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到17世紀,歐洲人從南美掠奪了巨額財富。所謂人一有錢,就開始朝著騷包的趨勢演變。精致與奢華,從當時歐洲極少數人的專享,開始自上而下逐漸擴散。現代詞語中,對這種有三百年曆史的土豪變身記,有一個專屬名詞--貴族生活。


    歐洲博愛的傳教士們,作為貴族生活的首先享受者,很想把自己高大上的生活方式傳播到全世界。當他們興衝衝地踏上古老的華夏大地後,立刻聰明地閉上嘴巴,深藏功與名,埋頭於偉大的傳教工作中,絕口不提自己曾經富庶而優雅的上流生活。丟人啊…


    明人為何要把糞便收集起來用作肥料,這些糞便用來鋪墊路麵或者加固城牆不好嗎?雖然不懂所謂‘三月煙雨,黃衣傘青’,但好像確實不用擔心,有人會從樓上潑屎尿;


    這裏的醫生為何喜歡‘望聞問切’,拿著刀子放血不好嗎?為何他們經常洗澡卻不得病,難道主教又騙我們?他們用魔法‘炮製’出了草藥,關鍵這玩意兒真能治病;


    豐富的各種食材、細膩如雪的砂糖與精鹽、華美的絲綢、精致的瓷器、巧奪天工的建築、平整的街道、自信而驕傲的眼神…一個普通平民就可以擁有這些,而歐洲屬於貴族專享…


    於是,遭受打擊的傳教士,開始用各種華美而誇張的語言,向歐洲傳遞著消息:這個古老的東方國家,處處是黃金人人是君子,河裏流淌著蜂蜜,連空氣都特麽是甜的…


    在古代外國公蜘不遺餘力的描述和吹捧下,華夏成為了歐洲的夢中天堂。這些公蜘迴國後,其先進事跡報告會場場爆滿,各種誇張言論書籍賣得到處都是。如同當年遊吟詩人嘴裏繁榮、偉大、富強、文明、民主的古xx,古xx,古xx…


    華夏作為農耕文明的樣板國家,其富庶與發達,自然不需要身為皇帝的朱由校去腦補,也不需要依靠外國公蜘誇張的書籍來證明。如果當時有誰質疑這種共識,如同現在質疑美帝是第一強國般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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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朱由校細細翻閱了周時純呈上的文書後,雙手不停地顫抖起來,眼中隱有火光燃起。他指著文書上的幾行字說道:“你在這裏寫到,‘正德元年(1506)年後,大同人丁一戶未增、一戶未減、一人未生,一人未死,甚至有口半(半個人)出現’。這是怎麽迴事?”


    周時純抬頭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兩位大人,咬咬腮幫說道:“那是因為自正德元年之後,人丁計算皆為照抄往年統計之數,官府並未詳細核對。此乃慣例,各地概莫如此。”朱由校聞言轉頭看著孫元化和熊廷弼,眼中充滿了疑問。


    兩人見狀急忙起身,孫元化拱手道:“皇上,周時純所言屬實。微臣在遼東之時,也曾查閱相關資料,甚至有全縣皆百歲老人的情況出現。”


    熊廷弼也附言道:“皇上,微臣巡按各地之時。也曾就此詢問過地方官吏。他們說,人丁一事以黃冊為準,餘者不足道哉。”


    朱由校點燃煙卷,深吸了一口道:“嗯,然後呢?”他很想知道這兩人,對於地方欺騙朝廷的看法。可屋內,卻陷入了一種尷尬的安靜之中。


    朱由校等著聽兩位朝廷大臣的下文,而兩個大臣大眼瞪小眼不明白皇上什麽意思,卻又不敢公開質疑。這要是傳出去,那可太丟臉了,不如就這麽當個安靜的中年帥哥為好…


    朱由校抖了抖煙灰,又看向了周時純:孫元化和熊廷弼,知道地方敢於欺騙朝廷的原因。而且也知道這原因一旦公布,會造成什麽樣的影響。兩人不是不能,而是不願。


    可這事也怪不了他們,你不能用後世已知的答案或準則,來嘲笑當世之人的想法。再說這兩人,在思想上已經足夠開放也足夠進步,否則他們根本不會聽命與我。


    另外君子麵斥小人告密,這是明朝官場的基本規則。想兩人就這麽抖出官員的秘密,那是比登天還難。就看你周時純願不願當這個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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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可惜,朱由校期盼的那種仗義執言,敢為天下屁民先的草根英雄沒有出現。周時純跪在地上,僅僅含糊其辭了說了一句:“小的所言俱在書中”,便撅著屁股不再言語。兩個朝廷大臣則站在一邊如老僧入定。


