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野人進洞的時候,看到的是這麽一副場景。

    曹嚴華麵對著她,雙手垂在身側,笑的溫柔親切,眼睛都彎成了月牙兒,一萬三則完全背對,手裏拿著石塊,在石壁上作畫。

    畫的是她。

    確切地說,畫的是她正在遞蘋果,雖然筆畫不多,但寥寥幾筆,逼真傳神,她雖然沒有照過鏡子,但曾經在水麵看過自己的樣子,沒錯,就是這樣的。

    感覺好新鮮。

    女野人盯著石壁上的畫看,眼睛發亮。

    一萬三雖然努力表現出超然物外氣定神閑的樣子,但是實則手抖腳抖腿肚子也抖。

    他低聲,顫抖:“曹兄,什麽狀況?”

    “嗐!”曹嚴華保持著微笑,盡量不引人注目,嘴裏小聲嘟嚷,“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你繼續。”

    又忽然咦了一聲,似乎發現了什麽,遞給他一個重要情報:“她走不穩,腿上有血跡,八成是我小羅哥幹的!”

    聲音裏透著興奮。

    一萬三心說,這有什麽可興奮的,那兩槍雖然是羅韌打的,但是野人還是迴來了——誰知道羅韌到底有沒有出事?

    雖然擔心,但是顧不上那許多了,隻能繼續,畫完了野人,又畫曹嚴華和自己。

    野人走過來了,沉重的腳步聲,曹嚴華唯唯諾諾般讓路,不動聲色地挪到了野人的背後。

    野人去抓一萬三的手。

    媽呀!這是嫌他糟蹋了畫板,要把他的手拗斷的節奏嗎?

    一萬三頭皮發炸,抖抖索索,眼睛閉的死緊。

    幾秒鍾過去的,預想中的劇痛沒有來臨,一萬三眯縫著睜開眼睛。

    野人在看他的手,翻來覆去的,有時候還用毛茸茸的大手捏他的指尖,像是好奇這樣的手是怎麽畫出畫來的。

    野人的身後,曹嚴華向他擠眉弄眼的狂使眼色,用口型告訴他:很好,就這樣,繼續保持。

    似乎誘敵成功了,那就下一步吧。

    一萬三從地上撿了另一塊石頭,遞給女野人,女野人沒接,一萬三拿石頭敲敲石壁,做了個畫畫的姿勢,又遞給她。

    這一次,她接住了。

    接住了之後,停頓了一會兒,似乎在想要畫什麽好,頓了頓,盤腿坐下來,動靜很大地開始畫畫。

    畫的粗劣,但是一萬三一眼就看出來她

    畫的什麽了。

    因為她畫的是兩個人,一個人身材高大,超出常人很多,披著幾根頭發,明顯是她自己,另一個人雖然畫的奇形怪狀,但是手裏端了一橫,像根樹枝。

    那應該是長杆獵*槍。

    一萬三和曹嚴華對視了一眼,曹嚴華有些不知所措,明顯緊張,一萬三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他強迫自己鎮定,又畫了一幅。

    畫的很快,手有點抖,石頭和石壁相磨的石屑簌簌落下。

    他畫的是,羅韌躺在地上,女野人正一拳狠狠砸在他頭上,殲滅敵人大獲全勝的模樣。

    女野人看了半天,遲疑地又開始畫。

    一萬三的心砰砰直跳,他看到,那幅畫上,女野人喪氣地坐在地上,羅韌則一溜煙的跑向……遠方。

    漂亮!一萬三激動極了,和曹嚴華對視一眼,交換了個會意的眼神:羅韌跑了!

    曹嚴華興奮之餘,心裏感慨萬千:我三三兄真是個天生的諜報人員,一下子就套出這麽重要的情報了。

    當然,還得感謝這女野人是個二愣子、一根筋,不曉得繞腦子……

    不對!

    曹嚴華忽然想到什麽,這樣一個智商欠奉的角色,居然能想到在樹上刻痕讓他們迷路,又用馬蜂窩襲擊他們?

    女野人居然沒有停下來,那幅畫上,自己身邊,她又加了一個女人,身材矮小,披頭散發。

    擦!什麽情況?

    曹嚴華湊近一萬三:“想個辦法套一下,這是我妹妹小師父還是紅砂啊?”

    一萬三覺得是炎紅砂:“小老板娘怎麽說也是他女朋友,扔下她自己逃命有點不地道吧,不過那個富婆……要我就把她扔了。”

    嘴上這麽說,還是必須得確認一下。

    一萬三用手指點點那個女人,做出一副疑惑的神色來,野人居然看懂了,目光在石壁上溜了又溜,忽然伸手指向一處。

    那是她先前畫的一幅畫,畫上,像是井的橫剖麵,上頭的口已經封死了,女人頭朝下吊在井中央,並沒有觸到地,像掛鍾的鍾擺。

    女野人指的,就是那個頭朝下被吊的女人。

    曹嚴華兩眼一黑:“她,她什麽意思,她要把我紅砂妹妹吊死嗎?還是已經吊死了?”

