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多想了吧……

    是多想了。

    木代站著不動,想好的腳本裏,這個時候,她應該頭一昂很不屑地說話的吧,但是完全不是,沒精力去想羅韌說的是真是假了,就是覺得很委屈,也很丟人。

    她一夜沒睡好呢,那條微信編了又刪刪了又編,忐忐忑忑發出去,夢都跟他有關,那麽緊張地站到他麵前,問出口的時候,手心都出汗了。

    木代轉身離開。

    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羅韌不知什麽時候攔到她麵前,聲音沒那麽篤定了:“木代,你聽我說,我逗你玩兒呢。”

    木代不說話,眼瞼泛著紅,眼睛裏一層水光。

    羅韌後悔了,木代愛哭他是領受過的,不然也不會笑她是小淚罐子,但是今天,不應該讓她哭的啊。

    “我逗你玩兒呢,木代,我認錯,你別往心裏去。”

    木代先還忍得住,聽他低聲下氣的軟語安慰,反而繃不住了,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這也能逗著玩兒嗎?”

    羅韌悔之不迭,身上又沒帶紙巾,他近前擁住她,輕輕撫她頭發,柔聲說:“我認錯行不行?嗯?或者你說,要怎麽樣?”

    說完了,目光無意中溜到樓下,鄭伯、一萬三、曹嚴華,齊刷刷仰頭,嘴巴微張,跟看西洋景似的,連聘婷都捂著嘴巴咯咯地笑。

    羅韌額上一道黑線,低頭湊近木代的耳朵:“大家看著呢,木代。”

    木代哽咽著斷斷續續:“那你……宣……布啊……”

    羅韌的心略微實了些,還好,哄迴來了,她臉皮薄,這種事,是該他宣布的。

    不過,該怎麽“宣布”,他也沒經驗,迎著下頭的目光,總有些尷尬:“是,你們看到什麽,就是什麽,從今天開始,木代是我女朋友……”

    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說,末了硬著頭皮請求支持:“要不……給點掌聲?”

    鄭伯和一萬三還有些懵,隻有聘婷拚命鼓掌,啪啪啪,啪啪啪,曹嚴華受她帶動,兼又是自己師父的好事,正要捧場鼓一記重的,上頭風雲突變。

    木代一下子把羅韌推開了。

    羅韌隻顧著看下麵,沒提防這麽一記,連退了好幾步。

    木代淚痕還沒幹,昂著頭,一臉雪恥的神氣。

    羅韌覺得不妙。

    “誰是你女朋友?誰是?你經過我同意了嗎?我

    說了‘我同意’嗎?”

    說完了,噌一下轉身,蹬蹬蹬下樓。

    觀眾一片寂靜。

    木代到了樓下,像小頭目,瞪一眼一萬三和曹嚴華:“走!”

    兩人對視半晌,忙不迭地跟上去,像狗腿子。

    羅韌撐著欄杆往下看,心裏足可歎倒一座山,聘婷歎了口氣,重新坐迴小魚池邊,繼續拿著竹枝把小魚趕的無處藏身。

    短暫地沉寂之後,鄭伯忽然哈哈大笑,拿手往上點著,一下下,像是要摁到他腦袋上。

    “該!羅小刀!你該,還逗人家好玩,怎麽著,玩兒脫了吧?玩兒大了吧,是不是覺得自個挺帥挺魅力,說一句‘這是我女朋友’,人家就得感恩戴德往上湊啊?你經過人家同意了嗎,人家木代說了‘我同意’了嗎?”

    半大老頭子,落井下石起來,真是……

    羅韌恨的牙癢癢。

    鄭伯覺得好一陣子沒這麽舒暢過了:“該!羅小刀,你該!就得有個人來治你!”

    說完了看聘婷:“婷婷,說,中午想吃什麽?伯伯給你做。”

    聘婷一仰頭,笑的小孩兒般燦爛:“肉!”

    ***

    迴到酒吧,曹嚴華添油加醋的給張叔描述了剛剛發生的事,張叔樂嗬嗬的,都忘了一小時早已過去這迴事了,說:“呦,有小夥兒追了。”

    又說:“對,姑娘家就該端著,不能那麽容易就追上了。”

    曹嚴華持不同意見:“但是我小羅哥條件不錯啊叔,人長的帥不說,你光看那車……”

    張叔瞬間就被說動了:“木代啊,也別端太狠了,見好就收啊。”

    木代無語,這張叔,要擱著戰爭時代,立場如此搖擺,得是個雙麵間諜吧。

    事情會是怎樣的走向呢?曹嚴華喜滋滋地去跟一萬三討論:“三三兄,你覺得有戲嗎?咱開個堵?”