    “幾位大人,你們到底在擔心什麽?”傅山看完了文本後,不無嘲諷地問道。被質問的三人,臉上古井不波,依然閉嘴不言。


    朱由校已經明白了傅山這個官二代的想法,但某些招人罵的事還是皇上來說比較好:“傅山,下麵朕來問,你來記錄。”


    “周時純朕問你,正德元年之後,大同人口實際增加情況如何?”


    “皇上,據微臣了解,人丁增加一倍有餘。”


    “何為了解?”


    “微臣根據大同房屋增減,商戶興旺程度及農戶人丁推斷。這段時間在大同北門討生活的人,便以此類人居多。”


    “官府為何不予詳細記載?”


    “皇上,成祖之後,朝廷歲入約2700萬石已成定例。地方官府每年足額上繳稅賦即可,餘者不為之亦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人丁增加,田賦及商稅必然增加。地方超額增收豈能不定上考耶?”


    “皇上,地方官員皆言歲賦多少乃祖製,不得妄動。妄動者,乃與民爭利,為繼任者及民間所不齒。弘治年間戶部尚書周經,曾予以課稅多者為下考。自此…”


    朱由校臉黑如墨,不待周時純說完便擺手道:“行了,朕明白了。孫少卿、熊參議,你二人在地方為官之時,此種言語怕是聽了不少吧。你二人對此,又有何講解啊?”話雖這麽說,但朱由校的眼角餘光卻看向了傅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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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山何其聰明,見皇上餘光瞄向了自己,腦子一轉已是明了:兩位大人以後還要繼續在地方為官的,某些話可不能從他們嘴裏說出來,一旦這麽做了,兩位大人以後在地方上可就混不動了。黑鍋嘛,還是自己和周時純這種小人物來背比較好


    於是,傅山急忙拱手道:“皇上,兩位大人日理萬機,那會注意這些小事。小人家中為官者甚多,對於官場學問還是略知一二的。不妨由小的來迴答。”


    孫元化和熊廷弼老於官場,自然明白皇上和傅山的用意,兩人心裏感激之餘,仍不免有一絲遺憾。其實這件事由他們自己來說好得多。可,如今的官場那裏會允許他們如此直言…


    按照明朝官場規則,胥吏從來不被允許上書具體政務,否則將會被論罪。因此跪在地上的周時純,此時心裏如火烙一般。


    雖然他很想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稟報給皇上,但卻猶豫不決。他兩手緊緊扣在地上,思慮再三後,心頭一熱便張口道:“皇上,小人有事稟報。”


    朱由校並未理會周時純的自告奮勇,隻是靜靜看著傅山,等這個大才子開口。


    周時純兩手握拳,昂首挺胸毅然決然地開口道:“皇上,小人有事稟報。”


    傅山很想一腳把周時純踹出門外:這個傻子,怎麽連皇上的用意都看不出來。你準備向皇上稟報什麽?稟報你這幾年一直在暗中收集各種數據?這些話能在這裏公開說的?腦袋還要不要了?


    為了避免周時純腦子犯抽胡亂說話,傅山快步走到周時純身後拱手道:“皇上,周時純所書內容,雖有一定道理但仍顯不足。就由小的來補充完整。”說完,不漏聲色的踢了周時純一腳。周時純此時也醒悟了過來,立刻牢牢閉上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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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山道:“皇上,周時純上書中有言,國朝稅收之弊端有三。其一,隻重稅收人口不重納稅人數;其二自萬曆年中期開始,賤戶激增卻並不納入稅收人口;其三。當今土地兼並嚴重,導致大量流民出現。而官府為保證稅收壓迫更甚,結果流民甚巨。”


    朱由校喝了口茶道:“這些朕都知道,周時純上書中也說,希望重新計算納稅人口,並且將賤戶納入稅收之中,抑製土地兼並減少流民。朕關心的是,這些多出來的人口,地方官府是怎麽處理的?傅山,把你了解的情況說一下。”