    一萬三後背發涼,過了很久,他才轉頭看曹嚴華,聲音壓得低低:“我覺得,好像是當年的那個

    女人,還沒死。”

    ***

    羅韌和木代、炎紅砂商量,當務之急,是確定一萬三和曹嚴華的死活。

    “野人的巢穴和那個女人的住處在兩處,曹嚴華和一萬三如果不是迷失在山裏,十有□□是和野人在一起。但是野人有些神出鬼沒,冒冒然沒法找,我們從那個女人的住處下手。”

    羅韌的計劃是:先抓住那個女人,根據前一天的經驗,那個女人有辦法和野人用聲音聯絡,引來野人之後,他們可以追問曹嚴華和一萬三的下落。

    炎紅砂有點擔心:“野人聽不懂我們說話吧?”

    “咱們曲線救國,那個女人一定能聽懂我們說話,讓她當翻譯好了。”

    木代也有顧慮:“但是你昨天,才在她的洞裏鬧過一番,萬一她跑了呢?”

    羅韌笑:“跑或不跑,各有作用。跑了的話,說明她對我忌憚,更加表明她沒那麽可怕。不跑的話,也正中下懷,省得滿山去找她了。”

    想了想又說:“多半不會跑,畢竟昨天,我才是那個在他們夾攻之下落荒而逃的人。”

    炎紅砂看羅韌:“然後呢?”

    “什麽然後?”

    “假使事情順利,抓到了那個女人,引來了野人,救迴曹嚴華和一萬三之後,那個女人,你預備怎麽辦?”

    羅韌反問:“你預備怎麽辦?”

    炎紅砂沉默。

    雖然從道義上說,自己也覺得爺爺罪有應得,但是從親情上,那是她的爺爺。

    坦白說,她內心深處,是有著報仇的念頭的。

    羅韌看向炎紅砂,笑了笑,又看木代:“我知道,你們或多或少會覺得她可憐,個人角度出發,我也覺得她很慘。但是,兇簡在她身上,我要拿走的。”

    木代輕輕歎了口氣:“拿走了,她也就死掉了吧?”

    “她現在,也不能稱得上是活著。”

    “野人不會坐視不理的吧?”

    羅韌說:“是啊,所以會有一場惡戰。”

    木代不說話了。

    那個女人要報仇,野人要維護那個女人,他們出於全局考慮要拿兇簡,都稱不上對錯。

    但是做的事,造成的後果,卻都不那麽簡單。

    她問羅韌:“我們要殺了那個野人嗎?”

    羅韌說:“不一定殺得了

    ,我也並不想殺,但是,可能會有後患。”

    木代說:“我們以後,有生之年,再也不進這座山了,不行嗎?”

    “木代,很多時候,後患不是加於我們自己,而是別人。不知道是不是受那個女人的唆使,我感覺女野人對人,始終帶了一定的仇視的。如果我們間接殺了那個女人……”

    如果那個女人死掉,女野人會瘋狂報複的吧,即便報複不到她們身上,這十裏八村,總有進山的人,到時候,說不定又有誰,像那個做了炎老頭替死鬼的老頭一樣,遭遇無妄之災。

    ***

    檢視了一下武器,兩把馬刀。

    再削一批甩手箭——對付野人沒用,但對付那個女人應該還是奏效的。

    馬刀削甩手箭,動作多少別扭,木代隨口問了句:“你的刀子呢?”

    “那天對付那個女人,好像插在她身上了。”

    木代愣了一下,低下頭沒說話,羅韌過來,握住她的手,低聲說:“沒事,你送我的,我會拿迴來的。”

    “危險的話,就不要拿了,刀子而已。”

    話雖這麽多,心裏到底有點悵然,嘀咕說,人生第一次的工資呢。

    原來是用那個錢買的,羅韌笑:“那我更要拿迴來了,這個丟了的話,以後我也別指望再能收到你的禮物了。”

    木代歎氣說:“真是不懂,你們這些人,用飛刀幹什麽。”

    刀子不便宜,嗖一下飛出去,拿迴來也就算了,大部分是拿不迴來的,對方受傷,帶了刀子就跑——一錘子買賣,有去無迴。

    羅韌說:“大概是因為耍起來很帥吧。”

    木代瞪他:“下次我去地攤,兩塊錢一把,給你買上百八十把西瓜刀,你愛扔隨便扔,我送你的不能亂扔。”

    羅韌伸手摟她:“那把刀子,救了我的命呢。”

    木代瞪大眼睛。

    羅韌把她擁進懷裏:“當時的情形,跟你們講的時候,我盡量簡略,其實兇險的很,我一直舍不得扔你的刀子,眼看她一爪子抓向我頭頂,躲又沒法躲,腦門上要添五個洞,我隻好把刀子甩出去了,萬幸打中她了……”

    木代後怕:“真的啊,那你怎麽不早說啊。刀子嘛,又不花什麽錢的。下次再送你一把好了。”

    羅韌大笑,笑著笑著,又有點感動。

    他低下頭,貼她香軟的

    麵頰,說:“木代,你是這世上,最好哄的姑娘了。”

    木代哼了一聲說:“隻不過是我吃你這套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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