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醫院看望可芙香的路其實並不算遠,但是每天都走,走著走著也就厭倦了,現在可好,直接住進可芙香隔壁的病房,出了門左拐就能見她,如同迴到了前幾個月一起居住的生活。


    才怪。


    醫院的飯是真的難吃,就算特別優待文森特家族,飯還是這麽難吃,能把同樣的食材做出詭異的味道,這家醫院的廚師當真是殺手級別的。


    “那你準備在這裏待到什麽時候呢?”


    撲在床上翻著漫畫的可芙香瞥了滔滔不絕的江橋一眼,大小姐的保鏢先生頓時眼角抽搐,啞口無言,表情變過幾次,歎了口氣。


    江橋是無論如何都不想違背兩人有過的約定,無奈之下隻得說道。


    “你怎麽這麽聰明啊”


    對越來越聰明的可芙香,江橋倍感欣悅,手不由自主的把她頭發揉得亂七八糟,直到她發飆準備咬人才不再如此。


    自暈倒後第一次睜眼,他看見的就是壓根不認識的天花板,身邊坐著一個身著黑衣西裝的男人,戴著墨鏡還在看報,這麽瀟灑的人除了辛·萊卡還能有誰。


    對江橋的身體素質冷嘲熱諷一頓後他才離開,據他所說這間就在可芙香房間的隔壁,剛才她還過來了下,見自己沒醒就又迴去了。


    那日風和日麗,推開門的江橋發現可芙香正在更衣,香肩雪肌映入眼簾,被吼出去後好久才又被她叫了進去惱羞成怒地訓斥開門要敲門之類的道理,意外地像一個訓斥不懂事兒子的母親。


    江橋把發生的事情大概說過一次,可芙香才提剛才東戈登來過,還和自己聊了一下。


    “聊了什麽?”


    江橋微有些好奇,就他那個性格哪是能和人正常聊天的。


    “嗯...”可芙香歪起腦袋,“話題也很突兀...他跟我講了很多他和繆音...發生的事”


    可芙香忽得把臉轉開,在床上挪動,連身子也轉開了,江橋看著她盤起的頭發後的玉頸,隻聽得到她喃喃自語似的說到。


    “講了很多東西,小時候還在大富大貴的家庭的時候,去哪裏玩,去和誰玩,他都記得一清二楚”


    可芙香仿佛在將自己的某一件往事一樣,用盡心思的迴憶著談話內容。


    “他說的時候很開心,我從來沒見他那麽開心,說的內容大抵上很快樂,除了東家中落的一段”


    “他說,他起初以為東家的分崩離析與自己有關,因為自己打敗了本家一個叫‘千式’的女孩,但後來他才發現,這件事與自己毫無關係”


    “是繆音,因為本家的人看上了繆音,因為東家家主的不配合,這才導致東家破碎,這才導致自己和她流落到依底安來,而她自己也逐漸的發現了這件事”


    最開始疏遠家人相依為命的另一個人的,是東繆音,而不是東戈登,而身為哥哥的東戈登意外地發現了另一件事情,這才讓兩個人的關係到達了今天的地步。


    可芙香迴過頭來,耳根鮮紅但卻麵無表情,嘴唇張合。


    “他發現自己的妹妹喜歡上了自己,而自己也對妹妹抱有一致的感情。”


    那副模樣似乎在講自己過去發生過的事情,玻璃窗的光透進房間,像是要把她給拆散得七零八落一樣。


    之後江橋不再問及這件事,那天迴了房間後,在床上滾了幾圈也就睡著了,第二天醒來時,可芙香那心死的表情還印在腦海裏,洗過臉後就又被他刻意忘了。


    “所以,這都一星期了”可芙香的漫畫翻了一遍,合上:“你要窩到什麽時候?”


    “夢到自己成為英格薇莉亞第一名?”


    “你還不如去現實裏努力一下!”可芙香惡狠狠地捶了下枕頭:“像往常一樣來我麵前秀你鍛煉得多辛苦呀!”


    “不要,你又不嫉妒”江橋搭著椅子轉圈:“秀什麽東西要在知道對方會生氣的基礎上秀才會有效果,這是人生道理”


    “我才不學這種東西!”


