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騰空,第一抹橘黃色的陽光在樹林間穿過密葉,落在眼簾。


    餘錦在清晨時分離開那破敗道觀,在剛剛接納了這股東吳氣運時,他隻感覺渾身發漲,好像自己的氣機都變得極為不流暢起來,完全適應不了,但在一夜的調息後,終於漸漸趨於平緩。


    他望著那一縷陽光從遠山一點一點漸而炫目,在樹林上閃爍似金色的鱗片,如仲夏光景般令人迷離,他突然歎了口氣,聲音很輕。


    他要去宰掉那個明王,這樁本來與他根本不可能搭著邊的事情現在突然變得如此切合實際,餘錦自己想來都覺得好像是夢一場,但就算自己是得了大氣運的身具劍魂特殊之人,憑著這麽一點兒經驗和手段想要戰勝那個盡管境界被壓了一層的明王,還是太過於不容易,不過自己這輩子到現在都沒真正做過一件如此灑脫如此能夠令自己覺得無愧一生的事情,既然有這麽個機會,先別想太多,打過再說吧。


    穿著藍袍的年輕人在山林間往前走,踩著這地麵上還有點兒黏腳底的泥土,鼻子用力一聞都是那種略顯刺鼻的清新味道,他想起來自己好像已經在這試煉之地中呆了很長一段日子了,從進來與那個傻姑娘一起找寶尋緣,到被人家追殺跑到這又跑到那裏,然後一同前往東吳寶庫,破陣殺西峰宗弟子,遇到那個麻衣老者,然後得春草秋螢,與葉青栗在那後山老林中同行,一路輾轉到現在,恍然隔世。他此時若還是一個在揚州城裏廝混時光的小混混,若是知曉自己會突然陷入這麽一場自己好像根本無法掌握的江湖故事裏,肯定會目瞪口呆自己都不敢相信,但一切真實發生,他也真實地走到了這一步,恍如隔世四字,成了現世。


    他輕輕拍了拍袖子上麵的灰塵,抬起頭來,看到路邊靠在樹樁子旁的某個年輕人。


    這個年輕人餘錦記得,雖然並不是很清楚,但他腦海中滾動一遍就想起,是那個在涪城中偶遇,一副過來人模樣與他們講解試煉之地原委過去的柳吳,在試煉之地中他們也見過一麵,本來以為到了此時境地,這樣江湖中的年輕人要麽是已經逃出要麽肯定已經死在了明王的手底下,誰知卻在此處瞧著,或許是偶遇,或許不是,不過餘錦看到柳吳淡淡掛笑的臉,心裏頭更傾向於後者。


    柳吳看著他,滿臉笑意:“你好啊。”


    餘錦卻是輕輕放下眉頭,問道:“或者,我現在是不是應該說一句,好久不見了?”


    柳吳笑著:“你說的沒錯啊,本來就是好久不見了,我記得我們上次遇著的時候,還是王渡舟未出手,明王未破封的那個時候,我那個時候本來斷定你是破局之人,但這種事情當然不能明說,所以我特意一直撥動領口裏放著的玉石,結果看你的樣子,我卻是突然改變了想法。”


    他靠著樹樁,攤開手掌翻了翻,嗬嗬一笑:“也是好玩兒,這破局之人原來並非是一直的破局人,破局人與局中人的身份轉變,還真快呢。”


    這一番笑意中的看似無心之語,卻是切實在餘錦耳邊轟轟作響的一聲雷音。


    餘錦皺眉:“你究竟是什麽人?”


    柳吳笑得有點無奈,聳了聳肩膀道:“唉,我可不如你運氣好,做了這個破局人,我呢,不過是一顆放在最深處的棋子罷了,我和那個姓周的臭婆娘不一樣,那個黑著臉戴著黑兜帽的婆娘是孫白茅的直係,一切行事都是聽著孫白茅的意思,我與她呢,沒什麽區別,但唯一的區別就是我與她的所屬派係不同,她聽孫大人的,而我比她高上那麽一點兒,聽長孫大人的。”


    餘錦對這些廟堂中的高低風浪之事毫無興趣,他開口問道:“你既然是朝廷中那些大人物的麾下,那麽你到這兒來作為棋子的作用,應該與我的目的是一樣的吧?”


    “你說殺明王?”


    柳吳看著他,笑著擺手,“不不不,那本來是我要做的事情,長孫大人這人啊,其它都好,就是心思太重,或許像他這樣的謀士,戰國之後就沒剩下幾個了所以要考慮的東西就更多了,他是不相信那些江湖武人,覺得這正道魔宗什麽的虛無縹緲東西,恐怕難以讓他們全力以赴,所以不說讓孫大人親自過來,甚至也讓我早早就潛入了這東吳皇宮中,隨時待命,但是,現在既然你成了這注定的破局人,我當然就不好去搶你的活兒了,這種事情多不好,別說咱們,就是賣菜的大娘也知道呢。”


    餘錦搖頭,然後接著問道:“這東吳皇宮大陣,對一重天以上武者自然排斥,大勢之力是抵擋不住的,你若是都沒有一重天境界,如何能殺掉那個明王?”