    一萬三覺得這是多此一舉:“賭p啊,這不明擺著的事嗎?都抱上了你沒看見嗎,要不是郎有情妾有意的,能抱上嗎?”

    想當初,他年少無知,還對木代懷揣不切實際的幻想的時候,也不是沒有試圖去摸木代的手,甚至還以自己的畫畫才藝開路。

    結果怎麽著,她刷刷兩下子,害他足足三天都端不起碗來。

    ***

    當天晚上,羅韌就過來講和了。

    酒吧裏人多,他一個人在角落裏挑了張桌子坐下,張叔笑嗬嗬過去跟他打過招唿,一萬三在吧台裏向他頜首致意,至於曹嚴華,滴溜溜跑過去跟他講了好幾迴的話。

    唯獨木代,“忙”的顧不上理他,稍微歇下來的時候,曹嚴華一臉已被羅韌買通的表情,委婉過來勸她:“小師父,你倒是給他點單啊,他占著我們桌子呢。”

    木代這才過去,酒水單啪一下甩桌上,取下插在服務生圍裙上的圓珠筆:“要點什麽?”

    羅韌看著她微笑:“木代,我們聊聊?”

    木代彎起食指,磕磕磕點著桌上的酒水單:“有飲料、咖啡、雞尾酒,不供應‘聊聊’。”

    羅韌苦笑著點了杯咖啡,在酒吧坐了約莫半個多小時,結賬走人的時候,木代說:“不給點小費嗎?這麽好的服務。”

    說完,還扔了本酒吧意見留言簿子過來。

    羅韌點頭:“該給。”

    他借了木代的筆,在留言簿上寫建議,又從錢包裏抽了兩張一百給她,看著她洋洋得意把錢揣進兜裏,想著:給就給唄,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

    覷著羅韌走了,木代偷偷揣起簿子到吧台背後翻開了看,羅韌字不錯,一如其人,寫著:“該服務生熱情待客,值得表揚。”

    落款是:真誠道歉。

    木代噗嗤一聲笑出來。

    張叔從邊上經過,唉聲歎氣:“見好就收啊小老板娘。”

    ***

    如是者三天,第三天下午,出去遛彎的曹嚴華說來了好幾十輛旅行車,不知道是什麽大型企業集體旅遊,果然,到了晚上,戴小帽揮小旗的旅行團一撥一撥的,偏愛拍照、購物、或者吆五喝六進館子吃特色菜,這熱鬧一直到九點多才消淡下來。

    而酒吧居然一晚上相對清閑。

    近十點時,鄭伯笑嗬嗬地背著手進來,聘婷今兒吃了兩片藥睡的早,他得空出來轉悠,羅韌老提起左近的“鄰居”,終於有機會來拜訪了。

    不過,雖然在酒吧裏溜達了一圈,他大多數時間還是在吧台邊跟一萬三說話的,木代幾趟經過,隱隱約約聽到:

    ——聘婷倒是跟你玩得來的,難得你能每天抽空出來。

    ——這邊氣候是要好一點,聘婷臉色比從前好多了。

    ——醫生說,說不準,但是聘婷應該算好的,她不是瘋瘋癲癲的那種瘋

    ,我就盼著,有哪一天,她能突然好起來。那就阿彌陀佛了……

    聘婷聘婷,句句離不開聘婷。

    一萬三這樣的人,居然能耐著性子配合鄭伯說話,木代思忖著即便是自己,說多了也會厭煩的——真是看不出來。

    還有,一萬三每天都抽空去陪聘婷嗎?她怎麽不知道,他還真是善用時間見縫插針啊……

    木代倚著張空桌子繞筆玩,鄭伯踱過來,說:“木代啊,羅韌跟我說,每天都過來吃癟呢。”

    是嗎?木代覺得不好意思,想了想又好笑。

    鄭伯說:“關鍵在你,你要是喜歡我們羅小刀,也別總晾著他,偶爾還是得給點甜頭吃的。”

    鄭伯這麽大年紀了,說什麽呢?甜頭?木代有點害臊。

    鄭伯倒是循循善誘的:“我也看出來了,你跟羅韌呢,互相都有點意思,但還沒那麽深的感情,這感情啊,就跟種子吐苗似的,剛開始的時候靠栽培,等堅實了,長成樹了,就牢靠了,那時候,你怎麽作怎麽鬧,他都離不開你了。”

    木代抿著嘴笑,張叔讓她別端著,鄭伯通篇的大道理,感覺全世界都在教她談戀愛。

    “別一開始就作散了,別搞得像羅文淼跟羅韌媽媽似的,一晃一錯就可是一輩子啊……”

    木代驚訝:“羅文淼跟羅韌的媽媽?”

