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這樣說了,抱琴卻還是自向老吳要了些枇杷膏,時時收在身上,路過涼亭時,總愛悄悄看上一眼,卻是幾日來都未見人。等又過了幾天,她再路過涼亭,便已不再惦念往裏麵看了。


    日子便這樣一天天的過去,天隻更高更藍,雲隻更淡更遠,梧桐樹上的綠葉也隨著日頭越發蔥鬱,蟬鳴喧囂中又是一個夏夜,重逢之日也如往常。


    “可好?”他依舊是那樣開頭,依舊是那般藍衫。


    “不壞。”出言時,她方知自己未有一刻放下。


    “我也還是老樣子。”他笑。她卻看見月光鏤進他額上皺刻,竟有無底錯覺。


    “三小姐也好?”他又問。


    她答:“很好。”


    言至此處,二人不禁俱笑,心領神會。


    她見他身形竟較前次清瘦,眉間也有隱隱倦意,不由問道:“可是遠行了?”


    他點點頭,扶欄坐下,也示意她坐:“去了趟塞北,方迴。”


    “老爺和公子在那邊也有生意?”


    “什麽生意不生意。”他歎口氣,“扯不斷的麻煩。”


    她笑了笑:“替人辦事,抱怨不得。”


    他也笑了:“何嚐不是?!差點忘了你的忠心。”說著,便咳了兩咳。


    “你也不差。”聽見他咳,她皺了柳眉,從身上掏出那早已備了的枇杷膏遞給他:“定是忙忘了,對不對?”


    他伸手接過,放在手心,十指搓磨良久,良久才道:“謝謝關心。”然後,她眼見著他將那盒枇杷膏收到袖裏去,細長的手指仔細的捋好袖口的褶,月光照在那藍衣上,淡靜的,微微閃光……


    心念一動,她不禁吟道:“冰簟銀床夢不成,碧天如水夜雲輕。”


    他微覺詫異,卻接了下去:“雁聲遠過瀟湘去,十二樓中月自明。”


    她也詫異起來:“你也知此詩?”


    “兒時讀過。”他淡然道,神情裏不像是說兒時,倒像是說前世,“你呢?也讀過書?”


    她將目光投向月華深處:“也是兒時。”


    “好個‘也是兒時’!”他竟擊節而笑,“此刻若能有酒,便當為此浮一大白!”


    難得看他如此豁達神氣,她也跟著愁雲一掃,不禁又吟道:“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與疏狂。曾批給雨支風券,累上留雲借月章。”


    “這個好!”他勾唇而笑,眉間皺痕卻深,接下去吟道,“詩萬首,酒千觴。幾曾著眼看侯王?玉樓金闕慵歸去,且插梅花醉洛陽!”說罷,又是一笑:“好久沒有如此快意!抱琴姑娘可還有賜教?”


    “賜教不敢。”正待再吟佳句,卻忽然瞥見他皺眉,竟在不住的悄悄撓著左腕,剛想說他還未出題便要抓耳撓腮,卻見他左腕上真有一塊小小的紅腫,不禁問道:“那是怎麽了?”見他又伸手撓去,不由笑了:“莫非是被蚊子咬了?”


    “也許。”他道,皺著眉,用手捂住了紅腫處。


    她以為他又要撓,忙阻止了他:“別動!腫得這樣厲害,隻怕是要越撓越癢的。”


    聽到她言,他忽的就鬆了手,也鬆了眉,笑得莫名:“那依你看如何是好?”


    她又好氣又好笑,從汗巾裏掏出個小盒來,從裏麵挑了點藥膏抹到他腕上:“這不就行了。”抬起眼來,這才發現他竟一直笑吟吟看她,再看自己,竟還有一隻手握著他手腕。


    她臉一紅,急中生智,順勢指著他袖口,道:“開線了。”然後便撤了手。


    他平靜的將手收迴,看了眼:“是劃破了。”


    “可惜沒帶針線。”她別過頭,喃喃著,忽然站起身來,對他道:“等我一會兒。”還沒等他答話,她人已跑了出去。


    月光照著她身後的涼亭,淡淡的一道影。


    ……


    那晚,等抱琴取了針線迴轉,亭中已是空無一人。


    抱琴繞著亭子轉了兩轉,確實隻餘了冷月清光流瀉一地。她便在方才坐過的地方重又坐下,伸手摸摸,身下手下,兩處都已是冷徹寧靜。再坐了一會兒,直到手中針線不知何時散落一地,直到天邊已能望見晨曦端倪夜,竟已去了呢。她想著,便站了起來,一一拾起了針線,順手收好,便走了出去。


    夏天果然天亮得早,就連蕭三小姐也耐不住天光,早早的起了身,抱琴迴到折梔院時,她已梳洗完畢,正在院中練劍。一見她來,便道:“這麽一大早,你上哪裏去了?”


