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行人於這試煉之地中走了大約半日路程之後,抬頭可以看見陽光正好是午時刺眼,年輕人們雖然都感覺到了一些疲乏,但都隻是一邊稍微放慢腳步一邊掏出水和幹糧作為體力補給,午時看起來離傍晚還有許久,但卻其實已經沒隔著多少時間了,隻有在白天就離開這試煉之地才是最好,越拖得晚,遭遇什麽不測風險的可能性就更大一些。


    他們都明白這樣簡單的道理,於是就連那個最喜歡抱怨和嘀咕的柳專也沒有去多說什麽話,隻是跟著隊伍往試煉之地外的方向走去。


    而餘錦還是那樣,離了有丈餘距離不遠不近地跟著他們,也沒有主動去與他們搭話什麽的,盡管不久前那個叫納蘭竹青的年輕姑娘給他的印象還很不錯,雖然的確是昨夜那一劍的補償並無其它意思,但是還是要比她那個叫納蘭柳玉的妹妹要好上不少。餘錦其實心知肚明,納蘭柳玉本來在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還沒有那樣的眼色,隻是在他稍微展露出吸納了東吳氣運之後的一些氣機變化與春草秋螢兩柄名劍之後,那個納蘭柳玉才開始對他有了明顯抵觸的敵意,他知道武無第一,劍道亦無第一的道理,所以也沒有覺得納蘭柳玉的這種情緒是錯誤的,隻是既然人家都不怎麽願意搭理他,他也並非同道中人,幹脆就這樣吧。


    待走到那試煉之地中已然崩塌的東吳寶庫附近,臨山而望,那邊沒有在東吳寶庫中尋求機緣寶物的幾個來自淮南道的年輕人都甚為訝然,在他們眼中這試煉之地中其實最為寶貴的就是那東吳寶庫,大部分年輕人其實真正進來的目的也都是為了那東吳寶庫,他們隻是因為在路途中遇到了已然唾手可得的機緣不願意浪費掉眼前大好寶物去尋求那東吳寶庫中可能根本是水中花鏡中月的秘寶,所以才落下了大隊沒有到那邊去。


    而這一眼看過去,最為寶貴的這座寶庫卻已經成了一堆大小石塊堆積,殘敗不堪的廢墟,豈能不讓他們感到訝然呢,當然訝然的同時也有一些慶幸,慶幸自己沒有遇上這裏足以讓寶庫都崩塌的大事件。


    餘錦在後頭同樣望著不遠處的那片廢墟,他捏了捏腰間佩著的春草劍柄,一時間情緒變得複雜起來,不知道是慶幸自己的運氣好,還是哀歎自己的運氣不好。


    其實歸根結底,真正改變了他未來進程的原因就是從他與葉青栗決定不順著外頭麻衣老者走過的路逃走,而是從那個麻衣老者冒出來的洞裏逆流而去開始的,若非那個時候他們作出了那樣奇怪的選擇,也就不會有後來拿走春草秋螢雙劍和諸葛氏劍道秘籍的事情,更不會有倉惶逃到後山住山洞打獵烤肉的野人生活,也不會有再後來遭遇野狼群兩人分散的經曆。


    最重要的是,沒有前頭發生的這些事情,他就不會遇著那個道觀,以及道觀的小道童和老者,這筆堪稱戰國最後最大財寶的東吳氣運落在了他這麽個武道境界低下但身具劍魂的小子身上,他其實心裏頭很清楚,自己以後人生的路會出現許多預料不及的曲折。


    一行人實在困乏不已,坐下歇息片刻。


    那邊的柳專叫叫嚷嚷起來,垂頭喪氣道:“早知道這麽麻煩就不跟著你們來試煉之地了,這下倒好,還說能不能跑到東吳寶庫中找點兒寶物,現在寶庫都沒了,咱們還不知道能不能活著走出去,哎,要是能安然無恙出去的話,我一定要好好吃上一頓,什麽燒雞烤鴨燉肉湯統統都吃掉,然後再趁著還沒迴師門好好喝上一次,要喝到那種大醉不能醒才算痛快。”


    鍾羽山對自己這個說話從無遮攔也從不在心中琢磨琢磨的師弟卻是又好氣又好笑,但在此時此地,此情此景,他也沒法子去再罵他幾句,隻能苦笑一聲,然後對著柳專道:“這次就如了你的願,若是咱們真能安然無恙離去,就讓你好好吃上一頓喝點兒酒,錢財的事情,師兄給你付賬。”


    柳專咧嘴一笑。


    在一旁靠著樹神色低沉顯得很有心事的納蘭柳玉看了一眼鍾羽山,鍾羽山會意,走到她身邊,問道:“師妹,有什麽事情?”