    鄭伯歎氣:“不然呢,她說了一句話,羅文淼把羅小刀接迴家住了六年。你以為隨便什麽親戚,都有這情分的?”

    說到末了,有些酸溜溜的:“我把羅小刀跟聘婷往一塊湊合,可湊了十來年了,就想著,大人的遺憾事兒成在兩孩子身上就好了,誰知道啊……”

    他無限唏噓:“半空一個驚雷,把你劈出來了,功敗垂成啊。”

    木代笑的肚子都疼了,覷著鄭伯又慢悠悠踱遠,她把服務生的圍裙一解,扔給曹嚴華:“我出去一下,你兜著。”

    曹嚴華慢條斯理地把圍裙往腰上係,兩手攥著係繩的兩頭,怎麽也湊不上,不賴自己腰粗,隻怪圍裙的係繩不夠長。

    角落裏有人招唿:“服務員,點單!”

    橫豎係不上了,曹嚴華像甩毛巾樣把圍裙甩上肩頭,濃濃的京劇腔:“來咯……”

    ***

    鄭伯又和張叔說了會話,正準備告別,冷不丁一抬頭,看到羅韌從酒吧後頭出來了。

    他嚇了一

    跳:“你你……不在家嗎?”

    鄭伯這反應也太逗了,這麽大個活人就在眼前晃著,居然問他“不在家嗎”,羅韌笑:“我在附近溜了溜,買了點東西。”

    鄭伯抓過他就往外推,聲音壓的低低:“去,去,趕緊迴去,我……”

    說到這,音同耳語:“我把木代忽悠地找你去了。”

    這個鄭伯!羅韌哭笑不得,早幾年,年年把他同聘婷拉郎配,現在又換成木代了?

    ***

    羅韌原路返迴,住處距離酒吧雖然近,但還是要過幾道巷子,時間有點晚了,兩邊都在打烊或者打烊中,羅韌遠遠看到木代就在前頭,心裏一喜,旋即又是一怔。

    她站在一家川菜館的門口,一動不動,邊上站著餐館老板,搓著手,手足無措的樣子。

    怎麽了?羅韌大步過去:“木代?”

    走近了,看的也清楚了,羅韌忽然變了臉色。

    木代低著頭站著,頭上、臉上、身上都滴滴拉拉地往下滴油,紅油,不知道是誰,潑了她滿頭滿臉的水煮魚湯料,頭發上有麻椒粒,肩膀上紅的是辣椒白的是魚片,更叫人心疼的是,她連睫毛上都掛了紅油,不自覺地一直睜閉著眼睛,那是辣椒油,漬進眼睛裏,得多疼啊。

    羅韌搶過去,握住她手,問:“怎麽了?”

    木代不說話,嘴唇翕動著,像受驚的小獸似的,手冰涼,一直在顫,羅韌掏出手帕給她擦拭,那麽濃重的油膩,雪白的手帕隻一抹,全浸透了。

    羅韌狠狠地瞪向餐館老板。

    那是個中年胖子,趕緊擺手:“不是我,真不是我,我一直問她,姑娘你沒事吧,要不要進去洗洗,她吭都不吭一聲的。”

    又討好似的笑:“幸虧,幸虧那桌子客人已經吃了一會了,要是剛上菜那會,油還熱,這麽潑上來,還了得啊……”

    羅韌眸光一緊,眼神刀子似的錐向那老板:“你的意思是,是有人潑的?”

    他終於反應過來,木代站著的位置,距離餐館裏的餐桌有好長一段距離,她腳下紅油和水煮魚的菜料堆了一攤——她被潑之後就沒有挪過步子,她不是無意間被人錯手潑到的。

    是有人,專門端了那湯盆,走到她麵前,兜頭照臉潑上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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