    她顧左右而言它:“小姐找抱琴?”


    “是啊。”蕭繼容猶自舞著劍,香汗涔涔的道,“快替我修琴去!”


    “這麽早?”


    “問那麽多做什麽?!”


    “恕抱琴多嘴。”她望著晨光裏小姐嫣紅的麵龐,靜靜的道,“小姐的琴壞得時候不對。”


    “哪裏不對?”蕭繼容停了動作,挑眉看著她一向順從的丫鬟。


    抱琴從容的看著她:“小姐的琴三天兩頭的壞,怕是要惹人生疑的。”


    “我的琴,關別人什麽事?誰敢生疑?”蕭繼容盯著她,像要將她看穿似的,“是不是有人問過你什麽?還是同你說了什麽?”


    “沒有。”抱琴搖頭。


    蕭繼容越發不信,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她麵前來:“你說實話,到底是什麽人對你說了什麽?二哥?老爺?還是……大哥?”


    “真的沒有,這些都是抱琴自己想的。”


    蕭繼容冷笑:“自己想的?你何時有了這許多心思?”


    “抱琴一體一命都是小姐給的,抱琴一門心思自然都在小姐身上……”


    “罷罷!”蕭繼容打斷了她的話,“你若是真的一門心思向我,便聽我的,去修琴!”


    “抱琴不能。”


    “好!”蕭繼容將劍往地上一扔,“你不肯去,我自己去!”說著,拿了琴便往外走。


    “不成,小姐!”抱琴一咬牙,忙跟了上去。


    一出門,卻正撞見二公子蕭繼安,原來折梔院裏這番吵鬧,丫鬟婆子們怕擔責任,早已去搬了救兵。蕭繼容正在氣頭,也不看路,一頭就撞進了她二哥懷裏,心中一陣委屈,竟然登時就哭將出來。


    “怎麽了?”蕭繼安邊哄寶貝妹妹,邊問。


    蕭繼容隻哭,不答。


    蕭繼安便又問:“有人惹著你了?”


    蕭繼容哭著點點頭。


    蕭繼安見抱琴跟著出來,立在一旁,便已明白了八九分:“可是抱琴那丫頭?”


    “可不是?!”蕭繼容擦了擦眼淚,轉過身來看著抱琴,以眼神問她:這下還肯不肯去?


    誰知抱琴竟還是搖頭。


    蕭繼容此生怕還未被人這樣忤逆過,狠狠一跺腳,掉頭便衝迴了院裏,不一會兒便聽見裏麵丫鬟婆子們勸慰聲泛濫一片。


    抱琴靜靜的立在院外,紋絲不動。


    蕭繼安卻也不急著進院看看妹子,反饒有興味的盯著她,良久,方道:“此時可後悔了?”微笑著:“若是早先跟了我,斷不會受如此委屈。”


    抱琴不語。


    “此時反悔仍不算晚。”蕭二公子當真是生得好,軟語相詢時更添幾分儒雅風流。


    抱琴卻仍不語。


    蕭繼安端詳她良久,終於又笑:“很好,很好,果然獨特。咱們走著瞧。”說罷,便進院去了。


    抱琴不識抬舉,得到的懲罰便是在折梔院外罰跪。從清早直跪到日落,也沒有人叫她起來。幸好那日老天開恩,一直陰晴不定,而她平日裏人緣也算不錯,時常有幾個相熟的下人遞她碗清水潤喉,否則,這般跪法,非得中暑不可。


    抱琴昏昏沉沉跪到天黑,隻見一輪皎月冉冉東升,掛於天邊,清光淡撒,身上竟也涼快了一些。轉眸望向院裏,小姐房中燈光仍亮,想必也並不能安然就寢。也是自己頂撞得過了些,她苦笑著,閉上眼睛,倦意不由襲上身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身旁有人相問:“可好?”


