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代嗆了一口水,那鹹澀味,激的人想把頭發連頭皮都揪開了去。

    她在心裏提醒自己:不慌,不慌。

    師父教她,慌和亂從來就是連在一起的,慌了陣腳,自然就亂了,一旦亂了,本來能補救的事都會辦砸了。

    她屏住唿吸閉上眼睛,盡量舒展身體,腳踝忽然勾觸到什麽。

    小船!是翻掉的小船!

    木代精神為之一振,腳背上繃內勾,抵死不離小船,兩手張開劃水用力,盡量把身子往小船的方向送,待到一邊的身子挨到船邊時,簡直如同撈到救命稻草,一個抓沿借力趴到了船上。

    嘩啦一聲出水,鼻子裏終於進了空氣,歡喜的簡直想哭。

    她睜開眼睛看,船已經翻掉了,船底向上,她現在正趴在船的底上,炎紅砂離著她有幾米遠,已經浮起來了,腦袋在水麵上一浮一沉的。

    看起來是會遊泳,木代鬆了口氣,伸手在船邊上摸索,她記得船沿邊上捆著麻繩,想拽起來把自己和船捆在一起,反正船不沉她不死,如果連船都沉了,她這旱鴨子為了活命也是盡力了。

    一邊摸一邊往水裏看,水下,有個模糊的黑影,往一邊蕩開了去。

    那是……什麽玩意?

    木代的汗毛根根豎起,落水之後驚慌失措,隻顧著活命,現在忽然想起來,船是被水底下什麽東西撞翻的了。

    水怪?鱷魚?大白鯊?

    曾經看過的恐怖片鏡頭一個勁往腦子裏撲,她八爪魚樣抱住船身,動都不敢動了,隻能用表情和口型示意炎紅砂:快!快!

    周圍沒有小島,唯一倚仗的就是這條小船,盡管船上也不絕對安全,但總比水下來的踏實。

    炎紅砂也有點慌,劃拉著水往這邊遊,木代緊張的很,在心裏默念著給她鼓勁:過來,過來,動靜小點……

    眼看著就快到船邊了,炎紅砂忽然臉色煞白,站在水裏不動了。

    是真的站著,原本劃水的手臂慢慢抬了起來,乍一看像在投降。

    但奇怪的,她沒下沉。

    已經踩到陸地了?不可能吧。

    木代的臉也跟著她白了,顫抖著問她:“你……怎麽了?”

    炎紅砂哆嗦著,嘴唇都沒了血色,小小聲說了句:“我被夾住了。”

    水紋蕩著,那麽安靜,但往往就是□□的征兆。

    下一秒,炎紅砂突然繃不住,嘶聲尖叫:“我被夾住了啊木代,拉我上去啊!”

    她拚命用力打水,木代腦子也炸開了,但怎麽都夠不著她,也是人有急智,忽然想到什麽:“你往水裏倒!倒!手伸給我!”

    炎紅砂站的位置,伸手是夠不到,但是她如果能把身體加手臂伸成一條斜邊倒到水裏,直角三角形斜邊最長,那就有希望了。

    炎紅砂聽懂了,憋一口氣,斜斜往水裏倒,手臂繃直,隻留了手腕以上在水麵,木代這頭借力劃水,稍近了些之後覷準位置,一把抓住炎紅砂的手,但怎麽拽都拽不動,反作用力過來,反而把小船給拉近了。

    木代正焦躁的不行,水底忽然一股大力下拽,要不是她把船扒的緊,早就一頭下去了,這一下把木代嚇的魂飛魄散,沒命地尖叫起來。

    接下來,一切都亂了,她不知道水下是什麽,隻曉得要死死拽住炎紅砂的手,周圍昏天黑地水花亂濺,小船忽而顛簸如鬥忽而被拽的半身入水,木代結結實實喝了好幾口水,但她就是擰著一股子卯勁——這頭不鬆手,那頭不放船。

    有一兩次,她整個人也被拖到水下去了,兩腳還死死夾住船舷。

    又一次浮出水麵時,不知道是不是看錯了,迷迷糊糊的,遠處居然駛來一條船,還有嗒嗒嗒的馬達聲。

    木代拚盡全身力氣大喊,又一次被拖到了水底下。

    這一次,她嗆水了,

    腦海中浮現的最後一個念頭是:誰救我,我就把兩萬塊錢都給他。我不想曆練了,讓我迴酒吧端盤子去吧。

    ***

    醒來的時候是下午,陽光斜斜照在臉上,慵懶的舒服,鼻端聞到腥鹹的海水味道,身子卻穩穩的,像是躺在床上,又不像。

    木代睜開眼睛,咦,她躺在沙灘上,不過,身子底下是一張充氣的氣墊床。

    哦,沒死。

    活著的感覺太好了,木代什麽都不想去想,她盯著澄淨碧空,長籲一口氣:“阿彌陀佛。”

    然後,才轉頭去看。

    這也是沙灘,但不是五珠村附近,不遠處停了條漆成白色的捕魚船,雖然很舊,但比一般的木船大,上頭有駕駛室和船艙,船尾是挺大的引擎馬達,船邊的圍欄上,掛了一圈晾曬的衣服。

    再遠些有村子,有小孩兒在跑來跑去的玩鬧,膽大些的甩著貝殼穿珠的項鏈過來,隔著老遠問:“買

    嗎?買嗎?”

    不待木代迴答,又哄笑著散開。

    如果不是剛剛在海裏的遭遇,這樣安詳寧和的場景,還真會給人現世安穩的錯覺。

    有人從船艙裏走出來,木代驀地瞪大了眼睛。

    一萬三?

    她趕緊站起身,張口叫他的名字,這一喊大為惶恐:她的聲音呢?哪去了?