    鬧騰了幾下,空氣忽得安靜下來。


    “醫生建議我不要參加比賽,要我哪天懶得去了”


    可芙香合上漫畫:“你替我去打吧,打贏他們,把第一名拿下來”


    “竟然想讓秋季賽的第一名當你的保鏢,好大的口氣”


    “不過像你這種,不是遇到你們隊裏那個最強前就輸了,就應該是搞壞儀器被逐出比賽場地了吧”她嘿嘿笑了幾聲,江橋也隨著笑起來。


    沉默。


    “你這到底是什麽病呀”


    江橋還是忍不住。


    “我還以為你一點都沒興趣呢”可芙香咬牙切齒地笑起。


    據她所說,這病十分異常,身體素質要強於普通的女孩子的她時常會出現昏厥的症狀,而且無論是什麽時候,這種昏厥的原因都是體力不支。


    隨著年紀越長,從一開始的偶爾昏厥到現在固定會發生在星期五的夜晚,這種疾病已經成了她身上的某種機製。


    病症成了常態,與其說是病症,聽她的描述更像是某種詛咒,精確到星期裏的某一天的詛咒。


    在這種情況下,她時常出現精神萎靡不振的狀態,嚴重起來,什麽事情都不想做,進食,睡眠,什麽都不想,以及嚴重的情緒失控。


    江橋記起情緒時常的她,有些胸悶。


    “那你什麽都不想做的時候在想什麽?”她還要繼續描述自己的情況,江橋忽然打斷道,“你的腦子還能空轉的?”


    “我...不知道”可芙香別開臉,江橋故意湊到她正臉前,頗有意味地“誒?”了一聲。


    “沒有啦!什麽都沒想!”


    “你是個腦子能空轉的笨蛋”


    一來一去可芙香又被惹得炸毛,揪住江橋的臉不放。


    “如果沒什麽可想的話”江橋揉著臉頰,“不如想想我怎麽樣?”


    “滾啦!”


    被可芙香趕出病房的江橋哈了口氣,迴房間換了套衣服,知會一聲辛·萊卡讓他替班後就離開了醫院。


    東戈登在院子裏坐著,好像就在等江橋來一樣,江橋也不客氣,坐在空著的椅子上。


    “繆音不在?”


    “不在。”


    “卓世呢?”


    “也不在。”


    江橋頓下,東戈登飲一口茶,眼看房簷小雀,嘰嘰喳喳:“原來春天已經快過完了”


    “這春悶得很,你竟然還感覺不到”


    江橋也看那雀,原本隻有一隻,現在卻兩隻聚到一起了,一隻啄著什麽,另一隻在一旁靜觀,不做動作。


    兩人沒說什麽話,隻是看著那兩鳥兒,一會又多了一隻,它起初也隻是在那看,過了一些時間它才也跟著啄起來。


    “古拳法這東西”東戈登放下茶杯:“傳承很重要,而且很講緣分”


    “需要認好人,一旦認穩了,就要從最根本的地方調整他,讓他以最合適的狀態接納古拳法”


    江橋不說話。


    “可能會有更加天賦驚人的人出現,但那已經沒辦法了,已經認定了人,再改的話,也來不及了。說白了,講緣分,而且,有些做師傅的人也懶,也累了”


    江橋“嗯”一聲全當應答。屋簷上忽得多了兩聲拍打翅膀的聲響,一隻烏鴉落在兩隻啄物的小雀身旁,將他們嚇得跳至旁邊。


    雖然不知道他們在啄什麽東西,但那烏鴉顯然是想要搶,大搖大擺地便走過去,一隻小雀見它走進往後撤,另一隻卻在原地不動直看著它,就像剛才那隻旁觀小雀啄食的另一隻雀一樣。


    “我明白了”江橋低聲應了,東戈登吸一口氣,長歎了一聲:“你是一個看得很準的人,但一切並非是計劃好的”


    “如果你能明白就好”東戈登輕描淡寫地說。


    過一會,江橋唿了口氣,抬頭看去,烏鴉與雀都不見了。


    “你覺得世上為什麽會有欺壓?”江橋問。


    “我覺得?”


    東戈登念過兩三次,搖頭:“世間常理,無法解釋,人不變強就會被欺負,所以被欺負的原因,隻是她不夠強大而已”


    “那弱者就活該被欺負嗎?”江橋想起剛到仙霞市的自己,也想起孤兒院裏常有的那些事。


    雖然不算人高馬壯,但小時候的自己做事特別狠,年長的要使喚自己,自己不答應被圍著打了一頓,第二天拿著半塊板磚敲破了對方的後腦勺,還好院長人善,不然也隻能是流落街頭。


    “也不能這麽說”東戈登很難給這件事下一個定義。


    對於他來說,弱者也好強者也好,隻要是人就應當以人的姿態好好相處,但事實並非如此。


    “你有見過鄰居來串門嗎?”東戈登忽得問。


    “沒有”


    “你覺得為什麽呢?”