    這時還怎能好?她以為是夢,不由失笑,卻聽那聲又起:“可是我問得晚了?”


    她這才知道並非夢幻,急忙睜開雙眼,眼底映出對麵深靜的眸,眸間深刻的痕,一時竟有千言要訴,卻又無從說起,沉默許久,方能勉強一笑:“隻要問了,便不晚。”


    他伸手要拉她站起,她卻搖頭:“小姐不允的。”


    他又皺眉,仿佛即使是將那道皺痕刻到心坎上去,他也甘願,歎道:“你怎生受得了?”


    “有什麽受不了?”她苦笑,“我一體一命皆是小姐所給,即便跪死在這裏也是情願。”話雖這樣說著,忽然望見月華鏤出他愁眉深鎖,心坎上竟然頓生酸楚隱隱泛濫。


    他默然不語,背過身去,她抬眼望他背影,竟比先前更添了幾分寂寞,越發的蕭索起來,正要出言叫他離去,卻見他忽然轉過了身來,不由分說,忽的拉起了她。


    她還沒反應過來,已被他拉進了院門。“不!不可!”她忙叫,他卻充耳不聞,隻顧往前走去。


    她跟在他身後,見他步履從容,徑直前行,院中迎麵行來幾個丫鬟,見他前來竟都怔怔站住,而年長的仆婦們都已紛紛的垂下了頭去。她隻恨自己腿酸腳麻跟不上他步伐,卻又隱隱覺得即使跟上也無可阻擋。


    就這樣,她跟著他進了蕭繼容的閨房,然後看見蕭繼容驚訝的迎出,再然後聽見她清清楚楚的叫了聲:“大哥?!”


    蕭三小姐,叫他,大哥!


    抱琴怔在那裏,恍惚置身夢境,又似如夢方醒。


    長公子蕭繼寧望了眼屋中的兩個女子,然後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


    蕭繼容已從瞬間驚愕中迴過神來,巧笑著走到她哥身前去,道:“大哥,你怎有空過來?”


    蕭繼寧望著他的親妹,淡淡道:“出去好久,剛剛迴來,還沒來得及過來看看,怕妹子你責怪。”


    他的玩笑顯然開得並不高明,隻聽蕭繼容冷笑著:“說得好聽,大哥幾時怕過我?”說著,瞥了眼抱琴:“隻怕是聽到了什麽,專來教訓我的吧?”


    抱琴低下頭去,看著對麵深藍袍腳,沉默。


    她看不見蕭繼寧望了她一眼,然後又看向蕭繼容:“教訓倒是沒有。”眼見妹子撇了撇嘴,便道:“難道你二哥平日裏教訓你少了?難道我說了就一定管用?”


    蕭繼容聽他如此說,倒是好奇起來:“這麽說大哥當真不是來說我的?”


    蕭繼寧搖搖頭。


    蕭繼容歡喜起來,撒嬌的挽住她哥臂膀:“那大哥是來作啥的?”


    蕭繼寧勾了勾唇角:“幫你。”


    “幫我?”蕭繼容疑惑的望他,“幫我什麽?”


    “幫你修琴。”蕭繼寧靜靜的吐出幾個字來。


    抱琴心念一動,不自禁的抬起眼來,隻見蕭三小姐竟像被針紮了似的猛的鬆了手,呆呆的看著那安坐椅中的藍衣人:“不,我不要!”


    藍衫未動分毫,映出其上那雙更加深靜的眼眸,以及那眉間解不開的深刻:“不要?這倒是奇了,你不是一大清早的就嚷嚷著要修?”


    “我……我……鬧著玩的,其實,其實並沒有壞。”


    “鬧著玩的?”蕭繼寧笑了一笑,“連下人都罰了,還說是鬧著玩的?”


    “我……”


    抱琴眼見蕭繼容手足無措,心跳也跟著快了起來。


    蕭繼寧依然溫和的看著他的妹妹,溫和的笑:“跟大哥鬧什麽生分?還是已經信不過大哥的技藝?”


