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響過十來下,孫逸軒才接了電話。


    “我沒事了”江橋開門見山:“文森特的家族又救了我一次”


    “是嗎?那是好事啊”孫逸軒頓下片刻,似乎讓大腦理解了這一衝擊性的事實後才發出笑聲來。率直的笑意穿透聽筒,直至江橋耳內。


    “讓你擔心了”


    “也沒有多擔心,我相信你肯定能渡過難關的”沉默展開,兩人不知道哪來的默契給了雙方思考的時間,“像上次衛畢舒那樣的兇險你都能解決,這些都不算是什麽問題的。”


    “是啊,我也是這麽覺得”


    “逃亡的日子過得怎麽樣?”


    “吃不好睡不好,唯一值得高興的事情就是給你那姓左的老上司添了次堵,感覺很開心”


    “哈哈,真有你的”


    沒有營養的對話,江橋按自己的第一反應迴答著,他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這麽做,也不清楚對方提及這些的理由。


    “上次你被抓的事情,我很抱歉”電話那邊傳來了抓撓頭皮的聲音,發與皮膚相互摩擦,聲音不響卻含著足夠分量的懊惱,“我以為自己幫的上忙,誰知到了最後還是可芙香小姐解決的”


    “很久之前的事了,你當時也幫了我不少,我還沒給你認真地道過謝吧”


    “沒必要,這些都不算什麽”孫逸軒深唿吸的聲音十分沉重,“江橋,我們以後可能見不到了”


    “怎麽說?”江橋覺得自己意外的平靜。


    “現在不是警察了,而我也算是那個案子的知情人,看來是混不下去了”他苦笑的聲音也跨過了空間傳達過來,“我在美區有個朋友,他希望我可以去那邊幫他的忙,我打算去”


    “什麽時候走?”


    “幾分鍾後”孫逸軒哈哈笑起來,“到那邊就是隱姓埋名和夏區脫離關係了,做一個夏區的二五仔,你會看不起我嗎?”


    “不會”江橋撓頭,心裏莫名的焦慮,“會有機會再見的”


    “嗯,但願吧”對方的聲音忽得混上了傷風感冒的重鼻音,“如果,我是說如果,有機會再見的話,不知道我們兩個會不會有什麽變化”


    完全搞不懂這個人在說什麽,自己和他的關係有這麽親密嗎?江橋搖頭,他不清楚為什麽自己要對著手機搖頭。


    “總覺得你現在已經變了”江橋說,“和我剛認識你的時候有些不一樣,至少...至少不那麽容易揭人的底了”


    一陣短促的‘哈哈哈’後,孫逸軒沉默幾秒。在這短暫之中,江橋隱約察覺到這種空曠之中遊蕩的電磁波,方才忽略的,對方可能將永遠離開自己的意義真正的得到了理解。


    “可能朝著你更近一步了”


    “像我有什麽好處嗎?我又弱小,又無力,江橋什麽人都幫不了,自己也救不了自己”


    “我覺得不是這樣的...”這般說著的孫逸軒,歎了口氣,似乎覺得說什麽話都沒用,隻是笑了一聲,音中混雜千萬般的感情,最後隻留下了‘再見’的話語。取而代之的,是掛斷電話的忙音。


    這裏是醫院的六層單人靜養病房,在這人煙稀少的樓道的正下方,無數的生離死別正在或者曾經上演。


    無論多少次,江橋都難以習慣離別。


    孫逸軒鬆開手,手機在地麵上掉落,他轉過頭來,尤尼康·文森特就坐在他身後不遠處的椅子上。


    “我沒什麽想說的了”孫逸軒笑得很普通,就像他平日裏那樣。


    “很多時候我不能理解你們這群人心裏頭在想什麽”


    尤尼康不急著兌現承諾,反而是歪著腦袋斜視孫逸軒,燈光昏暗的室內裏,他招手讓自己的保鏢下去,一直跟在可芙香身邊的大叔還有遲疑,但看得主人一對紅眼瞄過來,心中什麽疑慮都沒有。


    嚇都被嚇死了,誰敢動他。


    “我們?”孫逸軒笑,“隻有我,沒有們”


    “不用這麽多心”尤尼康搖頭,他拿酒的姿勢依舊優雅,問話卻不在那麽簡練:“我在說和你相似的那群人”


    “江橋對於你而言很特別嗎?”