    “你煞氣重”


    “...行,這也是一個原因,但我以前可不是這樣的”東戈登撓頭,“也不是沒有對大家好過,好意被拒絕總是不好受的”


    “從一開始就不喜歡你嗎他們?”


    “這裏是夏區的地盤”東戈登唿了口氣,“我終究是個大和人,即便接受了夏區的文化,但夏區的文化並不接受我,們”


    江橋恍然大悟,這件事他清楚,夏區和大和比鄰,但許多的夏區人和大和人都相互仇視,這似乎是潛藏在基因中的某種記憶的體現,雖然大家都不知道為什麽。


    “有些事情跟強弱是無關的,人類一出生的時候,就決定了自己會被怎樣的人欺壓了”


    江橋聞言,點頭。


    “那你呢,你怎麽看?”東戈登反問,“你覺得人類為什麽會有欺壓呢?”


    江橋抬頭看天空:“總要有人充當被欺壓的角色的”


    東戈登不言,似乎在等他說下去。


    “隻要人類有情感,就需要宣泄情感的渠道,對他人的欺壓就是最好的釋放路徑,打架,辱罵,傳謠,無視,忽視,隔離,冷眼旁觀,無論是哪種形式,隻要能讓對方感覺到敵意,自己的心情就會有所緩解”


    “不讓對方意識到自己被欺壓的欺壓是毫無意義的”


    江橋說著,忽得想起方才和可芙香的對話,搖搖頭,歎了口氣:“被欺壓的人沒有反抗,欺壓者就會施加更強硬的手段來取得自己想要的行為反饋,被欺壓者越是反抗,欺壓者就會為收到反饋而高興,繼續欺壓”


    江橋瞥了一眼東戈登,他不說話,隻是看著自己如同發呆一樣,於是江橋繼續說道。


    “這種連鎖一旦開始,幾乎沒有中斷的可能,要讓欺壓者放棄欺壓,隻能以道德倫理加以約束使他產生良心有愧的情感主動放棄,但是,這樣是沒用的”


    “因為哪個地方都需要存儲負麵情緒的垃圾桶,哪個人都擁有感情”


    所以,祈求欺壓者是沒用的,即便這個欺壓者放過了,還會有另一個人,本來對方願意放過自己已經是奇跡。


    奇跡的連續發生,那是隻有神才能做到的事情。


    既然無法苛求欺壓者做出轉變,那答案就已經變得明確了。


    沉思的江橋歎了口氣,看一眼東戈登,發覺這人似乎完全陷入了無法理解的狀態,於是便簡單易懂地做出總結:“總之就是人不變強就會被欺負啦”


    “不不不,我懂...”東戈登揉著太陽穴,有點不敢正視江橋,“雖然知道你腦子裏塞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就很過分,江橋心想,不過他也隻是揉揉眉間,不說話。


    不夠強的話,連一個老人家的軀體都扶不起來,不夠強的話,連手心握著的小女孩的手都抓不住。


    江橋沒有說的是,用板磚打破別人後腦勺後,對他的欺負並沒有停下來,因為那個家夥就算被打破了頭,還是孤兒院裏孤兒的老大,經常夜裏被折磨得睡不著覺,現在想來,和被曾哲抓起來的時候有些相似,隻是沒那麽痛而已。


    說心裏頭沒有恨意是不可能的,但他也不想報複他們,一切都隻是源於自己的無能為力而已。


    幼小的時候被拋棄,從未感覺到來自父母的愛意,見證了自己的無能為力,這些事情都是命運的欺壓。


    人的欺壓是不公平的,命運的欺壓是不公平的。被人欺壓還能問對方一句‘為什麽是我’,被命運欺壓連哭訴詢問都沒有門路。


    所以江橋想要更強一點,更強,更強。


    他不希望能夠報複命運,但是至少要從命運的手下將自己身邊的人保護起來,小女孩也好,朋友也好,喜歡著的人也好,自己非要變強不可,不是依靠他人的力量,而是自己。


    因為人類。


    不,江橋搖頭,人類可以弱小,可以靠他人來救贖,但自己不行。


    “人類隻有自救”。


    這是無數個痛苦的夜裏自己得出的最終的結果,而今天卻必須對它做出修正:


    是江橋隻能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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