    “不,大哥。”蕭繼容垂下了頭去。


    蕭繼寧終於第一次正視著抱琴,他對她說:“你去,去將小姐的琴取來。”


    抱琴看了眼垂首的蕭繼容,看見她使勁的絞著自己的衣袖,又看了眼蕭繼寧,看見他微微的凝著展不開的眉頭,依舊是那句:“去。”


    於是,她不得不將琴取了出來。


    蕭繼寧接過,置於膝上,淡淡道了句:“好琴。”便信手一撥。當下便是絲弦鳴動,玉柱流聲,他側耳聽了聽,頷首道:“果然是壞了。”


    抱琴看見蕭繼容麵色已如白紙。


    蕭繼寧卻像未見似的,仿佛全副注意都隻放在了琴上,又撥了兩撥,彈出清音一串。


    抱琴耳濡目染慣了,隻覺聲音中正平和,隻是稍稍發悶,卻見蕭繼容的顏色已越發蒼白了去,竟是全身發顫,忽然一扭身,便似要衝出門去。抱琴忙也轉身跟隨,卻聽身後的琴聲就在那一瞬泠泠而起。


    隻聽那琴聲此時已然毫無滯澀,順暢直下,飛流千尺,抱琴聞此方知:小姐不但是武功,就連瑤琴,也是根本算不得會的。


    隻因他的琴聲竟能令人想起:秋深霧濃,蒼梧宿雨,一夕風來,寒鴉盡散,枝搖葉落,觸地生煙……


    琴聲久久繞耳難去,甚至停歇時也無人察覺。


    不知多久以後,抱琴迴過神來,發覺那彈琴的人已經站起了身來,神色複雜的看著他的妹子,而蕭家的三小姐不知何時已伏在了門板上,纖指緊緊的摳進了雕花裏,她的大哥向她走來,她看也不看,於是,她的長兄便自默然離去。


    他剛一離開,抱琴還未反應過來,卻見蕭繼容已飛一般的撲向她的瑤琴,發瘋般的翻轉過來,摳開了底下的一塊木料,從裏麵抽出了一條白絹,抱琴這才總算見識到了這日日抱著的瑤琴上隱蔽的機關。


    蕭三小姐扔下琴,將那白絹緊緊的攥在手裏,咬著牙,忽然一聲冷笑:“大哥,你果然是好樣的!”


    抱琴因她的眼神生生打了個激靈,心中卻更有說不清的難受,忙走過去,扶住她:“小姐可別想多了,大公子未必就是發現了,不然,他為何不拿出來?”


    “這就是他的厲害,故意不點破。”蕭繼容渾身在顫,“拿出來,再放進去這樣的事,當真隻有他做得出來!”


    抱琴心抖了一下:“怎麽會呢……”


    “怎麽不會?”蕭繼容閉上了眼睛,“方才那樣的琴聲,若不是已將東西取了出來,就是神仙,也彈不出來……”


    不知怎的,聽了這話,抱琴的心也跟著涼了半截。


    蕭繼容說完,便將手中的白絹狠狠的扔到了地上,踩了又踩,卻似還嫌不夠,於是跺腳站在原地,望著那白絹,眼中已是淚光閃閃。


    抱琴不語,默默的摘下牆上寶劍,遞到她手裏。蕭繼容愣了一愣,接著一笑:“好個抱琴,畢竟是你明白!”說著,便拿過劍去,將地上的白絹挑了個粉碎。


    在絹碎的一瞬間,抱琴看見了上麵秀雅字跡:“日落思見……情深……緣淺……”墨跡如珠,還似未涸,卻已成了碎片。


    蕭三小姐的眼淚也終於隨著落了下來。


    夜極深時,抱琴猶見蕭繼容房中孤燈常亮,而她自己也無法入眠。


    披衣起身,推門出屋,隻見月淡星繁,碧空澄淨如洗,若罩一襲藍衫。


    她緩緩的走到了涼亭邊去,扶欄而望,隻見池中碧荷葉茂,偶露些微水麵,映出星輝點點,如同碎銀。


    她取出了隨身帶的針線,丟進了水裏。水花一閃而過,除了蟲鳴偶起,已是一片沉寂。


    站了一會兒,她看見星光照亮的水麵上映出另一抹淡淡行來的影。四下恍惚更靜,她聽得見自己的心跳,卻又像是那人的足音。


    那人終於走到了她的身旁,輕咳了一聲。抱琴聽見卻是不語,心知蕭家長公子即使再咳嗽,也永遠用不著她給的藥。


    於是他低頭看著水麵,仿佛是還能看見那沉入了塘底的東西,終於歎道:“怎麽就扔了?”


