音教材。”

    “很……”

    “好聽?”

    他笑了一聲:“非常。”

    “非常好聽?”

    “是。”

    她笑:“過兩天我去買好些的琴,多練幾次,再讓你聽,”看著油熱了,催他離開,“把牛排端出去,等我炸土豆,很快就好。”

    他把牛排端出去。

    她卻迴味起他說的話。

    十二門前融冷光,二十三絲動紫皇。

    一曲箜篌。

    消融了長安十二道門前的冷光,也驚動了天上凡間的帝王。

    這是何等的厲害,才能讓人如此感歎。她迴想起,他曾經教過自己的那些曲子,聲動十二門,隻有他……才能做到。

    “土豆真不能再炸了。”周生辰曲指敲了敲她的額頭,順便替她關了火。

    時宜驚唿驟起,可憐這一鍋了……

    炸得太過,全炸焦了。

    這頓晚飯真是多災多難,幸好牛排是完好的。時宜覺得自己實在對他不住,又要去拿一堆水果,想要給他補一份沙拉。周生辰馬上阻止:“不用這麽麻煩。”

    她想說什麽,就聽到家裏電話響起來。

    這麽晚?

    肯定不是她父母。

    周生辰很快走過去,非常簡短地聽完,幾乎不發一言。掛了電話後,剛才那些放鬆的神情一掃而空,時宜覺得肯定出了什麽大事。果然,他告訴她,文幸在急救。

    時宜嚇了一跳,周生辰和她說過,自己生病那晚,文幸已經被搶救過一次。

    可是前幾日看她情況還好,為什麽這麽突然……

    她沒敢多問,和他迅速換好衣服,直接去了醫院。不知道為什麽,她能感覺到他的狀態變得非常不好,甚至,鮮少能感覺到隱忍的怒意。

    兩個人從電梯出來,整個走廊有十幾個人。

    周文川和王曼站在病房外,透過玻璃在看文幸,餘下的人都分散在走廊的各個角落。周生辰跨出電梯時,那些分散的人都端正了站姿,微微向周生辰躬身。

    “大哥。”周文川走過來,對時宜頷首示意。

    他意外地保持著沉默,隻是取下自己的眼鏡,折疊好鏡架,放到自己的褲子口袋裏。時宜覺得有些奇怪,側頭看他……

    在一霎那,親眼看見他拎起周文川的衣領,右手成拳,狠狠揮到了周文川的臉上。

    用了十分的力氣,甚至能聽到撞擊骨頭的聲響。

    下一秒,他已經鬆開周文川衣領,緊接著又是一拳。

    冷靜的動作,不冷靜的目光。

    時宜驚呆了,看著近在咫尺人周文川脫離重心,砰然撞到雪白的牆壁上,瞬間就有猩紅的血從周文川鼻子裏流出來。他想要再上前時,王曼已經驚唿一聲,撲到周文川身上,緊緊把他護在身後,驚恐地看著周生辰:

    “大少爺……”

    不止是王曼在驚恐,時宜、所有人,都不敢動。

    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不知道周生辰為什麽會這樣。

    他背脊挺直,沉默地看著周文川,時宜看不到他的神情,隻能看到他背影,還有燈光拉出的影子投在周文川和王曼身上。

    “你最好祈禱文幸這次沒事情,帶二少爺去看醫生。”

    有

    人上來,攙走周文川和王曼,很快喚來醫生檢查包紮。

    那些醫生也沒想到剛才這人還好好地,來探病,怎麽轉眼就成這模樣了。而且真是被打得不清,可這一層樓本就是這家人的vip病房,也不能多問什麽,迅速聯係樓下檢查的人,低聲說要為周文川做腦部檢查。

    周生辰示意時宜到自己身邊來。

    她走過去,輕挽住他的手臂。

    整個走道漸漸清淨下來,有醫生過來,遞給他一些報告。周生辰接過來,略微蹙眉,從口袋裏重新拿出眼鏡戴上,邊他們說,便一張張翻看。

    本來身體修養的不錯,隻是指標不合格。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今天和周文川見麵後,兩個人關在病房裏大吵了一架,文幸就徹底受不住了。短短兩三個小時,已經向著最壞的情況發展……

    他時而隔著玻璃,去看一眼文幸。

    時宜陪著他,看著病房裏陷入昏迷的文幸,偶爾也用餘光看看他。

    就如此,一動不動看了一個多小時。

    一個小時後,周生辰母親也到了醫院,很快有人說了這裏的狀況,她驚疑未定,卻在同時有醫生走來,非常禮貌地低聲詢問:“周夫人,有官方的人想要見見二少爺。”

    “官方?”周生辰母親更是驚訝。

    “讓他自己去應付。”周生辰忽然開口。

    聲音清晰,甚至冷淡。

    “周生辰……”周生辰母親不可思議看他。

    “讓他自己去應付。”他重複。

    母親蹙眉:“他是你弟弟。”

    “我隻有一個妹妹,現在生死未卜。”

    母親看了眼時宜,欲言又止:“你和我到房間裏來。”

    顯然,她不想讓時宜聽到他們母子的爭執。

    周生辰沒有拒絕。

    兩個人在走廊盡頭的房間,談了足足半個小時。

    她坐在文幸病房外的長椅上,迴想著剛才的一幕,將手握成拳。

    文幸,你一定要沒事。

    周生辰走出房間,她母親也走出來,時宜略微對他母親點頭,緊跟著周生辰離去。兩個人走出電梯,果然就看到一樓大廳裏,周文川已經站在那裏,半邊臉腫著,被兩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詢問著問題。她目光匆匆掃過,卻意外地看到了杜風。

    杜風站在大門口,在低聲講手機。

    他看到周生辰和時宜,略微停頓,目光落在了周生辰身上。周生辰清淡看了他一眼,攬住時宜的肩,帶她上車離去。

    車從街角拐出去,平穩地開上燈火如晝的主路。

    時宜看見他關上了隔音玻璃,他把兩人之間的扶手收起:“讓我抱抱你。”話音未落,已經把她抱到懷裏。時宜順從地讓他抱著,也環抱住他:“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她聲音很輕。

    他迴答的聲音,也很低:“這麽久,文幸手術檢查都不達標,是文川做了一些手腳。”

    心跳忽然減緩。

    她輕輕唿出口氣,盡量地,讓自己的聲音平穩:“為什麽……”

    “為了爭取時間,”他說,“我和你婚禮後,我會正式接手周家所有的事情。他需要婚禮時間延後,最好是……無限延後。”

    周生辰解釋的不多,慢慢鬆開她,獨自靠在那裏。

    時宜沒有做太多追問。

    比如,周生辰和周文川之間的事。

    她想,這些一定涉及了太多的周家隱秘,如果連文幸的身體都能漠視,那麽也一定有更多的驚心動魄和無法容忍。生命本就脆弱,抵擋不住天災疾病,而在周家,卻還要去擋那些有心的人禍……

    還有杜風。那個宏曉譽心心念念想要嫁的人。

    她想起最初遇到杜風,就有種奇怪的直覺。而後來,或許是因為周生辰陪她一起,和這個人吃過飯,談笑如常。漸漸地,這種感覺就被她漠視了。

    好像在他身邊,每個人都是如此,轉身就變成了另外的人。

    他們到家時,已經是淩晨。

    電梯間出來,她低頭從包裏拿鑰匙,周生辰卻略微頓住腳步。她疑惑抬頭,看到走廊的窗戶邊站著人,是身著便裝的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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