    “不是普通的特別”孫逸軒答:“但也特別不到哪去,如果有和他抱有一樣理念的人,他自然會被取而代之”


    “我不這麽覺得”


    對方不再說話,因為自己該說的已經說完了。


    尤尼康起身,放下酒杯,轉身離去,揮手示意保鏢們按計劃進行,自顧自的往前走,潮濕的洞穴閃著警示燈的微弱燈光,他從中探出頭來,幾個黑衣人正在外麵等著他。


    “文森特先生,你來了。”一個男人走了過來,笑容可掬,帶著黑框眼鏡的臉文文靜靜,江橋若是在場,必能將人認出來,因為即便他現在這般和藹可親,一種不知從哪裏泄露出來的殺意還是蔓延在他身旁,令人不寒而栗。


    但尤尼康似乎是個例外,那黑衣人伸手,他便與他相握,說話十分敷衍:“近藤先生,好久不見”


    “是,這一別得有五年了”那男人鬆手,引著他往巨大的倉庫狀建築物走,尤尼康剛一向前走去,那近藤帶來的幾個保鏢便以奇怪的陣勢將他圍起來,如同要護衛他一般的一同前行。


    尤尼康對此不做反應,隻跟著他走。夜深人靜,這片地方往去皆是荒蕪,附近的建築物破爛不堪,看來已有十來年曆史,有些地麵留下了巨大的凹槽,說是被導彈耕耘出來的也沒人不相信。鹹腥味和讓人不悅的黏糊感覺讓尤尼康確認了這片自洞穴處那山延伸出來的這一高牆的背後是海。


    巨大得可以堆疊起三四輛坦克的大門因電擊而卷起,近藤的保鏢在示意下走進倉庫內,按開燈,通明而刺眼的光芒忽然出現在視線裏,裏頭的一切也開始變得清晰起來。


    “這和我們五年前的約定不大一樣”抱臂的尤尼康並未對近藤露出的自信做出同等價值的判斷,他冷笑一聲:“你不會把精力都拿去經營黑幫,舍本逐末?”


    “那可不敢”近藤這般說起,卻沒有一絲害怕的意思,“這些都隻是研究的副產品而已,可以說是‘權能’的應用篇,我們對‘權能’的開發進行得非常順利,如今順利配置的‘權能’可以供給半個依底安一年的電力”


    “可你手下的‘明宮’發展得是不錯啊”尤尼康如同要跟他杠上了一樣,“道上似乎都挺怕你的,提到‘喪衝’兩個字都翻白眼了”說罷,赤紅的眼睛數數一樣的掃過身邊所有蠢蠢欲動的保鏢,最終落在神情微妙的近藤臉上,“你這些小雜種,還挺為你鳴不平的”


    “那是他們不懂事!”近藤嘴角咧起來,揮手示意他們下去,被紅瞳所有的殺意恐嚇一番心神激蕩的保鏢們即便退到一側,腿還是抖得如同赤腳走在寒冬的堅冰上一樣。


    “官威挺大,做事怎麽就不牢靠呢”尤尼康盯著他,麵無表情:“整個依底安十年的電力都不及‘權能’的百分之一,這跟我們當初說好的完全不一樣”


    “我們也有苦衷啊”近藤輕笑,抬了下眼鏡,“您要‘權能’,‘他’也要‘權能’,可我們湊出的‘權能’就這麽多,他拿了,我們自然就少了”


    “嗬”尤尼康搖頭,“你是真不怕死”


    “是他不怕死”近藤摘下眼鏡,拿袖口擦了擦,“我多次提醒他,但他依舊一意孤行,他這個人你也清楚,我們怎麽管得住他”


    還真如喪衝所料,隻是稍微提了下‘他’,讓人心生畏懼的尤尼康便什麽抱怨都不說了。


    “這件事不提,我有件事要告訴你們”參觀完碼頭,兩人同保鏢迴到放在路邊的轎車旁,司機盯著喪衝,而他隻是迴以堪稱威脅的微笑,尤尼康對兩人之間的初見如舊恨毫無知曉的意思,反倒是自顧自地說起來:“我本以為話不用說的太明白,可是你似乎聽不懂”