    “想不出能做什麽用。”明白他也永遠用不著她的縫補。


    蕭繼寧偏過頭來看她:“可是怪我?”


    抱琴搖頭:“不敢。”


    “嗬。”他淡淡笑了一笑,“怎不再‘恭敬’的補充聲‘大公子’?”


    “如果這是公子的吩咐。”


    “以前說話並不是這樣犀利。”


    “以前是抱琴有眼無珠。”


    “嗬?”他似笑似歎,“如今便看清楚了?”


    “不敢說。”


    “怎講?”


    “隻有些怕。”


    他微怔,皺了皺眉,沒有立即再問。過了會兒,才又出言:“你是覺得我今日對繼容太狠?”


    “小姐和公子們的事,不該是抱琴評價。”


    “算不得評價,隻是隨意說說。”


    “抱琴過去已經說得太多。”


    他聽懂了她的言外之意,道:“這麽說,琴上的事,你果然是從頭到尾都知道的?”


    她不語。


    “你不攔?”


    “抱琴隻是個丫頭,小姐的事,不能攔。”


    “哦?那今早又為何要勸阻她親去?”


    “抱琴再不攔,便是公子這樣的‘攔’了。”


    “嗬,說來說去,還是在怪我。”蕭繼寧攏了眉心,“你這樣的忠心,著實少見!”


    聽出他言語中的諷刺,抱琴轉過了身來,抬眼看著他道:“抱琴身受小姐之恩,自當結草銜環。抱琴自問事事皆為小姐著想,凡事都不過是想教小姐舒心快樂。”


    “這樣的快樂法?”蕭繼寧搖頭,眼裏不知明滅著什麽,“蕭家容不得。”


    “可小姐總有一天當是別家的人,大公子難道不想小姐有個好歸宿?”


    “這也算得好歸宿?”他冷笑,顯是不屑。抱琴見了,想到蕭繼容冷笑的樣子倒有十成十的像她哥哥,奇怪她從前竟怎從未察覺?


    “蜉蝣天地,一粟滄海,百年富貴未必抵得上貧賤夫妻一夕暢快。”她道,不知怎的,望向他時,卻又念起自家鍾鼎兒時。


    他一時無語,隨後沉吟:“難得你有這般見識。”


    “並非什麽見識,隻是自家體會,女子思量。”她忽然一陣苦笑,“自己吃過的苦,便怎樣也不願恩人再嚐。”


    “究竟是怎樣的恩?”他靜靜的問,卻自知喉嚨裏壓下的是怎樣的苦?


    抱琴身子顫了一顫,唇上卻僵僵的笑了笑:“去年早些時候,二公子吃多了酒,硬要收我做小……我不從……是小姐救了我,讓我作了她的丫頭。”停了停,她垂了睫:“抱琴從此便明白了:凡事都講兩相情願,榮華富貴也好,錦繡姻緣也罷強扭的瓜都不會甜,凡事都還是自己願意的好。”


    話音落時,微風南來,荷葉層層浮動,送來清芬一片。清淺星光下,她看不清碧波的倒影裏他眉心愈深的皺痕,隻看得見水中他無語凝立的影子如同一棵寂寞的桐,自沉沉的暗夜裏,俯瞰著大地上一朵小小的花。


    良久,才聽得他道:“其實並不全為門第。”


    她反應了下,才意識到他這是在說蕭繼容的事,便答:“若是為人品,大公子也曾見過那人。”


    卻聽蕭繼寧沉沉的歎:“遠不止此。總之是由不得她,也由不得我。”


    抱琴這才知道事情遠非自己所想的那麽簡單,但長公子長歎背後的話語已非她該打聽。直覺的,她知道此次談話已到盡頭。


    果然,隻聽蕭繼寧道:“不論你作何感想,我隻有一句話:這件事,到此為止。從此便隻管攔著你家小姐,須知:家裏永遠是為她好。”


    “是,大公子。”她答應了,並不全為他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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