    他自己問完,麵色卻突然一變。


    “莫非……”


    柳吳攤開手掌晃了晃,笑道:“終於想到了,雖然腦子慢了點但也算是不錯了,我剛剛和你說過,我曾用領口裏藏著的玉石來試探你,這玉石就是關鍵。”


    餘錦輕輕揉了揉鼻尖,眼簾往下垂:“看來想到了這一點的還是不止那個老道士一個人,既然你是朝廷中人,那麽就應該借的是當今天下大楚的氣運。”


    柳吳點頭:“沒錯,我雖然不同你,能夠全盤接納東吳的舊日氣運,但是畢竟大楚氣運合了黃青紫三色,是最大的正統龍氣,我隻有這玉石裏頭的一小點,但是能夠給我帶來的境界卻不會比給你帶來的低多少,加上我本來就是一重天巔峰的武人,神魂適合,才成了這一顆暗子,誰知道呢,好不容易我才慢慢摸到了這一步,卻隻能幹看著,看著你出盡風頭宰掉明王,一朝名聲鵲起,錦鯉化龍。”


    餘錦聽到這一番話後,神色卻是陡然一變。


    他看著眼前的柳吳,認真道:“我有個想法,和你商量一下,你先聽著,若是覺得這筆買賣不虧本的話,可以試一試我的意思。”


    柳吳笑著道:“先說說看。”


    餘錦說道:“我可以與你一起,用最大的把握去宰掉那個明王,雖然氣運壓製,但是人家怎麽說都是巔峰境界實打實的大宗師,稍有不慎或許死的不是他了,我們一起宰了他,把握很大,當然,我給你的好處是,最後的功勞,我可以給你,到時候對外界隻需說,是你宰掉了明王,而我則是給你了一點兒微不足道的幫助,這就夠了。”


    柳吳嘴角翹起,眼中一番玩味:“你怎麽就確定我會答應下來,再說了,就算我答應了你,到時候我卻不這麽說,你待如何是好?”


    “廟堂中人,我不相信會有人不願意往更上麵的地方爬,坐上更高的位置。”


    餘錦說道。


    柳吳笑著點頭:“倒確實是這麽個理。”


    他揉了揉臉頰,看著眼前有點兒奇怪的藍袍年輕人,問道:“這麽好的事情,給誰都是巴不得一個人拿下全部,你卻拱手送人,為什麽呢?”


    餘錦沉默了很短的時間後,迴答道:“因為我不想讓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得到了東吳的舊日氣運,宰了明王,天下人皆知,對於我而言,實在太麻煩了。”


    “太麻煩了?”


    柳吳一皺眉頭,歪了歪頭,“就這樣?”


    餘錦點頭:“就這樣。”


    柳吳搖著頭:“還真是有點意思,不過你說的這筆買賣,聽起來倒是不錯,當然,也不是很成熟,我在這兒說一下,如果你覺得可以的話,那就算成了。”


    餘錦還是點頭。


    柳吳伸出兩個手指,放下另一根抬起其中一根,說道:“第一點,明王此人,並非什麽江湖中傳聞的兇殘惡魔毫無理智,相反的,他很聰明,所以一旦被他發現了你境界並非穩固,他肯定會選擇避戰拖延,與你周旋到你境界跌落時再暴起殺人,所以你必須放棄掉使用東吳氣運,單純去用你三重天的武人手段和轉世境界來與他拚鬥,保住一條性命就行,輸了不打緊,反而會讓你選擇與你正麵對決。”


    他這根手指頭放下,另一根立起:“第二點,一切都要以殺死明王為第一準則,不要想著其它,若是你能夠不依靠我,或者依靠我給的辦法就能宰掉明王的話,一定要宰掉,這樣的人物,本來就很難殺,你能殺掉,我一樣會做這筆買賣,總之,不要忘記了初衷。”


    餘錦聽完,舔了舔嘴唇,思索片刻。


    然後點頭。


    “成交。”


    柳吳笑起來。


    已經從遠山中露出了全部輪廓的太陽把光芒盡數灑在了山林中間,樹梢上有一抹光輝沿著縫隙垂下,打在柳吳的臉上,顯得有點兒純真,有點兒稚嫩,也也隻是顯得。


    “那動身吧,你放心好了,我現在雖然和你一樣沒有打開那氣運中的境界,但是隻要你那邊到了關鍵的時候,我一定會出現的。”


    一切如同預料進行。


    隻是也會有一些意外。


    比如餘錦放棄了那個完美的擊殺機會。


    比如明王也放棄了避戰而是直接選擇與餘錦展開正麵廝殺。


    餘錦沒有怎麽動用東吳墨色氣運,除非是一擊能夠十成十必殺,在之前那穿透了明王胸口的一劍中,餘錦知道自己隻要種下了後續的氣運和氣機,明王死不掉,反而會馬上選擇與他周旋,他為了避免這樣的事情發生,寧願強行收迴氣機,被明王一步搶先險些轟碎了麵門。


    他隻等這個時刻。


    終於。


    那一劍來了。


    餘錦想起來,在涪城中的第一次見麵,那個叫柳吳的年輕人,拿著劍鞘丟了劍,站在那兒愁眉苦臉,他和葉青栗還嘲笑了這個小子一番,現在看來,卻並非如此。


    或許在那個時候,柳吳就已經在試探他餘錦真實的修為水準了。


    因為那劍鞘中,本來就沒有劍。


    來人是一道黃色電光。


    他從劍鞘中,抽出一根木枝,就是普普通通的木枝,仿佛孩童的小玩意兒。


    他手腕翻轉,提著木枝。


    仿佛倒提三尺青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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