    “不準動我們家任何一人”尤尼康扭頭,赤紅的左眸像是將一切吞噬的血盆大口,在深邃中心的盡頭,仿佛一頭野獸正從那裏頭窺視著被倒映在他瞳孔中的自己一樣,“現在,江橋也是我們家的人了。”


    “好的”喪衝這般說著,尤尼康冷哼一聲,上車離去。喪衝依舊露著笑容目送車輛離開,眯起的眼睛裏兇光閃現。


    陽光從窗簾的縫隙投進來前,江橋便被驚嚇的醒了過來,身上掛著的重感讓他下意識的覺得是程雛,雙手攬來,確是一個腦袋無誤,睜開眼,才發現這人是從一旁淩亂的床褥裏伸出上半身來的,他輕拍了她腦袋幾下,伴著哭聲的抬頭正是可芙香。


    “做噩夢了?”江橋的反應堪稱是手足無措的教科書,雙手拍著她的後背,說話口齒不清。


    “你這混蛋!”可芙香朝著江橋胸口捶了一下,也不知道是怎麽著的,紅著臉就又縮迴被褥裏去了,看著江橋的眼睛還水汪汪的,甚是可憐。


    如何,江橋都快以為自己昨晚睡著時因為夢遊和這人發生了對方不願意的性行為,不然不至於有這樣的反應才對。


    “這幾天到底在做什麽啊!去哪了也不告訴我,什麽事情都不告訴我”可芙香咬牙切齒的嚷起來,“什麽消息也不說,出了事我總是最後一個知道...”


    上班第一天就被這種理由找茬的江橋實在沒有反駁的機會,隻得低頭壓低姿態表示歉意,若真對方逼問得緊就隻能表示自己的錯誤。她這氣生得也是古怪,明明自己昨天就已經迴來了,她卻如同今天才反應過來一般,而且態度與昨天截然不同,那個時候的她從容得很,難不成是攢了一晚上的怒意才來報複自己的?


    在江橋胡思亂想的時候,可芙香的怒意已經宣泄一空,隻是抱著膝蓋一直哭,江橋迴過神來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她這副模樣顯然不大,不,是十分不對勁。他略微考慮一番,便伸出手來,撫著她的頭發,咧著嘴笑:“給你留消息肯定會影響到你,你也不想警察一天到晚吵你睡覺吧?”


    “早就來了!”可芙香一手擋開江橋手臂,盯著他,又是惡狠狠的樣子,“他們每天都在門外待著,叫了他們多少次走都不肯”


    這情緒實在不對勁到極點,江橋不打算再度激怒她,正想把被她擋開的手收迴,她另一隻手卻又猛地將自己的手臂捉住,方才擋開的那一隻手也纏了過來,一扯,不知哪來的力道就將站著的江橋硬是給拉了過來,半身支撐在床上,而可芙香則是用力的抱著自己的左臂,如同要將它嵌進自己身體裏一樣的強硬。手臂探知到了來自女孩胸前的柔軟的江橋難得的老臉一紅,掙著就想放開,誰知越是如此,可芙香力氣用得就越大,一抬頭,兩人的臉便隻有六七厘米的距離,鼻息都交纏在一起,她眼裏的淚珠都清晰可見。


    “我、我”她張著嘴要說什麽,但卻陷入了奇妙的沉默裏,她眨巴眼睛,眼淚順著臉頰流下的同時,江橋感覺到自己的手臂被慢慢鬆開,可芙香的手慢慢縮迴,一邊用手背擦幹淨眼角的淚水,一邊慢慢的整理紐扣崩開,已經快要露出乳首來的衣領。


    這感情變化著實迅捷,翻臉如翻書也不過是這個水平。情緒從亢奮到跌入冰點也不過就是將紐扣扣好的幾秒之內,她抬頭,眼神空洞。


    “剛才失禮了”她嘴角揚起,“可以先請你出去一下嗎?我想冷靜一下”


    江橋不知作何反應為好,而她對江橋的呆滯似乎極為不滿,便又問了一句:“可以嗎?”


    江橋點頭,自顧自的走了出去,和上門時瞥了她一眼,她正看著自己的衣袖,嘴唇似乎動了幾下,但什麽聲音都沒發出來。


    江橋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深吸了口氣。


    世間萬物都在改變,江橋在改變,自然也不會自私到不願意讓可芙香做出什麽改變來,隻是,她的改變並不正常。


    她的氣味混進了別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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