    納蘭柳玉眼睛轉向那邊穿著藍袍的餘錦:“這個人的境界說不準隻是藏著掖著不願意露出來,可能比你我都要高,但是目的呢,我還是猜不透,他有這樣的境界,無論如何都應該有把握自己一個人離去,就算不行,跟著我們,我們也隻是累贅,那麽既然如此,他還是要跟著我們,有什麽意義呢?”


    鍾羽山微微笑了笑,俊氣的臉上在這一笑間顯得很是溫暖,竟然比起那個五官比姑娘還要精致的藍袍人也不弱幾分了:“這些事情啊,怎麽猜都沒用的,反正已經走到了這裏,師妹你就別想這些事情了,若是出去了也相安無事,那就是你想得太多,若是半路上遇著什麽,那也隻是沒有辦法的結局,由不得我們的事情,想了也是白想,不如心安,不如安心。”


    納蘭柳玉搖了搖頭,還想要再說些什麽內心的想法,但眼角突然瞟著了什麽,頓時跺著腳有些怒意道:“我的姐姐啊,你怎麽又跑過去了,還說對那個家夥沒什麽意思,說了那麽多,腳步倒是隨著心中所向一點兒都老實,這麽個不知底細的外人,姐你能不能和以前一樣矜持一點?!”


    鍾羽山也看著了那邊又朝著餘錦走過去的納蘭竹青,微微笑道:“說來也奇怪,你姐這麽個平時典雅清淡的人,現在竟然也會主動和男人搭話聊天了,不過呢,你也別說,這麽個境界可能比你我要高,藏鋒不桀驁,長相還極為不錯的年輕男子,要是我有個姐妹什麽的,也會想著去甩給他。”


    納蘭柳玉哼了一聲,然後輕輕冷笑。


    餘錦正看著那邊化為廢墟的東吳寶庫感懷,忽然感覺身側有陣淡淡清香,轉過頭去,卻是納蘭竹青如一顆青竹一樣站在那裏,微笑看著他,兩人目光一對,都瞬間覺得這樣好像不妥。


    所以納蘭竹青就打了個真的很蠢的招唿:“你好。”


    餘錦忍不住會心一笑,然後故作認真地點了點頭,同樣迴道:“你好。”


    納蘭竹青問道:“看什麽呢?”


    似曾相識的問題。


    或許是這個年輕的姑娘真的就是那種典型的江淮閨秀,看她氣質淡雅,也像是如此,若是葉青栗那個笨蛋的話,他早就諷刺過去然後等著給那個急躁的姑娘一頓揍,但對於像納蘭竹青這樣的姑娘來說,他自然是不能那樣,所以隻是依著她的問題迴答道:“這東吳寶庫在我來的時候,還是座寶庫,現在就成了一堆石頭,說是人定勝天,但是那不過是人的一廂情願,你看這東吳寶庫,建造出來不知花費了多少,而想讓它化為這樣的一片廢墟,隻需要一個人,數個人,一眨眼的工夫就夠了。”


    納蘭竹青站在邊上,如出水芙蓉般,她捋了捋額頭邊上的黑發:“你覺得我們有機會能安然無恙地離開這試煉之地中麽?”


    餘錦沒有看她:“或許可以吧。”


    納蘭竹青輕輕歎了口氣:“或許是我太悲觀了吧,我隻是覺得,很難,我其實很少會別人說很多話的,就算是對柳玉,也基本是她和我說話,我點頭或搖頭。”


    她突然抿了抿唇:“所以我不知道有些話不說以後還會不會有機會說,想了一會兒,覺得很難,所以幹脆就現在說了吧,說出了口,以後怎麽樣也就都無所謂了。”


    餘錦笑了笑道:“你說吧。”


    納蘭竹青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麽會找你說話麽?”


