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試煉之地很大,從最中心的東吳皇宮舊址往後頭看過去的話可以瞧見一座座山川連綿起伏,隻是那些山川都沒有包括到長牆裏,聽說過去這山脈群中有東吳昔年皇帝養的一條真地龍,在風水學派中經過大手筆養出來的先天靈地可以說是能夠囤積氣運,有無量之功,在玄門中也有福地洞天的說法,但終究是沒有能夠養成能夠擋得住天下大勢的無上氣運,偌大的東吳皇宮在大楚刀鋒鐵騎的碾壓下毀於一旦,畢竟國破山河在,與東吳氣運息息相關的福地洞天已經隨著東吳亡國而支離,這處寶貴的地脈也無人問津了。


    但在東吳皇宮舊址不知為何坍塌之後,整個試煉之地都如同遭受了一場經年前的大水浩劫般轉眼人煙孤寥,那長牆的存在也沒有了任何意義。前日藏於大山之中的那東吳皇宮寶庫轟隆作響,先是有麻衣老者在山石間一路破碎石塊撞到山頂,與一跟上來的持劍紅袍人交手還沒有數合,後來就又來了三個能夠淩空長行,視那座大山如無物一躍化光而上的謫仙般人物,那麻衣老者抵不住四人聯手,肩上吃了一劍後忍著內傷強行身如龍行開始狂奔遁逃,本來他是逃不掉的,但那座大山卻突然完全崩塌了,為了救出裏頭寶庫中的年輕人,四人與後麵又來了的四人一起電光火石間救出了被困住的他們,但也錯過了追擊麻衣老者的最佳時機。


    本來麻衣老者負了傷,就算逃出許久也肯定能夠追上,但那大山崩塌,寶庫破碎,是那麻衣老者將一個人從裏頭給救了出來。


    那日,孫天逸坐在寶庫外頭,看著眼前正崩塌著的這座大山,心中仍有些餘悸,但不像旁邊的朱榮那樣隻是坐著發呆,而是問正站在身前的紫氣宗宗主,問了一個問題。


    “宗主,那王渡舟說要從這寶庫中救出一個人來,我們是偶然在進入了第三層寶庫後運氣不好遇上了他,但值得王渡舟這樣冒險來救的人,究竟是誰?”


    紫氣宗宗主顯然是秉承了道家風氣的入俗弟子,已然是開宗立派年逾古稀的老者,但鶴發童顏精神極佳,他雙目炯炯,緩緩迴道:“那人在戰國亂世的最後幾年裏,開始隨著世道分合之期將近,應運而成,禍亂江湖,行事極其瘋狂,在東吳境內殺了不知多少無辜百姓與江湖人,有東吳武將點八百兵卒去殺他卻被他反過來獨身給一口氣殺了五六百,那個時候王渡舟都隻是個才出生多久的小娃娃,江湖上最大的魔宗魔頭便是此人,此人二十歲入魔宗,三十歲出頭就已經成了宗主,在他三十五歲那年,因東吳出兵剿滅境內魔宗地盤,他直接來到了咱們現在站著的這裏,過去的東吳皇宮裏找那東吳皇帝的麻煩,東吳皇帝親自出手,兩人打了一天一夜,最終此人被那東吳皇帝以失傳多年的封印印決給封死在了寶庫深處,也不知是多深的地方,總之無人知曉。”


    紫氣宗宗主興許是年紀大了說了這麽多話有些吃力,緩了緩後才笑容和藹看著孫天逸接著說道:“這次雖然料著了王渡舟可能是來解開這個人的封印,但一是我們這些人不能進來打草驚蛇,二是那王渡舟使了個障眼法暫時讓我們無法感應到他的氣機存在,總之知道了你們和王渡舟可能已經交上了手後,你爹,還有王然他爹都嚇得不輕,雖然他們嘴上說著多磨礪一番你們但心裏頭肯定是懸著的,我們知道了這事也以最快的速度破了障眼法進來,畢竟你們可都是金枝玉葉的小祖宗,要是出了什麽差錯你們倆的爹在朝廷上說上幾句無心之語,我們這些江南道上的宗門恐怕馬上就得被朝廷隨便用個名頭給取締掉。”


    孫天逸又問道:“但是,宗主您說的那個人,也就是王渡舟要救的那個人,在戰國亂世中就已經三十五歲,就算是東吳滅國前的事情但也有五十多年了,那個人真的還活著麽?”


    紫氣宗宗主微微搖了搖頭,平淡道:“都說惡人不長壽,惡鬼無來生,但這個人卻活得足夠長,就算再給他二十年估計他也能活得好好的,殺人之後吸食精血以延年益壽的事情他都做過,想來如果不是被王渡舟給解開了封印,就算我們這一代的老家夥都死光了他也能活著,所以我們才會去不惜聽著你爹的意思犧牲掉幾個運氣不好的年輕人也要想辦法宰掉王渡舟或者此人中的一個,若是都能宰了就是最好,但目前看來,能宰掉王渡舟的可能性不大,但也正好留下全部力量把這個給宰了。”


    孫天逸沉默了一小會兒,歎了口氣:“他總是這樣的人。”


    紫氣宗宗主拍了拍他的頭,笑道:“所以天逸你啊,性子適合去做個兩袖清風的好官,也適合去大宗門裏做個大人物,但卻唯有做商人和走江湖不適合,在這一點上我倒是覺得天元宗那個王大人的兒子要比你強上太多了,不過……你這樣的人,才是最難能可貴的人啊。”