    “是,皇上。以大同府為例,官府收到足額田賦之後,並未對多餘人口課以賦稅,僅僅令鄉紳自行約束。”傅山答道。


    “額?村民由鄉紳自行約束?那城市裏增加的人口呢?由誰進行約束和管理?”朱由校再問。


    “這…因為市民並不承擔田賦,因此並無直接約束和管理者。”傅山想了想答道。


    “並無直接約束和管理者?那城市中的稅收呢?”朱由校質問的語氣開始加重。


    “皇上,老臣曾巡按江南及遼東,還是老臣來迴答吧。”熊廷弼拱手道。胥吏經手地方具體事務不假,可朝廷對於此事的態度,胥吏可未必清楚。朱由校喝著熱茶,示意他繼續。


    熊廷弼一捋胡須道:“皇上,地方豪紳大戶經常使用‘飛灑、詭寄、虛冒’等手段以負國課,而平民本身負擔並不沉重,一兩銀子僅稅6錢而已。可即便如此,逃稅者依然甚多;


    至於商稅,國朝一年所入屈指可數僅二三十萬兩,天啟年後雖增至五十餘萬兩,亦杯水車薪。時至今日,江南產茶之地,還在用寶鈔結算稅收,一年僅得銀十餘兩。


    不僅如此,朝廷還屢次增補。如嘉靖三十七年三月,‘詔恤京師鋪商。會估衙門不許抑減時值,經收衙門不許需索分例。其未發商價,以太倉銀次第給補’;


    另隆慶四年六月,‘工部複大學士高供所陳恤商事,言貧商困累,惟多給預支銀可以拯之…詔可’。而隆慶年間南京工部郞張瀚,更是下調商稅,‘自後商賈樂赴,舟楫駢至輻輳,國課較昔反增十之五。以此見人心可以惠感也’。


    各地鈔關因無法足額征收關稅,關閉者十有五六。不少地區,商稅停止征收已有數十年,其中不乏南直隸一些富庶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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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由校閉著眼睛傾聽,腦子裏充滿了各種想法。忽然之間,似有一道強力閃電在腦海中劃過:明朝並非沒有足夠的納稅人口,而是很多人口根本就沒有納入統計。其中包括,曆年新增人口,失去土地淪為佃農的農民,數目龐大的賤民和每年不斷增加的流民。


    各地豪紳大戶,依靠科舉功名和納捐,形成了免稅的特殊群體。自萬曆中後期天災人禍不斷,農民為了活命隻有賣身為奴,從而又形成了一個畸形利益團體;


    豪商巨富依靠朝中話語權,不斷推行減稅,並且利用對於明律的熟悉,給自己找了無數偷漏稅負的理由和借口,並借此與朝中官員形成了關係緊密的群體。明朝的官員與商人未必有後世的經濟眼光,但他們卻敏感地抓住了明朝廷政策的漏洞。


    成祖定下了朝廷年入2700萬石田賦的最高額度,那些地主和豪商暗地裏早就樂開了花,他們與地方官員,竄通一氣瞞報人口。這就導致朝廷征收稅賦的人口,永遠都是6000萬人。而新增加的幾千萬人口,成為他們任意盤剝的對象,朝廷還沒辦法收稅。


    因為擁有數量龐大且近乎免費的勞動群體存在,明朝官員及商人才有底氣叫板朝廷。他們根本不在乎6000萬固定納稅人口的死活,因為這僅僅是他們用來爭權奪利的工具而已。但如果誰敢動那些免費勞動力,這些人肯定會拿著板磚玩命。


    怪不得孫元化和熊廷弼說起這事就支支吾吾,周時純一副準備隨時英勇就義的悲壯表情。就連傅山都不敢直接說明。這事誰要是捅出來,絕對死無葬身之地,連神仙都救不了…


    真特麽的是一個大笑話,明王朝中後期貌似繁榮的商業經濟,竟然是奴隸製和偷漏稅結合的怪胎產物。就這樣的商業經濟基礎,憑什麽去和歐洲那些武裝商人競爭!!??


    想通這些關節後,朱由校忽然渾身沒了力氣,兩隻眼睛直愣愣地望著天花板,癱軟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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