    餘錦搖頭。


    “因為你長得很像我哥,真的特別像,我哥也長得很俊,以前很受年輕女子們喜歡,所以她們為了接近我哥,會跟我套近乎,塞給我許多水果啊小吃啊小玩意啊什麽的,各種各樣的東西。”


    餘錦靜靜聽著,沒有插話。


    納蘭竹青繼續說道:“我從有記憶的時候起,就不知道我的爹娘,沒見過,從小就和我哥兩個相依為命,他以前一直騙我說爹娘出門遠行了,要很長時間才迴來,後來我才知道他們其實在我出生不久後一次迴我娘家鄉探親時遇著兵亂,就再也沒有迴來過……我哥是個琴師,在茶樓裏彈琴賺錢養著我,他說等我長大了要是不願意做其它的就和他一起,他彈琴,我可以唱歌什麽的。隻是我還沒到弱冠的年紀,他就病死了,我也就沒有學著唱歌,而是去學了劍,後來遇著了以前家族裏的人,才知道我們納蘭家還算是淮南道上不錯的家族,隻是爹不願意與他們在一起,和我娘離開了,然後我就認識了柳玉,和她一起拜了宗門。”


    餘錦當然並不關心後來的事情,他隻是問道:“你哥既然有許多女子喜歡,為什麽不娶一個呢,留個後不是好事情麽?”


    “我問過他這個,他說他也想過,隻是爹娘當時想讓他好好讀書考功名,他卻不務正業做了個琴師,爹娘很生氣但因為無可奈何也就隨他去了,爹娘走了以後,他很後悔當時沒聽話,所以他唯一的願望就是想把我教好,學武學武都無所謂,隻要別走了像他這樣的路子就行,他說……我要是娶了哪個女子,以後可就沒多少時間去照顧關心你了,所以我不娶,因為你才是哥最重要的人。”


    納蘭竹青聲音有點兒顫抖。


    餘錦舔了舔有點兒幹裂的嘴皮:“雖然他是你哥,但是卻又當了你的爹,又作了你的娘,這樣的人不容易啊,真的不容易。”


    納蘭竹青稍微擦了擦眼皮,說道:“你長得,很像我哥。”


    餘錦沉默了一下。


    然後說道:“可是我終歸不是你哥。”


    納蘭竹青渾身一震,看了他良久,看到他麵色上依然是那樣的平靜,聽了她說了這麽多好像沒有半點神色起伏,最後才發覺,是的,這個藍袍年輕人,終歸和她的哥哥不一樣。


    她低了低頭,輕聲道:“抱歉,打擾了。”


    餘錦看著納蘭竹青有些不穩的腳步和還在顫抖著的背影,知道這樣一個姑娘能夠鼓起勇氣和他這麽一個陌生人說這些已經是給了他最好的態度,但他這樣的迴答,無疑會讓這個姑娘的心都碎掉。


    一直敏銳的納蘭柳玉看到這邊發生的事情,雖然聽不到他們說了什麽,但看到姐姐的樣子也就基本明白了,她輕輕拍了拍納蘭竹青有些站不穩的身軀,讓她靠著自己的肩膀,然後充滿敵意地看著餘錦。


    柳專也看到了這一幕,他卻不像納蘭柳玉那樣老江湖一樣還能保持平靜,直接咬牙切齒瞪著餘錦,好像下一刻就要衝上來把他給生吃了,在他眼裏,這個年輕人不僅僅是沒有禮貌,態度惡劣而已了,而且還根本就不是個什麽好家夥,這種冷血的家夥,簡直是給江湖人蒙上了一層灰塵,這樣的人啊,死了才好。


    而鍾羽山隻是看了他一眼,沒有敵意,隻是有些不解。


    餘錦卻好像沒有看到他們的樣子。


    他皺了皺眉頭,並沒有在意眼前的事情,而是看向一行人正在前進的那個方向,好像看到了很遠的地方,然後他輕輕按了按腰間的春草劍柄。對於秋螢劍意的沉字而言,他現在更為喜歡春草那劍意中充滿的輕快飄逸,所以他雖然掛著兩柄劍,但一向握在手中作為兵刃的還是那柄春草。


    終於來了啊。


    他本來是期盼著。


    但此時卻有些不再期盼了。


    哎,還真是麻煩啊,真是麻煩啊,本來已經決定好的事情,又要出了變化,而這種變化,看起來已經無關緊要,但卻是致命的,說不定會導致最後結局翻天覆地的變化。


    有人從遠處來。


    一道青虹起。


    一道青虹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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