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有想到這位不認命的三小姐居然要上落霞山。


    原本那幾日正巧是落霞派的掌門定音師太前來蕭府盤亙,據說蕭翁當年在江湖上與她乃是舊識,雖已退隱多年,交情卻是仍在,定音師太說法歸來,路過此地,便順便過來一敘。


    蕭家讓蕭繼容也來相陪,本是想定音師太佛法精深,或許能點悟一二,卻不料蕭繼容與她聊了兩日,竟要拜師上山。


    家人都勸,她卻道:“與其這樣在家裏待著觸景傷情,倒不如上山學藝,排遣鬱悶。”


    眾人看她那模樣,也是無話,便隻能從了。


    定音師太便收下了這個徒弟,但說好了是與眾俗家弟子一處,並無殊顧。蕭繼容竟也願意了,但蕭家卻畢竟還是放不下心來。


    於是,定音師太便問了抱琴:“你願不願意也作我的徒弟?”


    抱琴大出所料,萬沒料到這被主人家奉若上賓的人物竟肯主動收她為徒,不由心中狂跳:“抱琴何德何能,蒙師太青睞?”


    定音道:“我已瞧你多日,但覺你談吐不俗,處事從容,甚為投緣。”


    “不敢。”


    “況且我看你骨骼清奇,腳步輕盈,與我派劍術精神極為相符,竟是天資甚佳。隻要你肯勤加練習,不出幾年便能大有所成。”


    抱琴未想自己竟有如此天分,方寸一時蠢蠢欲動,又一時心亂如麻,明知有什麽正等著她去抓,卻又偏有什麽放不下,於是她道:“師太,請容抱琴考慮一下。”


    定音點了點頭,看著她出門的背影,又搖了搖頭。


    再至涼亭,竟已有幾分秋意。


    沒發覺時,夜風已如清溪涼徹,再不是那般溫吞水樣,走了許久,也自清涼無汗。


    抱琴走進亭中,隻見淡淡藍影已然相候。


    “還怕你不來。”他道,“已經許久不見。”


    “公子的吩咐,不敢違。”


    他微微一笑,走近她,伸手摘去沾在她發上的第一片落葉。她身子縮了縮,終究沒有躲開。


    蕭繼寧扔掉了那葉子,忽然像是不知手該放於何處,猶豫了下,終於指指欄杆,道:“坐。”


    抱琴便坐了下來,二人長久無語。


    旁邊的池塘裏,藕花已然不是全盛時節,漸失蒼翠的荷葉上隱約能見紅消香散的花瓣,一陣風來,便點點的,滑落到池水裏去,有的則長久的飄浮在水麵之上,一點白光隱約暗波,從池塘這頭流向那頭,仿佛是橫渡寒潭的飛雁。


    她終於輕輕的道:“小姐曾說,這裏像是個籠子。”


    “哦?”他的語調淡淡的,“你看呢?”


    “卻畢竟也是美的。”


    他聽出她這樣說卻也並未否定蕭繼容的觀點,道:“但這樣的美麗怕也並不影響一些人想要掙脫出去,是不是?”


    她忽然轉頭看他,眸子亮亮的:“不能掙脫嗎?如果有機會。”


    “天生萬物,方圓自成。上到日月星辰,下至蜉蝣粟米,都有各自的規則,也終須按了那規則走下去。”他笑笑。


    蕭家、江湖、他,所有規則,她和小姐俱是不懂。想著,她別過了頭去。過了會兒,終於笑了笑:“或許入了落霞派後,我便也能懂些規則。”


    “決定去了?”他凝望她。


    她抬眸,良久沒有作答。


    他便淡淡一笑:“這的確是個好機會。”


    她也笑了笑,便起身離去。月光沒有照見她的臉,幽幽的兩行淚。


    行程便這樣決定了下來,抱琴雖已和蕭繼容師從一人,卻畢竟沒忘了主仆之別,仍是忙碌的為小姐打點行裝。


    奇的是這迴嬌貴的蕭三小姐竟沒有帶著成箱的衣物,抱琴為她收拾反被她阻止了,“要這些有啥用?”她苦笑著,抱琴聽了,心裏咯噔一下。


    果然,蕭繼容不久便驗證了她的擔憂。那一日隔著窗戶,她看見她散了長發,手中拿著把剪子:原來,她當真不是要學藝,而是要出家。


    抱琴想去阻止,卻被身後一人給攔了,她轉過身去,隻見是蕭繼寧,依舊是如常神色,對她說:“等等。”


    她心頭卻是無端的惱,別過頭去,不看他,隻盯著屋裏的蕭繼容,卻果見她已放下了剪子,伏在桌案上一動不動。


    過了一會,才聽蕭繼寧在她身後淡淡道:“等恰當的時候,你告訴她:焦桐館失火的時候,裏麵並沒有人。”


    她震驚的終於忍不住轉過了身去,隻見蕭繼寧望著裏麵的妹子,臉上無奈與疼愛交織成一片:“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心軟,但在那時,我確實下不去手。”說著,他竟笑了一笑,“若真是給家裏留了隱患,將來也隻能由我自食惡果。”


    “不會的。”抱琴並沒有發覺自己的聲音極大,隻斬釘截鐵的,“一定不會!”


    蕭繼寧又是一笑:“但願吧,將來的事,說不準。”


    抱琴怔怔的望著他,離愁別緒悄上心頭,卻也沒料到這竟是彼此最後一次見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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