    一萬三看見她了,從船上跳下來,木代驚恐地指自己的喉嚨。

    “你嗓子喊劈了,自己不知道啊,別講話了。”說完了斜眼看她,嘖嘖有聲,“你那聲音尖的,都能在船上打孔了。”

    木代顧不上翻他白眼,口型問他:“我朋友呢?”

    “活著呢,羅韌送她去醫院了,她那個腿,小腿以下淤腫,保不準要截肢呢……”

    木代大驚失色:她頭一次給人當保鏢,就把人保截肢了?

    一萬三慢悠悠地,把下半截話說全了:“幸好,羅韌先給她放了血,要不是船上沒備什麽藥,也用不著送醫院。”

    ***

    五珠村空了,連張像樣的床都沒有,羅韌同一萬三在祠堂就和了一兩天,除了偶爾有不知名的鳥兒落在角脊上拉屎撒尿,還真沒什麽特別的。

    仙人指路仙人指路,把他們指到沒人的村子,倒是再給個訊息啊。

    一萬三不想幹坐著守株待兔,木代她們到達合浦的這個早上,他去了海邊,逐條檢查村裏留下的采珠船,又跟羅韌說,這船還能用。

    “我帶你迴來,其實不全是為了聘婷,我爸的骨灰一直在海裏,一直是我心病。”

    他比劃給羅韌看,以前村子裏采珠,采珠人腰纏長繩,繩頭係在船邊,頭頸用熟皮子蒙住,戴錫做的彎環空管蒙住口鼻,然後下水,最深能下到一兩百米呢。

    一萬三挨門挨戶去找,彎環空管離了采珠就沒別的用場,應該有人家留下來的。

    果然讓他找到一副,怪模怪樣,有罩門,也就是簡易氧氣筒的功能,羅韌不大信任這個:“反正這邊靠海,氧氣筒潛水裝置不難找,要麽再租條船,你們這裏的小木船……”

    言下之意是,一翻再翻的,經不住浪。

    也是天數巧合,木代她們出事的時候,羅韌他們租到了船正往迴趕,一萬三在駕駛艙給羅韌指向:母親當時翻船的位置離著村子不遠,重點還是村邊那邊海域。

    羅韌嗯了一聲,穩穩控舵。

    一萬三心裏犯嘀咕:為什麽羅韌連開船都會?跟棉蘭老島有關?島嘛,多的是捕魚船快艇。

    木代的電話就是這個時候來的,羅韌騰不開手,讓一萬三幫忙遞電話,木代隻說了兩句就斷了,再打過去,再也不通了。

    也是,那時候,她的手機落水了。

    一萬三穿鑿附會:“咱麗江沒海啊,什麽海,哦,拉市海吧。”

    拉市海是濕地公園,也是麗江著名景點,一萬三想當然:“拉市海一年到頭短不了遊人的,就算她掉下去,兩秒鍾就救起來了……”

    羅韌沉吟了幾秒,緩緩搖頭:“不對,木代不會把拉市海稱作‘海上’的,你馬上給張叔撥電話。”

    撥號的時候,羅韌已經加快了航速,而當一萬三重複著說出“小老板娘去廣西合浦嗎”的時候,他把引擎拉到了最大。

    聽到這裏,木代籲了口氣,暗自慶幸自己動身之前,跟張叔報備了去向。

    她找了塊石頭,在沙地上寫:“然後呢,那個東西呢?”

    “什麽東西?”

    她繼續寫:“頂翻我們的船,還有夾住紅砂的腿的那個東西。”

    一萬三盯著那行字看了半天,眼底翻滾著異樣激蕩的狠戾。

    ***

    當時,他們是先看到了那頭水花四濺亂成一團,並沒有立刻認出來,船近了之後,聽到木代的尖叫,被他形容為“尖的能在船上打孔”的尖叫。

    羅韌留一萬三在船上接應,自己下了水,很快把木代救了上來——連同炎紅砂,木代死死扼住炎紅砂的手腕,羅韌很是費了點力氣才掰開。

    木代和炎紅砂的情形不一樣,她雖然嗆了水,但那水基本被她喝了,人暈了之後很快被救起,反而沒什麽大礙。炎紅砂是一直在水下嗆水,水進了肺,唿吸暫停,做了急救和人工唿吸才醒過來。

    木代寫:“你急救的?”

    一萬三指自己的臉:“我這長相,像會急救的嗎,我連開車都不會。”

    木代一甩手,把石頭扔出去老遠。

    炎紅砂醒了之後一直哭叫,又指自己的腿,估計是疼的受不了,羅韌拿剪刀剪開她褲腿,這才發現她小腿以下,全部發紫淤腫了。

    炎紅砂說不清楚,羅韌先給她做了放血處理,然後把船泊到停車的地方,吩咐一萬三照顧木代,自己

    開車帶炎紅砂去最近的醫院。

    至於木代……

    她衣服濕著,一萬三起了個投機取巧的主意,把她扔到沙灘上曬去了。

    反正這裏又不冷,曬著曬著,就幹了嘛。

    “羅韌猜說,那應該是一隻蚌。”

    蚌?木代忽然想到視頻裏那隻小桌麵大小的海蚌。

    “可是,也說不大通,第一是,把她小腿以下全部夾住,這蚌得多大啊,我也算是在五珠村長大的,看到的蚌,最多也就小麵盆大。第二是,蚌不會遊泳啊,我印象裏,蚌是靠斧足走路的,你見過哪隻蚌是扇著兩麵殼,跟小翅膀似的,在水裏遊的?”

    木代沒怎麽把一萬三的話聽進去,她站起身,向著遠處的公路看過去。

    黑色的悍馬,頂上一排狩獵燈,羅韌他們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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