    孫天逸看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長生宗宗主,天元宗宗主,還有那個紅袍劍道宗師齊紅石,以及一個戴著大黑兜帽看不清麵容的黑袍人,一個綠衣容貌清冽女子,一個長衫年輕背劍人,一個白衣佩腰刀的中年獨眼男人,感受著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雄渾氣勢,知道加上自己身邊宗主的這八人大概就是一重天巔峰到依然破了境界到了更為高妙的洞玄轉世境界宗師,是整個江南道上的最高戰力。


    但西峰宗的那位宗主卻沒有來。


    趙鳳遷坐在那邊調養著體內極為粘稠混亂如一團漿糊的氣機,麵色依然蒼白,他看到眼前這些江南道上最巔峰的宗師們,然後看到那些站著或坐著,在不遠處的那些年輕人們,他們都被先前那麻衣老者的冷酷殺人方式給震驚得嘴唇咬緊心底冰涼,在此時看到了想要殺死他們的趙鳳遷也都隻是眼中露出恐懼一眼掠過不敢說出什麽話,畢竟這一趟試煉之地給他們帶來的莫大震驚已經讓這些沒有見過多少大場麵的年輕人們心神麻木,加上他們自己拚殺搶奪寶物在前,突然一下子也沒有把趙鳳遷要殺他們的事情當成多大的事情了。


    他吐了濁氣,抬頭看了一眼天空,握著腰間佩劍,用隻有自己才能聽得見的聲音喃喃念道:“或許這一次……我隻是個跳梁小醜呢。”


    大山崩塌。


    那座被年輕人們惦記了這麽久的寶庫也隨之開始崩離。無論此時裏麵有多少好的寶物,玄石還是名劍,寶珠還是黃金,都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可言,再好的東西,埋入深處,過不了多少年就會化為泥土中的一縷塵。


    齊紅石看著那座在大山石塊轟然砸中,搖搖欲墜但依然不墜的明珠塔,對旁邊的白衣獨眼人說道:“那明珠不過是飾品罷了,隻有那看起來並無特別之處的六瓣蓮花才是關鍵所在,看來還是王渡舟有先見之明,想到了六瓣蓮花即為鎮壓那個人的陣眼,如今封印破了,待到六瓣蓮花也破碎掉的時候,大概就是我們要拚上一些修為的時候了,本來覺得既然他逃不出來殺不殺掉都無所謂,但既然要出來了,還是宰了最好。”


    那白衣獨眼人聲音很是沙啞,帶著些許苦澀的笑意應道:“殺,哪有那麽容易啊,誰知道這個老成精的明王在被封印了如此多歲月之後究竟體內氣機蛻變到了哪一步,是沒有變化的轉世境界,還是到了更高?若是更高的話,能殺是能殺,但誰知道我們會不會死。”


    “天地正道為首重。”


    齊紅石輕聲說道,“在這兒不會藏著私心的我不知道還有幾個,我這人除了一柄劍無拘無束,比那清虛宮上的大真人都要瀟灑得多,你呢,我也是知道的,沒什麽牽掛,但那幾位宗主恐怕不會完全拚上全力,另外兩個人還年輕是這江湖的未來,能無事是最好,那個穿黑兜帽的是朝廷麾下的人,無須擔心,所以我先把話跟你說明白,到時候咱們都不用留任何後招。”


    他想了想後,然後說道:“王渡舟說這江湖沒那氣運便沒有存在的意義,我聽到他那麽說後就明白了之前長孫梅給我們托的那番話,想來這個讀書人也真是可怕,竟然如未卜先知般猜得出王渡舟他那套說辭隻有七分之真,另外三分還不是為了他那個已經是殘燭一般的魔宗,先滅江湖收納江湖剩餘氣運,再以這老明王的青色大氣運作為支柱使魔宗重迴鼎盛,才是他的真正私心。”


    那已經搖搖欲墜的明珠塔仿佛是遭不住那巨石不斷砸落的重擊,開始呈現傾倒的勢頭。


    六瓣蓮花碎了第一瓣。


    有人在試煉之地長牆外,某個小池塘邊上的小木桌前,落了一枚棋子,落在桌上的棋局間,頓時本來還是贏麵極大的生局就被這麽一枚棋子給變成了不可逆轉的死局。


    孫白茅看著眼前這個穿著布衣看似尋常的人,失聲笑道:“蕭有墨,你好歹也是當年一紙文章動京華,又以琴棋兩道讓那些高傲的朝中學子都不得不佩服的年輕人,怎麽,不做朝中官,隻做個隱姓埋名的揚州客卿才多久,這棋就已經下成了這種破爛樣子?”


    蕭有墨對著孫白茅稍稍行了個禮,然後笑道:“孫大人,你這可就錯了,我不是下棋越來越爛了,而是到了某個瓶頸,想要進步一寸都難如登天,隻能先把棋局給下死了,再從死處中尋求生機,那才有意思。”


    孫白茅問道:“你這次大老遠趕過來,不會就是為了下棋的吧?”


    蕭有墨還是笑道:“看上一眼罷了,我其實連這棋也不怎麽想下,索然無味啊,我隻是來看上一眼這邊的情況,畢竟是這麽大的事情,連長孫梅都不得不謹慎起見給我寫了封信讓我過來觀局,那我就隻好看看了。”


    孫白茅沉聲道:“長孫大人的名諱,能不叫就不叫。”


    蕭有墨嘴角動了動:“是,孫大人。”


    他在棋局上隨手撥動一顆棋子。


    絕處。


    有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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